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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头发,黑头发

2013-11-15辽宁段锡民

辽河 2013年3期
关键词:学武帆布包塑料袋

辽宁/段锡民

尽管开着窗子,屋里还是弥漫着一缕让人亢奋的怪味儿:汗的酸味里混合着类似生豆浆的那种腥味儿。

本来今天不该有这气味的。刚才媳妇丰丽娟在炕头铺开花被窝时就说了,爷爷今儿刚入土,按老礼可是三天不能干那事的哟。可戚洪军很猴急地说爷爷都八十多了,算是喜丧哩,就别虚头巴脑地讲老礼了;知道妈为啥把晓智留她那儿睡不?怕影响咱俩呢。丰丽娟回头看了一眼,丈夫正用火辣辣的眼神盯着自己,心就软了,毕竟分别了两个多月了。于是叹了一口气,熄灯上炕,任男人在她早已疲倦的身子上冲锋陷阵。

谁知戚洪军冲锋过后不一会又发起了第二次冲锋,已经睡意蒙眬的丰丽娟搡了他一把,不要命了你?男人用委屈的语气说,要命?我可俩月没碰女人了。丰丽娟揪了一下他的耳朵说,就你!坦白,找几次小姐?男人气喘吁吁地说,一天累得王八犊子似的,哪有心思扯那闲淡?媳妇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就伸出胳膊箍紧了他的腰。

身子紧贴着媳妇,脑袋可不老实。当戚洪军又一次疲倦地瘫在揉皱的潮乎乎的褥单上时,竟既得意又同情地想起了远方那些住同一工房的哥们儿。他们住用活动模板组合成的简易小楼,十二人一间,上下铺。不过房子和床都不是很结实,夜深人静有人忍不住淘气时,床会咯吱咯吱响,而楼板似乎也跟着颤悠,还是在家好,宽敞的大炕可以放开折腾。想到这儿,他又侧身搂住媳妇。她也不容易呢。

早上鸡叫过两遍,戚洪军就悄悄爬起来去做饭,他想让媳妇睡个懒觉,再说做饭是他的本行嘛。可让他感到别扭的是,刚离开两个多月,家里的炊具使起来又有点不习惯了,挥动饭铲勺子都觉得轻飘飘的。在工地食堂做饭都用沉甸甸的大号家什,炒菜用铁锨,舀色拉油和酱油都用水舀子。

把大米饭焖上,爷爷丧礼宴席上拿回家的几盘剩菜也熥到锅里了。这时,院里的猪也哼唧着要食了,他赶紧掂起个塑料桶到泔水缸舀猪食。泔水也是昨天从老院子挑回来的,爹妈没养猪,媳妇把剩菜剩饭都挑回来了。泔水很荤,肉片、鸡块、红红绿绿的剩菜残渣混合着白花花的大米饭。他心里感慨,这可比工地食堂饭菜强多了。只是剩饭菜在缸里沤了一夜,散发着一股酸味。

院里有两个猪圈,靠南头的养三头猪,喂猪饲料;靠北头的圈里养一头,喂泔水和苞米面。正月里一起买来的猪崽子,可喂饲料的三头已经长到百十多斤,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卖给猪贩子了。喂泔水的这头就小得多了,这是要喂上对头一年才宰的年猪,自家吃。

给“吱吱”叫着的泔水猪喂过食,戚洪军又用塑料盆端来饲料喂给南边圈里的三头猪。吃饲料的猪懒,食倒进槽子好一会才哼唧着爬起来。戚洪军很有兴致地看着,他进城打工前养过猪,最多时养三十多头,也养过老母猪下崽卖猪崽,可都没赶上好行市,赔了。看着看着,他竟莫名地忆起母猪打“圈子”心急火燎地拆墙的事情,联想起昨晚媳妇和自己那股急迫劲儿,脸就有些热:到了节骨眼,人跟动物没啥两样!

脸上的热还没退,肚子里又热起来,就想回屋里再亲热一回。可他掀开绣着红苹果图案的浅蓝色门帘进屋时,媳妇已经起床了,正对着大衣柜上的镜子画眉毛,听男人进屋的动静,她回头对他妩媚地一笑,刚描好的眉毛弯下来,像趴着两条毛毛虫,戚洪军心里一激灵,想亲热的念头“嗖”地缩回去了。因为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仅有一次的跟阚学武去找小姐的事,暧昧昏黄的灯光下,小姐脸上抹得雪白,眉毛画得很浓,回来的路上他说小姐的眉毛像毛毛虫,真难看,阚学武也很郁闷地说我找那个更难看,嘴抹得红鲜鲜像吃了死孩子似的。

吃早饭时,媳妇心情好,话多,边给他夹菜边笑呵呵地絮叨着村里这些日子发生的故事,老光棍扭秧歌时往小寡妇王春雨身上蹭被挠个满脸花,葛小燕做小姐得了病回村疗养也不闲着招一伙不三不四的人打麻将。对了,还有个事,高小爽那骚货跟镇上饭店的厨师郭大鹏搞破鞋,被老公公抓住了,阚学武当王八了他知道吗?戚洪军抬头看一眼媳妇涂抹得光鲜鲜的脸,说前些日子他有点蔫巴,半夜还偷偷哭,看样子知道这事。媳妇就说,如今这人都咋啦,偷人养汉就跟喝凉水似的随便,才俩月不见男人就熬不住,让人逮着脸都不红;那郭大鹏是属叫驴的,本来跟饭店老板娘就有一腿,还睡人家学武媳妇,真应了那句老话,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

吃过早饭,戚洪军掀开柜子,翻出自己从工地带回的破帆布包,打开,先取出一叠钱交给媳妇,说这三千收起来,我得出去一趟,工地那帮小子捎回的工钱和东西,给人家送去。媳妇忙问,都谁的?拿来看看。戚洪军忙掩上帆布包,说人家的东西,咱打开看不好;桃花营子的宝玉柱跟镇上李放让捎的,我骑自行车去,晌午回来。

前天戚洪军接到电话回家奔丧,同乡就托他往家捎钱。其实离工地三里多地就有邮局,往卡上打钱挺方便的,可大伙有机会还是愿意往家捎现金。戚洪军说捎钱行,多少我也不记数了,万一记串就麻烦了,都装塑料袋里吧,我记袋子颜色,省事。大伙就说这法子好。于是宝玉柱装了个红塑料袋,李放装了个黑塑料袋,阚学武捎给媳妇高小爽的是蓝塑料袋。几个人扣扣嗖嗖地把塑料袋递给他时,他就当面系上了口,过后也没解开过。

袋口没解,可上了火车,他还是把手伸进帆布包捏过几个塑料袋,凭手感就知道了袋里的钱都比自己拿回家的多,当时就有点嫉妒:他在工地做饭,虽有偷嘴的机会,可钱却比太阳底下砌墙抹灰的挣得少多了。这两年建筑工人缺口大,工钱自然就高了。酸溜溜的嫉妒劲儿涌上来时,他就编了个理由安慰自己,袋里肯定都夹着几个小子写给媳妇的信呢。

桃花营子离戚洪军的村子只两里地,骑自行车几分钟就到。一阵风吹来,吹得戚洪军爽爽地。他突然想起了媳妇饭桌上说的话:吃着碗里惦着锅里的,一股邪念竟像黑蜘蛛般地爬上心头:他郭大鹏一个厨子,咋就能扯三个拽俩的,还不是趁“留守妇女”感情空虚吗?我戚洪军要条有条要个有个,模样不比他强多了,咋就不能交个桃花运?一会撩拨撩拨那几个小嫂子,说不定我也有戏呢。

宝玉柱媳妇冯秋叶见他捎回了钱满脸笑开了花:麻烦你大老远地跑一趟,我爹老病犯了,正等钱用呢!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当他面解开塑料袋查起钱来。戚洪军趁她高兴,就试探着说,小嫂子,家里都好吧,玉柱哥托我问你好呢。冯秋叶眼睛盯着钱,随口说,好,好着呢,让他放心。戚洪军就站起身,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说,玉柱哥还让我替他跟你亲热亲热呢。冯秋叶把喜悦的目光从钱捆上拽回来,脸色一瞬间由晴转阴,眼睛立睖起来啐了他一口:滚!戚洪军不死心,这是啥嫂子,咋不识逗呢?冯秋叶把钱“啪”地摔在炕沿上,气愤地甩了一下头发,斗架公鸡一样冲过来:鳖犊子,滚不滚,再不走我可喊人啦。吓得戚洪军赶紧求饶,我滚,我滚行了吧?

勾搭不成还碰了一鼻子灰,挨了一顿臭骂,可戚洪军没往心里去,竟还有那么一丝高兴,是替哥们宝玉柱高兴:这小子命好,撇家舍业的挣钱不冤枉,媳妇是个正派人,行!不像高小爽,随随便便地勾引野男人。

乐滋滋地回忆着刚才耍流氓挨骂的场景,戚洪军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女人接过老公辛苦挣回的钱,正是高兴的时候,也是感激老公的时候,这时候还敢动歪心眼勾引人家背叛男人,岂不是天底下头号的大笨蛋吗?

不一会就到了阚家窝铺。高小爽家住村西头,他认识。可到门口喊却没人应,这时恰好一个老头从门口过,对他说学武媳妇在老槐树下打麻将呢,若有事我给你喊一声。戚洪军赶紧说有事有事你喊吧。老头点点头去了。

戚洪军跟高小爽熟悉,镇上初中读书时还是同届不同班的同学。那时的高小爽就像一朵花,且性格开朗,撩得一帮子男生神魂颠倒。想象着她那俏模样,戚洪军心里那股刚压下的邪念又三月桃花水般地泛滥起来。她是水性杨花的狐狸精,又跟厨师有了一腿。撩拨撩拨说不定能成。他咳嗽一声,抻抻衣襟,摩挲摩挲头发,打起精神倚着门框等。哼!反正自己也找过小姐,早已由白毛巾染成了油渍麻花的破抹布,不必装模作样地充大尾巴狼了,他想。

不一会,高小爽匆匆地回来了。远远看见家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她赶忙用手捋捋头发,那黄莹莹的披肩发,风一吹,飘散开来,真的很撩人。哟,老同学还这么漂亮,戚洪军满面笑容地打招呼。哟,挺会说话啊,还漂亮?早成老菜帮子喽,高小爽“格格”笑着用拳头轻轻地杵了一下戚洪军的腰。

屋里收拾得干净利落,炕上铺着白底蓝花的人造革,炕梢码着折叠整齐的被褥,玻璃窗边垂着浅粉色窗帘。高小爽客气让戚洪军坐在炕沿上,扭着细腰给他倒茶,顺手打开电视机,里面正播的是絮絮叨叨的泰剧。孩子呢?戚洪军抬头看她一眼问。高小爽转身坐在炕沿上,说去县城念初中了,借读。他微笑着说,那你一人在家,挺孤单吧?她叹口气说,可不,闲着没事只能打点小麻将,过些日子我也城里打工去,家里窝着,憋屈。戚洪军用挑逗的目光看她一眼说,啥憋屈,想男人吧?有啥给学武捎的,我明天回工地。

高小爽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可一闪就消失了,嬉笑着说,别人都往家捎,他倒好,还跑家来划拉。戚洪军嬉笑着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说,学武哥钱是没少挣,可花销也大啊,隔三岔五地找小姐,哪次不得一两百啊?高小爽“格格”地笑了,找就找呗,这年头,有点花花肠子算啥事哟?戚洪军干笑两声,涎着脸说,还是老同学想得开,也是,他花心,你还客气啥?要不,咱俩也花一把呗?高小爽脸上渐渐浮出坏笑:嘻嘻,行啊,来吧,我正心急火燎呢,真没看出你小子还有这两下子呢……对了,咱俩玩完喽我告诉丰月娟一声你不生气吧?

你,别!高小爽的话像一瓢凉水浇到他头上:老同学我跟你开玩笑,可千万别当真哦,别跟我媳妇说,她听了闲话,我可吃不了兜着走。高小爽“嘎嘎”地笑弯了腰:就你这耗子胆,还敢勾搭女人泡妞?你呀你呀,哎哟,笑死我了……

戚洪军抹了一把汗,赶紧打开帆布包掏出蓝塑料袋递给高小爽,说这是学武捎回来的。高小爽接过钱,又“扑哧”笑了:你还装神弄鬼,他昨天就打来电话了。

垂头丧气地到了镇上,天已小晌午了。经高小爽这么一闹,戚洪军想明白了,捧住自家的“碗”就该念“阿弥陀佛”,别动邪心眼惦记别人锅里的食了。野花香艳,可它扎手啊!路过镇街口商店时,他不由自主地进去转了一圈,给媳妇买了一条红纱巾。把纱巾装进帆布包时,他苦笑着在心里问自己:买这东西,心虚还是悔过啊?

包里只剩下黑塑料袋了,这是李放捎给媳妇唐一红的。

即使没有刚才两次“大窝脖”,他也没敢想对唐一红动邪念。首先他不敢惹李放。那李放如今已升为小领工,虽然还要大伙跟着砌墙,可大伙儿已叫他半脱产干部。前些日子有人逗李放,那么漂亮的媳妇搁家里,傻蛋,你若舍得让我亲近一回,半个月工钱归你。谁知李放气得眼睛都红了,薅住那人的脖领子,要揍他,多亏大家拉开了。第二个原因是这唐一红是个“冷美人”,就像电视剧里常说的,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还有,她在镇里计生办上班,好歹是个公家人,跟浑身汗臭的农民工隔着一堵墙呢。

唐一红家住镇子东头,小小的黑漆铁门,里面闩着。戚洪军拍了两下大门,院里传来一通狗叫。趴门缝看:一个白颜色的小巴狗起劲地吠着,三间青瓦房,看样子东屋是卧室,可玻璃窗遮着窗帘,米黄色的,她不至于小晌午了还没起床吧?戚洪军转回身,从衣兜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点着,他打定主意,等这烟吸完,再不开门,就走人。

“吱扭”门开了,里面出来个中年男人。戚洪军认出他是镇长。不过看样子镇长不认识戚洪军,他很恼怒地瞪过来一眼,啥话也没说就走了。

戚洪军一肚子狐疑地进院,女主人唐一红很慌乱地迎出来。进到屋里,戚洪军立马就明白了,他闻到了屋里浓烈的类似生豆浆的腥味。窗帘已经拉开了,床上有胡乱叠起来的被子,是桃红色的缎子被。床头并排两个雪白的枕头,红色的枕巾上的图案是“花好月圆”,只是已跟枕头分了家。再看身后跟进来的唐一红,脸色绯红,满头黄莹莹的披肩发也乱了,白颜色绣蓝花的短褂还扣错了扣子。

大概不知说啥好,唐一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吭声,只是挪开沙发上胡乱堆放的衣物,让他坐。这场面弄得戚洪军也不好意思了,脸涨得通红,倒像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他赶紧打开帆布包,掏出黑塑料袋递给她,说我还有事,说完抬腿就想走。

唐一红接过塑料袋,看也没看就随手丢到茶几上,随后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你,别走……

你要干啥?戚洪军眼睁睁地看她三两把就解开上衣扣子,前胸就白花花地裸露在他眼前了,一股暧昧的体香混合着微酸的汗味也冲进了鼻子。戚洪军顿时觉得一阵眩晕,浑身血液上涌,他赶紧闭上了眼睛。待睁开眼睛时,戚洪军镇定多了,眼睛看着墙角说:别这样,你放心,我嘴严实,跟谁也不会讲的。

她愣了一下,还是扑过来伸胳膊搂住了他,别装了,来吧,谁不知道憋了几个月的男人个个都是饿狼啊?

戚洪军清晰地听见了血液在自己血管里“嘣嘣”蹿动的声音,整个身体也在自作主张地迅速膨胀。可他还是挣开了唐一红的搂抱。唐一红双手捂脸,倚着屋门小声哭起来。戚洪军搓着手,想安慰她找不着合适的话儿,想走,她又堵在门口,无奈只好退回两步坐到沙发上。

你真不该……李哥对你那么好,待唐一红的哭声小了一点,戚洪军吭吭哧哧地说。唐一红哭声停了,小声说:镇上竞聘上岗,聘不上就得待岗。我,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这,戚洪军倒吸一口冷气,瞪圆眼睛看着她。唐一红猛然抬起头,抹一把满是泪痕的脸:我要竞聘党委秘书,一旦成了,就不用再受窝囊气……

戚洪军张张嘴,却没说话,他实在闹不懂公家人官场上的那些事。唐一红接着说,我有个出头日子,你李哥也不用撇家舍业地打工了;他,他没下岗时可是当过车间主任啊。

那,今儿的事,他不会……戚洪军用嘴往门口方向努了努,问的是刚溜走的镇长。

敢?他在我手里有短,书记,几个管事的,我都……唐一红脸又红了一下,戚洪军脸也跟着红了,心想,我的妈呀,这娘们一旦抹下脸,可真够狠的!

唐一红看着他小声说,你心里一定在骂我……是个臭不要脸的坏女人吧?戚洪军摇摇头,接着用关心的口吻说,我铁定谁也不跟说,可保不济别人,万一传到李哥耳朵里?

那,他会杀了我的!唐一红又蹲下身,捂着脸哭起来。

戚洪军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拙嘴笨腮,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啥话说,他只好“咳”“咳”地叹了两口气,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迟疑地伸出手,拍了两下唐一红的肩膀,又从帆布包里抻出那条红纱巾,展开披在她肩上。

正午的太阳灿烂地照耀着村中小道。快到自己门口时,戚洪军突然发现自己前衣襟上粘着一根长头发。他用拇指食指捏起来。这是一根女人的头发,染过的,阳光下黄莹莹地闪着亮光。他仔细看一会,然后鼓起腮帮子吹口气,把头发吹跑了。

他的媳妇丰月娟可是长着满头黑发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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