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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微风一样自由吹拂

2013-11-15麦阁

西部 2013年5期
关键词:伍尔伦纳德艾米莉

麦阁

书籍

读书,消遣时日的方式之一。

美国藏书家爱德华·纽顿说:“……其次是一本书,它使人抓住秘密的核心。”我忘了这句话的前半句说了什么,事实上深植我内心的也确实只是这后半句而已。

书籍海洋,并不是每一本书都会被阅读者拥有相同程度的喜爱,所提供的帮助大小也不会一样。

在阅读中得知,尼采在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后这样写:“对我来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发现远比司汤达的更为重要。他意外地让我在心理学方面学到东西。”他这样表白也不是说司汤达就不好,而是说对他自己来讲陀思妥耶夫斯基比司汤达更为喜欢与重要。而我却自愧还从没有好好读过这两位的书。

奈保尔对于毛姆的作品,他这样说:我读了几页毛姆后,马上认为他不能对我有任何帮助,我把那书又放下了。

这就好比两个人,做不做得成朋友,做普通朋友、好朋友,还是知己,自要等“相处”以后再定。

一本书就是一个人。书里的内容就是一个人在某一阶段的情感与思想。很多书的主人,无情的时间之手早将他(她)的肉体从地球上抹去,而他(她)写下的书却仍然健在。书籍完好地保存下了他们的情感思想与魂魄,这就等于,他们的身体没了,而他们的嘴巴仍在说话。

语言是思想的载体,这样就使得阅读者有机会与他们进行跨越时空的交流,遇到喜欢的,就一定能从中取得养分,书里存放的精彩,可以慰藉读书者渴望的心灵,觉得自己的生活还不至于完全空枯,还可以有许多念想。

有所喜好、有所念想地活着,对于一个生命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我也有要深深感谢的人,那个人就是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

也不知怎么,好像就是在近几天才发现,书桌上手边离得最近的几本书,全是她的,它们“不知不觉”地来到我身边,看它们的过程,于安静处我会激动,躁动时又使我心宁。

湛蓝封面的《伍尔芙日记选》、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5月第一版的《弗吉尼亚·伍尔芙文学书简》、暗黄色封页的《伍尔芙随笔》、三联书店出版的装帧朴素的《书与画像》……我甚至想说,即便在所有的书籍中,我只发现了伍尔芙,我也要感谢自己这辈子与书结缘,仅是有她一个人留下的文字将我陪伴,我就不会彻底寂寞孤独。

阅读的过程,我感觉她向我展示了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思想家、艺术家的最美状态。感觉她对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都认真负责,对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无比尊重。

对于书写,她这样认为:文章是为知音而写的——他们为数无几。

对于这个世界,她觉得:我们只是处于沉睡之中,也许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那里的一切只有具有我们如今缺乏的某种感觉的人才能看明白。

对于出门旅行,伍尔芙的观点更是让我叫绝:出发的时候,大可不必先定下当晚在何处落脚,什么时候要一定返回,旅程本身就是一切。我真认可与喜爱她的率性。

当朋友远去的时候,我又看到她以这样的文字告诫:在我失去朋友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可与知识所带给我的慰藉相比——因为它,我才没有忘掉自己要说的话,我才能仍然与人们保持全面的交流。

是的,知识不光只带给我们慰藉,它还会激发我们开口说话的欲望。

就像看任何一本书,绝不是只看完它的内容,如果阅读的过程与结果没有自己思想的流动,那么,这样的阅读就毫无意义。

关于书籍或读书,总感觉有很多话要说,对此,伍尔芙又早已说得如此透彻:关于读书,不是为求知或者谋生,而是为了把交流扩大到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

某一天在《中华读书报》上,看到与我同样深深喜爱伍尔芙的天津籍作家赵玫说:“……但伍尔芙更具知识分子的质地,因为她没有类似杜拉斯躁动不安的爱情,和堪称绝唱的悲欢离合。她的生活很平静,而平静下面,又总是向着一个很深的所在……”

摘抄

“你不是很想读些动人作品吗?……你不怕山险水险,将来总得来内地看看,你所看到的也许比一生所读过的书还好。同时你想写小说,从任何书本去学习,也许还不如你从旅行生活中那么看一次,所得的益处还多得多。”(摘自《滩上挣扎》)

“我倘若还有什么成就,我常想,教给我思索人生,教给我体念人生,教给我智慧同品德,不是某一个人,却实实在在是一条河。”(摘自《滩上挣扎》)

“我想印个选集了,因为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文章,说句公平话,我实在是比某些时下所谓作家高一筹的。我的工作行将超越一切而上。我的作品会比这些人的作品更传得久,播得远。我没有方法拒绝。”(摘自《横石和九溪》)

“三三,一切生存皆为了生存,必有所爱方可生存下去。多数人爱点钱,爱吃点好东西,皆可以从从容容活下去的。这种多数人真是为生而生的。但少数人呢,却看得远处一点,为民族为人类而生。这种少数人常常为一个民族的代表,生命放光,为的是他会凝聚精力使生命放光!我们皆应当莫自弃,也应当得把自己凝聚起来!”(摘自《横石和九溪》)

“三三,我不知为什么,我感动得很!我希望活得长一点,同时把生活完全发展到我自己这份工作上来。我会用我自己的力量,为所谓人生,解释得比任何人皆庄严些与透彻些!三三,我看久了水,从水里的石头得到一点平时好像不能得到的东西,对于人生,对于爱憎,仿佛全然与人不同了。我觉得惆怅得很,我总想看得太深太远,对于自己,便成为受难者了。这时节我软弱得很,因为我爱了世界,爱了人类。三三,倘若我们这时正是两人同在一处,你瞧我眼睛湿到什么样子!”(摘自 《历史是一条河》)

“他当了七年的兵,明白的事,比一个教授多多了。……我不是说这次旅行一定可以学许多吗?别的不提,单在这样一个人身方面,给我有用的知识与智慧已够多了。”(摘自《虎雏印象》)

“假若这样在船上半年,不必读一本书,我一定也聪明多了。”(摘自《再到柳林岔》)

“我不看重鼻子,不相信命运,不承认目前形势,却尊敬时间。我不大在生活上的得失关心,却了然时间对这个世界同我个人的意义。……时间正在改造一切,尽强健的爬起,尽懦怯的灭亡。我在这一分岁月中,变运得比他们还更厉害,他们做的事我毫不出奇,毫不惊讶。”(摘自《一个爱惜鼻子的朋友》)

《湘行散记》。某个上午的一刻阅读,记录下上述的话。

在我用电脑敲打之前,它们被摘抄在纯白的纸上,用蓝色的墨水。

摘抄在这里的片段,均如此让我动容。

这样的文字,诠释了一个人的自识:内心里的温软、坚韧、谦逊、爱与自信——这也正是我心中的沈从文形象。

书写与人

写作的内容,不管是关于自身还是他人,是事还是物,是想象还是虚构,写得浅显还是深刻,都必须经由写作者的心灵来“提炼”、“过滤”、“熬制”,有质感的文字,都应该是从深深的内心涌流出来,打动人心的,应该先打动书写者自己。

被写下的文字最后呈现什么面貌,大部分是由抒写者在写作一刻的“内心面貌”决定的。凝固下的文字会泄露书写者内心的写作状态。当然,另外,还有一个人的学识、阅历、笔力、性格等因素。

早就有听说过,大意是:其实每一个作家所写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自传,都是在写自己在各个不同时期的心灵史。

只能是这样。

是的。写作是因为心灵需要倾诉,因而它是可以“旁若无人”的,只有自己的一颗心在说话。持续。纯粹。文学需要一种“我以为”的自信。

每次到书店去淘书,有的书,拿在手里,翻过几页,便放下了,而有的书,拿在手里看得入了迷,直至看到最后也放不下——于是到收银台付钱,又一次如获至宝的感觉。

寻找一本书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在找一个可以对话交流的人。我最在乎的首先会是这个人“与我说话的态度”,他(她)是否真诚,是否认真,这个是关键。其次,我再会有兴趣去看他(她)的文字讲的是什么内容,有什么思想性和艺术性,语言如何等等。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在阅读中所遇到的“在书的后面,必须有人加以支撑”。

断想

远离热闹喧嚣地带。

在寂静中敲打文字使内心保持平衡,这对于我已经足够。

持这样一种内在的平静是我最适合不过的状态与生活。

如果文学能使写作者得到安慰与宁静,就犹如鸟儿飞在天空,游鱼在清清的水底甩动尾巴,蜗牛爬在泥湿的青草地,而窗外刚刚见绿的银杏树叶,则在一刻不停地慢慢打开它的扇型身姿……让一切都回归平和,回到自己的位置,这已经是一种巨大的贡献与价值。

庆幸还有写作。

写作不需要过多与人交往。事实上很多的交往所能换回的也只是内心的失望而已。

一些的所谓交往,还没开始就已带有不真诚的目的性。这样交往的初衷是想从对方那里索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见真诚,不是君子之交。

事实上生活的本质是由破碎组成。

经过了一些时间就会发现,在生活中你对任何的抱怨都显得如此多余。生活对你的所有抱怨也同样只是无动于衷。

所以,在一些事情上要顺从。要相信,任何天气都有它的特质。遇上晴天,你就享受阳光的明亮,若是雨天,就只管吮吸它带给你的湿润就好。

听雨水打在窗外不锈钢晾衣架上的声响,就像我在此刻。我感觉到那是一种奇妙的乐音。雨水很亮,有着这个世间难以言说的神秘,“叮”的一声,由上至下的一种撞击,发出声响。

而沉浸在写作中,它们都不能影响内心里那个流动的世界。

已经历的生活于我非常重要。生活对于我,总是回忆重于前瞻,也许很多人会以为回忆是属于老年人的事,但对于我,回忆总是有着如此的重量,而前瞻,却又总是显得那么苍白,似乎微不足道。谁又能真正预测未来呢?我有时只是靠记忆活着。

活着也许很被动,就像我们需要吃饭,不吃饭就会饿死。饥饿难耐时的感觉也迫使我们不得不吃下一些食品。求生的欲望是每个已存生命的本能,就像我们对待这个世间的一些恐惧,根本就无法掩藏。

吃饭。活着。那是因为我们对生活还有愿望,甚至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愿望。我们还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做,可以对怎样活着稍加选择——这就是我们内心无比珍贵的完好世界,在一个被动的、破碎的外部世界的罩盖下,每一个心灵所应该拥有的一个“内在完好”。

适当地少与人来往并没有什么不好,这样就会少打扰别人,同时自己也不会受别人太多打搅,仅此而已。相对的封闭,让人更得以深深感知自己,了解自己。

而阅读或写作中的人,其实又时时都在与人交流,与这个人世交流。

绝对孤独

看《时时刻刻》。

之前,已看过伍尔芙的很多小说、散文。

生命的孤独,伍尔芙早说了:独处时要比与他人相处快乐得多。“我”不是他们所说的这样,当然也不是那样。

其实,是的。在这个世间,每个人都一样,只有“我”最懂得自己。这是人类精神困境的本质之一。

没有人可以解决各自的内心问题。没有人可以像自己那样陪伴自己一辈子。能够和自己一起完成这一生路途的,除了自己,再没他人。

“为什么要有那种走在深渊旁羊肠小道的感觉”?不是说,“写作时,忧郁就会减弱”吗?仿佛一盏灯笼罩在田野中,并在黑暗中点起来。然而“生活为什么还是充满了悲剧性”?

阅读让我知道,影片《时时刻刻》截取了伍尔芙1920年的生活作为内容片断。我看到她在这一年1月26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今天下午我终于设想出一部新小说的新表现手法。在影片中,伍尔芙为这样的“设想”坐立难安,她抽烟,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5月11日,她在日记中写道:人一开始工作,就好像一个行路人,已经看到眼前的目的地,它就展现在路的尽头,真是欲罢不能。这里,我在片中看到:到了午饭时间,丈夫伦纳德徘徊在伍尔芙的房间外,很想叫她出来吃饭,可看着忘记了时间而沉浸于创作中的伍尔芙,他的内心充满心疼与矛盾。10月25日她记(她在此日期上标明,这一天是入冬的第一天):在这里,没有人会进来与我愉快地打发时辰,要是他们真如此做,我也会觉得很不耐烦。到伦敦去太劳神了。娜莎孩子都大了,不便叫她来一起喝茶……是的,娜莎,在《时时刻刻》的某个片断中,娜莎来告别,伍尔芙难过到躲在屋里不能出来相送,她只亲吻娜莎的金发女孩。

我最想说的还是伦敦。继续着《时时刻刻》的一个镜头,伍尔芙寄托着某种希望、渴望逃出人来人往的车站,心急如焚的伦纳德终于松了口气——他找到了伍尔芙的身影。敏感的伍尔芙不是没有看见伦纳德的汗流满面与心身的疲惫。在车站的长椅上,他们再次说到伦敦。由此我知道了伍尔芙日记里所记录的“去伦敦太劳神”也许是指伦纳德。那一刻的伍尔芙,伦敦是她的神往之地,然而她的高涨情绪在伦纳德为难的紧锁眉头中退却了。也许去伦敦对于伦纳德,确实太劳神了,也许他承负的东西要比伍尔芙多得多。而伍尔芙,更多的只是心情、精神与写作。

伍尔芙的表情渐趋平静。我后来猜想,她其实在那一刻平静的表情中,也许已经看到,自己缓缓进入某条河流的身影。这是我一个人看《时时刻刻》的清晰感觉。我甚至一直觉得,如果伦纳德同意,依了伍尔芙的请求,先不管不顾带她去了伦敦,可能伍尔芙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在河流里终结生命,也许她在伦敦可以多活几年。这样想着的一瞬间里,我竟有些怪罪伦纳德的味道。我也知道,我对事物的理解总是主观而又一厢情愿……

“肉体的相伴也并不能减轻孤独,如果不能了解彼此。虽然两人‘合而为一’,但这样的相伴还是可能失败。与自己做伴是最高的快乐,我们内在的听众就是我们自己。”(艾米莉·狄金森)

在另外一个时刻,读到上面这席话,我是多么震惊。两个多么相似的灵魂!喜欢独处。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孤独、胆小(因为胆小,艾米莉一生都没有出门远行,而伍尔芙甚至惧怕自己家里的保姆)。伍尔芙的精神疾病众所周知,而一生自闭的艾米莉,也曾在1860年代早期遭遇过原因不详的精神激变。

1886年5月,艾米莉·狄金森因为肾脏疾病与世长辞,时年,弗吉尼亚·伍尔芙在伦敦迎来了属于自己生命的第四个春天。

同是天空之下、大地之上的过客,在不同的时间里,艾米莉通过诗的领域让世人了解了她,在这里她用没有人尝试过的方式来“歌颂这个世界”。而伍尔芙的书评文章和她开创的“意识流小说”,如出一辙显现了她在艺术表现上可贵的独立性、独创性。

这两个同是在文学上获得世界盛誉的女子,她们在世间没有机会相识相遇,是文学,使她们如此相似的“绝对孤独”的气息得以被后人所知,后人在阅读中帮助她们识别了对方,认出了自己的同类。她们的灵魂在纸页上相逢……

写作是一次又一次与自己的倾谈。至于读者——其实是——“合胃口的过来旁听”。这是我个人的片面理解。

只有孤独思想并写作的一刻是绝对的。这样的时刻,思想使你成为自己的王者。它让你感觉自己还活着。

四十岁就要来临时,我更为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不写

很多时候,选择不写。

用别人已经用过的词句,去表达别人已经表达过的,或者说是去表达很多人都可以发现的事物,总是带不来太多的兴奋与愉悦。

流于俗套、太过纯熟的写作,往往会因为表达的太过顺畅而出现表面的整饬与精致,你几乎找不到它有任何问题。然而,这其实已然是问题的所在。它的语言与内容多是公众的,貌似的机敏实则没有太多的价值。

真正有意义的写作,恰恰是一种需要带有个人烙印或色彩的活动,要不然,其价值再怎样都是微乎其微。这样的写作并不能让我得到满足,也不会对此类写作产生崇敬感受。这样的写作,写作者最终只会沦降成一个没有任何面目可言的工匠。就像大批量生产毛巾的工人,他们分工在流水线上做着工作,而使用毛巾的人却永远都无法辨认或想象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样的劳动,或许适合那些无需有“清晰面目”的流水线工人,但绝不适合一个对自身还抱有要求的、以艺术创造为归宿的写作者。

在浩瀚如夜空的文字海洋中,写作者如果失却了自己的面目与特征,也就丢失了自己的个性,那么,我以为,继续从事这项工作,也就失却了它的本来意义。

伍尔芙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改变我对一本书的看法。同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改变她对自身写作的看法与追求。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说,每一项纯粹的艺术工作,都是在雕刻时光。既然是雕刻,就不会很容易很简单。所以,不要允许自己轻易去做,所写也一定要是有感而发,要对得起自己的付出与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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