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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看水

2013-11-15王振羽

雨花 2013年9期
关键词:洪泽湖淮安运河

●王振羽

清口,曾经的繁华兴盛,曾经的大水浩荡帆樯林立,如今的落寞冷寂一流如线,放在悠悠的历史大河里,不都是短暂一瞬吗?

一、运河

也许是因为在河边长大的缘故,对水有着别样的迷恋。读书的时候,一些同学的村庄边上,既无山脉,又无河流,就为他们感到深深的遗憾:没有山,倒还罢了,怎么会不靠近河流啊!实际上,我所熟悉的河流,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很为普通的北方小河流,算是淮河的支流又支流吧,但就是这样的河流两岸,河水滔滔,昼夜不息,养育着两岸的子民,也发生了多少或平淡无奇或波澜壮阔的云烟往事啊!看《静静的顿河》,看《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看《黄河东流去》,甚至看《神秘的河流》,还有《尼罗河传》、《莱茵河传》,总会默默地走神发呆,想起家乡的河流。

家乡的河流原来也是可以通航的啊,说不上帆樯林立,但也是舟楫往还,煞是热闹的一番景象。如今,所谓人定胜天,拦河筑坝,通航早已经废弃了,我的外公、舅舅们也就落户在漯河了。小时候,外公经常讲在河上航行的故事,他不怎么识字,说到洪泽湖,却说成“红胡子湖”,也说到淮安、淮阴、青口、清江浦之类的,还会说到正阳关。外公下上海,去武汉,还去过沧州、德州什么的,河上行船,行踪无定,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啊!小孩子理解的水上行舟,往往是顺流而下,畅达快意。但逆水而行,却是充满艰辛,看看纤夫的肩膀,就知道谋生的不易了,并不仅仅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才血泪交加啊!

多次来淮安,这一次却是与水有关,与运河有关,算是对在天国的外公的一种致敬与寻踪吗?据说,最早的中国运河始自公元前613年,楚国开凿荆江通汉水的荆江运河和巢湖通肥水的巢肥运河,原以为最早的运河是吴王夫差邗沟呢!北京西海西北角上是会通祠?好像有郭守敬的塑像?郭守敬却原来不仅仅是天文学家,也是治水专家啊!这位老先生长寿84岁,是河北人吧?

夜宿淮安国信酒店,门前大道就是翔宇大道,应该是纪念开国总理周恩来的,酒店左首有一河道,据说是黄河故道。突然想到灵渠,为何叫这样的名字?沟通了湘江漓水,地处兴安县境内,但为何不根据两条河和地名来命名这条人工河流啊?把名字起得如此有诗意,还有一点飘逸婉约的味道,要是在毛泽东时代,会起名字叫红旗沟之类的吧?《问水集》,可以问天,问地,治水的大臣官僚为自己的书唤作《问水集》,这样的书名,足见刘天和的胸襟和气魄,这样的情怀岂是什么“众志绘宏图”所能望其项背?

二、清口

有人说,淮安曾经是运河的产儿。穿行在翔宇大道上,路旁就是轻柔娴静温顺如处子的里运河,真有点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味道了,但何曾想过去年看一个叫清口的地方?

乍一听清口,还真有点茫然,莫言的小说《红高粱》里不是有一个青杀口吗?透露弥漫着的是肃穆荒凉杀人越货月黑风高的恐怖,而清口则据说是当年黄河、淮河、运河交汇入洪泽湖的所在,当年还有所谓大清口、小清口之分,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一再废而又兴,兴而又废,现如今的清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容颜?

应该是出淮安城往西南方向吧,道路崎岖,万物茂盛,原野之上一派盎然生机,麦子已经微黄,再过个把月就要麦收了吧?看来应该是好收成!来到一座看上去破败不堪农用车不停往返的水泥桥上,被告知,桥东就是清口了,这就是清口?这就是让多少治河名臣煞费苦心惨淡经营的清口?这就是康熙皇帝六次莅临的清口?这就是曾经“烟火万家商贾辐辏”的清口?这就是潘季驯、靳辅、张鹏翮等人为之操碎了心的清口?河水懒洋洋地缓缓流淌,几条小河流慢条斯理地似乎不太情愿还有点羞答答地前来相会,河面上还有运输水泥黄沙的货船,也是安步当车气定神闲的模样,顺水而行,不急不躁,河道也谈不上宽阔,只是大堤之上白杨耸立,浓密森然,青枝绿叶,成为气象焕然的绿色屏障,给燥热的天气带来难得的荫凉。

据说当年,淮河由此入黄,这里可是黄淮襟要,漕运锁钥,大水汪洋,洪流滔滔,陈瑄也好,潘季驯也罢,都是在这里蓄清刷黄,以人力与自然抗争,拱卫京师,保障漕运畅通,看似黄淮平原上的一个河口,却连接着杭州的西湖与京城的积水潭啊!

黄河夺淮,强横野蛮;淮河东行,无路可走,还有运河南来北往,交汇一处,清口形成,势所必然,而形成洪泽大湖,既有人为,也有天成。但为何叫洪泽湖?据说,还是来自于隋炀帝杨广在大业年间的一次巡查,他船行至破釜塘,天旱少雨,行旅迟缓,突遇大雨,风顺帆张,精神为之一爽而诗才敏捷的杨广脱口而出真是“洪泽浦”啊!自此,洪泽一词见诸于史籍。而在南宋杜充于1128年决黄河水以水代兵抵抗金人入侵之前,并无洪泽湖的烟波浩渺,当然也就没有后来的所谓高加堰了。杜充此举,使黄河改道,桑田沧海,山河为之一变,而514年之后,也就是1647年,李自成冲出商洛山问鼎中原围攻东京开封,河南巡抚高名衡情急之下挖决黄河大堤,初衷是水淹李自成,结果却使开封百姓丧生了40万人,而自杜充示范效应也就是810年之后,蒋介石的国民政府为阻挡日军侵略炸开花园口河堤,再次淹没豫、苏、皖三省,89万人丧生,时在1938年,杜充与蒋介石都算是抗击异族入侵,名义似乎都很光明正大,而高名衡则是应对内乱匪祸,但为此而付出生命代价的则都是如蚁一样的苍生大众。

黄河再次改道,自山东入海,据说是在1855年的咸丰年间,自此黄河夺淮入海的700年历史告终,而在1517年至1855年间,洪泽湖东岸高加堰大堤决口有140多次,大堤决口,高邮、宝应、兴化、泰州顿成泽国汪洋,人员死伤不计其数。

洪泽湖东筑高加堰始自明朝永乐年间的陈瑄,但因考虑地处盱眙的明祖陵,而瞻前顾后,万历年间,潘季驯在高加堰改为石砌堤堰,抬高洪泽湖水位,蓄清敌黄,洪泽湖水势浩淼,湖面四周近300余里。在大堤边上一个角落处,悄然立着一块古碑,是明朝天启6年的,碑为青石,碑额联体,半圆形顶部,据称碑高2.20米,宽1.70米,厚0.21米,正面碑文的580字,是一个总督漕运的福建晋江人苏茂相撰文并书,碑阴有两首诗还有39名官员的官衔、姓名,也就300字左右吧?石碑唤作“淮安青口灵运记”,面对古碑的沉默无语,令人感慨的是流水的无情人世的沧桑,而提出“胸有全河而后能治河”的万恭,提出“筑提束水以水攻沙”的潘季驯,当然还有为黄河是否重归故道而极力抗辩的安徽人李鸿章与当时的山东巡抚丁宝桢,还有元代治水而唯一用其名字为河流命名的贾鲁,更有提出“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一定要治理好淮河”的毛泽东,都已成为历史人物,接受后人的评头论足道短说长了。

清口,曾经的繁华兴盛,曾经的大水浩荡帆樯林立,如今的落寞冷寂一流如线,放在悠悠的历史大河里,不都是短暂一瞬吗?

三、镇水铁犀洪泽湖大堤

离开清口,又去看了顺黄坝,地处玉坝村,玉实为御,康熙曾莅临此地。也看了几座石碑,大都是新造的,也不注明时间,有点混淆视听鱼目混珠的嫌疑,实在令人费解。但碑文一看就是“乾隆体”,还有一废址,据说是原来的河神庙旧址,边上正在建造一碑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石碑也许是真身吧?仿造的石碑旁有柿树、桃树,青涩的果子宛然在目,应该到了秋季就会是红黄一片了吧?

离开顺黄坝,去看铁水牛,据说也在洪泽湖大堤上,大堤蜿蜒,浓荫覆盖,堤外有堤,其间河水宽阔,波平如镜,据淮安运河中心的刘志平女士说,这是二运河,从洪泽湖中导引而出。

大堤之上,有一亭子,甚是简陋,亭上四面有一楹联,题写着“日丽天蓝丰登人和”和“风轻水暖两淮熟云舒地润天下足”的楹联,铁水牛,实际上是镇水铁犀,它安卧在亭子内,总算是可以聊避风雨了。

镇水铁犀悠然安卧昂首屈膝翘角,不过只有一只角了,有点慈眉善目忍辱负重憨态可掬的厚道敦实,“魁形巨首,垂耳抢角”,但隐约仍有瞭望茫茫湖水欲吞万顷波涛的壮志雄心在,而右边背上的铭文已很难辨认,据说是“康熙辛已午日铸监造官王国用”,据知情者说,铁牛长1.73米,宽0.83米,高0.81米,伏卧在宽0.83米、厚0.07米的铁板底座上,铁牛与底座连为一体,重约2400公斤,看上去,铁水牛似乎是负重归来暂歇肩但仍有点兴奋雀跃不想安歇的样子。据说有铭文曰:“维金克木蛟龙藏,维土制水鬼蛇降。铸犀作镇奠淮扬,永除昏垫报吾皇”,但这段颂扬肉麻的文字我没有看到,也许在其他铁牛身上?当年的河道总督张鹏翮可是一共铸造了九尊镇水铁犀啊,但也有人说是铸造了16头的,也真够有气魄的,更有人说共有九牛二虎一只鸡,鸡当然是巡查堤防守夜鸣警之意,立志北伐闻鸡起舞的祖逖不是在永嘉之乱后也担任过豫州刺史镇守淮阴?

镇水铁犀展望着的,正是掩没在杂草丛生中的护堤石墙。这些石墙,条石整肃,严丝合缝,蜿蜒漫长,堪称质量上乘。在河网密布的旷野平畴间,这些大批量石料从何而来?是动用人力畜力吧?那个时候,又没有什么重型机械?据说石墙始自万历八年,由潘季驯、尹瑾倡议操作,石工从原土坝“列字号”起,至“水字号”止,中间共用30个字,一字100丈,共计3000丈,而进入清康、雍、乾时,又不断加固延伸,到乾隆十六年,终于形成北起码头镇南至蒋坝镇长约67公里的“水上长城”?这一水上石坝,潘季驯、靳辅承先启后,亲临视察,自不待言,康熙、乾隆祖孙两人也是多次亲临现场指授方略,封建帝王也并不都是荒淫无道吟风弄月大兴文字狱,搞空头政治啊!咸丰五年,黄河北徙,高加堰顿失“蓄清刷黄”之功效,漕运总督吴棠挖取条石挪作它用,好在并没有彻底毁尽。如今,“金堤千载镇洪河”的石坝,我们看到的算是一种侥幸残留吧?看来,吴棠的“拆迁办”似乎还不够威猛凶悍啊!吴棠这个据说攀上了慈禧太后路子的地方官,官运亨通,据高阳先生的考证,也是歪打正着,站位讨巧的缘故,从七品知县扶摇直上,直至河运总督。

深夜闷热,乱看闲书,看到张煦侯《淮阴风土记》有一段文字,说到顺黄坝,抄录如下:

“去陶家闸而行,过黄河,益南登顺黄坝上,车望马头镇,万瓦沉沉,午烟直上,杨柳风来,隐闻百夫牵船之声……瞥见有二三片石,卓立东北,摄衣往观,乃见碑四,其高皆丈许,有一碑倦而覆也。野人告余,此地为河神庙废基,庙为乾隆四十二年敕建,诸碑皆砌于殿壁,岁久庙圮,乡民争取零砖断甓以去,惟碑得留。余就读其文,一为陶庄河神庙碑记,一为河复记,余皆御制诗,并乾隆所撰也。碑阴尽敕清文,蠕蠕然不可辨识。逆臆所云,必亦与汉文大旨无爽。诸碑大都追次本末,明引河之议出自宸衷”,云云,这个张煦侯是什么人啊?

四、臧克家的《运河》

去看淮安府署,午后慵懒,兴味索然,还是去看旧书店吧。但在淮安区轻悠不少街道,也看不到一家书店,书店如此裹落无迹,真是令人无语啊!突然想起读杜大纪老先生,当年,中学课本上有臧克家的诗歌《春鸟》,写于我的老家叶县寺庄,就在叶县高中西边不远的一个村子,杜大纪先生说,臧克家还有一些诗,写得也很好,如《有的人》、《老马》、《人民是什么?》,还有一首,近乎俗语:“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葬埋”,这首诗叫《三代》,而印象深的,杜大纪先生还提到了臧克家的一首不太知名的诗《运河》,只记得这样的一些句子了:

我立脚在这古城的一列残堞上,打量着绀黄的你这一段腰身,

夕阳这时候来得正好,用一万只柔手揽住了波心。

在这里,我再没法按住惊奇,

古怪的疑问搅得我心痴!是谁的手辟开了洪蒙,

把日月星辰点亮在长空?是怎样一个嬴姓的皇帝,

一口气吹起了万里长城?天女拔一根金钗,

顺手画成了天河;端阳的五丝沾了雨水,

会变成一条神龙兴波,这是天上的事,

谁也不敢说,我曾用了天上的耳朵听过。

怪的是,杨广一个泥土的人,怎会神心一闪,

闪出了这人间的一道天河!

黄昏的雨,凉宵的风,风雨也阻不住预定的途程,

来往的风帆这样飘着日夜,我看见舟子的脸上老拨不开愁容!

运河,你这个一身风霜的老人,盛衰在你眼底像一阵风,

你知道天阴,知道天晴,

统治者的淫威,奴隶们的辛苦,你更是分明,

在这黄昏侵临的时候,立在这一列残堞上

容我问你一句,我问你,明天早晨是哪向的风?

记得诗中还有一句“头枕着江南四季的芳春,尾摆着燕地冰天的风云”,觉得真是很有味道也很壮阔的诗句,臧克家大概也是与皮日休一样,客观看待杨广这个历史人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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