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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食者笔记:菜场(外一篇)

2013-11-15

雨花 2013年9期
关键词:北路秦淮卖菜

● 许 超

我强烈呼吁—回到菜场,回到厨房。回到自己,回到胃。

秦淮北路有个菜场,位于城乡结合部。

说“菜场”,似乎还不够格,不像青年路的那个大菜场,进去以后还得七拐八绕。这里,鸡鱼肉蛋也绝少,卖菜的多是附近的农民,把菜从地里直接挑担上来,摆在马路的两边,一来二去,队伍不断壮大,就有“菜场”的模样了。

秦淮北路的这个菜场,其实离我现在的住家比较远,不及财贸新村的那个菜场方便,但,菜场离我曾经比较近过,那是2010年的上半年到2011年的上半年,大概有一年的时间,由于孩子刚出生,我们一家三口就住在秦淮北路的他外婆家,从他外婆家的楼上就能望到菜场,刚开始的时候,卖菜的少,两三户,多的时候五六户,品种自然也就少了,西红柿啊,辣椒茄子呀之类,卖菜的时间也不固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闹着玩似的,有时是早晨,有时是下午,偶尔也会在中午,买菜的当然也就无法固定,卖菜的和买菜的好像是靠着缘分,也像是在试探对方的脾气和习惯。

就这样,当我们在2011年5月份搬回自己家的时候,这个小菜场已经基本上固定下来了。不是在早晨,更不是在中午,而是在下午,四点钟,秦淮北路的这个菜场准时现身。大家好像也都恪守着这个时间,摊位摆早了没人来,摆迟了来不及。买菜的好多都是开发区的上班族,早晨摆摊当然不行,都忙着上班,谁买菜呢?中午都有工作餐。下班的时候最好,买回去,刚好做晚饭,所以,下午四点,是这个小菜场的生物钟,居然有种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意思了。

四点钟摆摊,四点半基本上就各就各位了,这时候,“来,新鲜的!带点回去!”“自己家种的玉米,刚掰的!”“没打药水,自己吃,吃不完,买点回去?”“这东西,小孩子吃好!”吆喝声不断,但不是声嘶力竭的那种,而是像和你在打招呼。

我喜欢把自行车停在离菜场远点的地方。然后,从摊位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折过去,绕一圈,回到原点。回到原点的时候,今天要买什么,心里就有数了。来这个菜场,如果你像买西装一样,必须是某个牌子,那是极不明智的。目的性太强,会丧失逛菜场的很多乐趣。你得要像“淘宝”一样,比如你本来没打算买黄瓜,可是看到新鲜嫩脆的黄瓜,如果还不动心,就未免不近人情了,千万不要被头脑里预设的两个西红柿破坏了心境。目标明确、铁石心肠,可以放到职场,但不能放到菜场,尤其是这样的小菜场。

去菜场,去秦淮北路那样的菜场,要放得下身段,你可以西装革履,但千万不要为溅在身上的泥水而耿耿于怀,你可以驾香车宝马去买一棵白菜,但不要以为你是谁的恩人,没有你,他们的日子照样,有泥有水,地气十足。调个个,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我现在越来越能感觉到,去菜场,应该要有一种柔肠,要有随遇而安、相见恨晚、他乡遇故知的心态。因为,这样的小菜场,和泥土最近,泥土以柔克刚,但也见柔则柔。

我在安庆上学的时候,有一天早晨遇到一个刚刚买菜回来的老大妈,她很兴奋,遇到熟人或者貌似熟人的人,老远就打招呼,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今天——在菜场!看到韩再芬喽哎!”我不知道她是在哪个菜场看见韩再芬的,但我觉得韩再芬有点了不起了,倒不是因为她是著名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家,而是我觉得她能去菜场。生活是艺术的根,菜场里到处都是生活的根。

这样的社会,如果你不主动给自己的生活把脉,不主动感受生活的温度,其实,生活是很崩溃的。你不要身居高层,就让生活悬空,让灵魂虚空。

有人说,海子是一位殉道者,为诗歌而殉。我说海子只是一个不会生活的人被生活关上了门。我说这样的话,似乎有点不合时宜,甚至会被其诗歌的追随者们斥为无知,这个,我有切身体会:有一次,我在博客上说了韩寒几句,有人恨不得跑到南京来和我决斗。当然,我是不怕的。如果海子能在遥远的天国看到他年迈的母亲和父亲,看到他困顿的兄弟们,他会怎么想?向“精神”低头,有机会坐下来和“生活”谈谈,而不是整天只有诗歌,只会躲在房间里拨弄一台收音机。人,当然不能没有“精神”,不能没有“信仰”,但是,唯“精神”唯“信仰”,就一定能得“道”吗?

孔子,怎么样?“朝闻道,夕死可矣。”死了吗?死了,但是寿终正寝。一个整天忙来忙去的老头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关键在一个“为”字,“为”就是“生活”。欢喜学生送给他一串腊肉,多可爱。

庄子呢,怎样?他也只不过是漆园小吏,愿做一只龟。龟怎样?长寿。仁者寿。

去菜场怎么了?菜场其实是精神的园地。读作家赵瑜的《海口三叠》,其中一叠,或和菜场有关,好文字,好文字就像一道菜,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比如一碗蒸鸡蛋,如果没有葱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原谅的。

思想的激活有时候很像味蕾的激活。想想你把胃交给谁了吧?我现在很佩服那些把一日三餐交给酒店厨师的朋友们。这其中多少有无奈,无奈之后是习惯。这就是叔本华说的:诗歌不可翻译,只被改写。菜也是,厨师就是译者,再高明的厨师,也只是改写一道菜,炒剩菜。而菜的所有营养,剩了,再炒,还能有多少献给你的胃。味蕾熟睡,思想也便沉睡。

朋友们,我强烈呼吁——回到菜场,回到厨房。回到自己,回到胃。

菜场,就如秦淮北路那样的小菜场。我复现在它的第一个摊位。我看到的蚕豆是那种刚刚上市的连壳的蚕豆,我问卖菜的阿姨,“味道怎样?”“不知道呢,肯定错不了,自己还没吃呢,种子太贵,本收回来再说!”(接着是憨笑)我边听边往塑料袋里装蚕豆,先拣大的,越拣越小,后来连小的也装进去了。一开始为什么要拣呢?“你看,两斤还多一点呢,算你两斤!”她边说边演示着秤在两斤的地方失去平衡的瞬间,我认真看着,但,其实这种星秤,我是不认识的。

韭菜。母亲常说:八月的韭菜赛羊肉。老家菜园子里,韭菜是少不了的,排个两排,吃的时候割一排,割完另一排的时候,先前的那排已经长出来了。我那时候,经常隔着栅栏看韭菜,觉得它会变魔术,是菜中的刘谦。韭菜的生命力真是旺盛啊,不愧“长寿草”的美誉。五月的韭菜,清炒,炒着炒着就有香味出来了,挡都挡不住,这不像冬天大棚里的韭菜或者韭黄,还没有下锅,就已经蔫在那了。五月的韭菜香,是一种清香,齿颊留香。不深长,但有意味。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要把韭菜和羊肉比,谁能给我答案,我自己闻不出来。也没有问过母亲。

我在第四个摊位上看到的韭菜显然比不上第二个摊位上的韭菜,于是折回头。贵五角钱,值。一斤三块钱,可吃三次,其中的一次是必须的:摊饼。韭菜鸡蛋饼,摊好立马吃,有脆香。我喜欢看老婆摊饼,她边摊我边吃,像个跟香虫。

还有就是香椿头。小时候觉得香椿树好,春天来了不寂寞,天天被人守候。现在觉得,香椿树委实是这个世间过得最苦的一种树。你想想,一棵树憋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藏了一冬的心里话,就等着春天来春风吹,等着畅所欲言,可是造化弄树。人好残忍啊,让一棵树成为活生生的哑巴。终于明白老家猪圈旁的那两棵香椿树,为什么几年就死了,我在树下盼着它在春天里发芽抽叶,可是它已咬舌自尽。树也要说话,就像人,也要有起码的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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