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立华

十六年前，那个夏日的夜晚，是令柳燕终身难忘的夜晚，一个最最让她悲痛欲绝的夜晚。那夜的遭遇就如一个恶魔，不时走进她的梦境，让她烦不胜烦。

那天傍晚，天气阴得很突然。刚才还晴朗朗的天，眨眼的工夫，乌云就遮住了整个天空。看那架势，大雨即刻而下。

这时，全村最漂亮的姑娘柳燕急匆匆地走出了院子，顺着河边去找迟迟不肯归家的鸭子。她一路“嘎嘎嘎”地叫着，离村子老远了也不见它们的踪影。天却已经黑了下来，头顶那一道道的闪电和一股股的凉风，暗示着大雨就要来了。就在柳燕想放弃继续寻找鸭子时，一条黑影突地就旁边的树丛里窜了出来，直向柳燕扑了上去。还没容柳燕反应过来，头上已经被蒙上了一块黑布，紧接着，嘴又被什么东西堵上了。柳燕挣扎了几下，就被那人重重地压在了身下。柳燕明白即将要发生什么，她拼命地反抗，却被一拳击在了头上，“嗡”地一声就昏了过去……

一道闪电，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柳燕醒来时，第一感觉就是下身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明白了，明白了自己遭遇了什么。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就那么痴呆呆地躺在草坡上，满脑子的空白……蓦地，柳燕一跃而起，系好了衣扣和裤子，哀声的叫了一声：“娘，女儿对不起您啊！”一头扎进了深深的大河。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一条黑影从树丛中窜出来，一头扎进了河里，很快就把柳燕救了上来。被救上来的柳燕一看救自己的是本村的大成，愤怒地哭喊着，对大成说：“你为什么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啊！你让我去死！你让我去死吧！”挣扎着还要往河里跳。

大成死死地拽着柳燕不撒手，焦急地说：“柳燕，你听我说，柳燕，有什么再苦再难的事，也不能轻生啊。”

“你别管我，你别管我，我只有一死啊！”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管我？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死吧。”柳燕边哭喊边发了疯般地打着大成。

“啪”地一声脆响，大成一巴掌打在了柳燕的脸上。柳燕愣了一下，坐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大成紧紧地坐在柳燕的身边，任她就这么哭着，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轻轻地问她：“柳燕，你到底为了什么呀？”

“我、我没脸活下去了。”柳燕捂着脸哭着。

大成好像猛地想起了什么，说：“柳燕，刚才我看见一个人影匆匆忙忙地从河边跑了去，莫非、莫非你是被……”大成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柳燕“哇”地一声又哭了。

这时，大成“呼”地就站了起来，愤愤地说：“我明白了。柳燕，走，我带你去派出所报案，让派出所去抓那个畜牲。”

柳燕急忙拦住他，悲悲凄凄地说：“就是把那个畜牲给抓住了，就是把那个畜牲给枪毙了，我不是照样没脸在村人面前活下去了吗？还有我那老娘，她也没法儿活下去了啊！”柳燕说到这儿，更是无法自持，哭得更厉害了。

“那、那怎么办呢？”大成抓着脑袋

“还能怎么办？我、我只有一死了。”柳燕看着滔滔的河水，说道。

“不，你不能死啊柳燕。”大成紧紧地搂住柳燕，叹了一口气，十分真诚地说，“柳燕，这事儿，除去我和你知道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你要是不嫌弃我的话，就嫁给我吧，让我们两个人永远守着这个秘密吧。或者怎么样都行！一句话，你不能死啊！”

柳燕默默无语，只顾低低地哭。

大成继续说：“相信我吧，我会永远爱着你的。还是那句话，你说什么也不能死，为了你的老妈，你也不能死……”

大成一番真诚的话让柳燕很是感动。她十分清楚，在全村那么多追求她的小伙子们当中，不论从家庭经济情况还是长相上，大成都是最后一名。换句话说，就是合着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伸着手摸，也不会摸到大成的。可是……命运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好如此了。为了自己的老娘，为了自己才二十岁的青春，就嫁给他吧！柳燕不哭了，认真地问大成：“大成，我已经不是姑娘了，你、你真的不在乎我吗？”

“真的。”大成说的十分坚决。

“万一我怀上了那个畜牲的孩子，你怎么办？”

“就像对待我亲生的孩子那样对待他。”

“永不反悔？”

“我对天发誓，如果我……”大成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柳燕一把捂住了嘴，说：“行了，我相信你……”

柳燕要嫁给大成的消息传开了。柳燕的老娘死活不同意，这事就一直僵持着。直到一个月后，柳燕发觉自己真的怀孕了，这才把那晚的真相告诉了老娘。老娘经过几天的思虑，也只好同意女儿嫁给了大成。

嫁给大成后，大成确实对柳燕相当的好，而且从不提那晚的事。儿子小虎生下后，大成更是倍加珍爱，这就使柳燕很是感动与欣慰。

小虎慢慢长大了，可模样长得却让村人逐渐地看出了门道。已经上小学一年级的小虎，既不像他娘柳燕，也不像他爹大成。但总的长相，一句话，不俊，而且偏丑。为这个，柳燕常有些愧疚地对大成说：“孩子长成这模样，真是对不起你了。”

每每此时，大成就宽厚地一笑，说：“这不是挺好吗。本来我长得就丑，真要是儿子长成了漂亮的小伙儿，街坊四邻的还不胡说八道啊？”大成这话，说的十分真诚。

本来，村人对柳燕嫁给大成就产生了许多猜疑和不解，现在见柳燕生的小虎又是这个模样，风言风语就更多了，各种故事也就悄悄地在村里传开了。有人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大成说：“说实话，当初柳燕肯嫁给你，是不是这里面有事啊？”

大成就嘿嘿一笑，说：“就算是有什么事，又怎么了？反正她已经成了我的老婆，这就足够了。像我这样儿的，要钱没钱要模样儿没模样儿的，能娶上她，就足够我乐一辈子的了。”

“可我们已经看出来了，这孩子可不是你的呀。”

“就算是你的，他也得管我叫爹，是不是？他娘睡觉也得跟我一个被窝，是不是？”大成的话说得既自豪又气人。

尽管对柳燕肯嫁给大成而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深信这里面大有文章，可村人还是挺羡慕大成的。毕竟，柳燕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不少小伙子说，就是现在大成不要柳燕了，只要柳燕肯嫁给我，我也要。

对于大成的模样，小虎在小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同学之间的互相攀比，他不但对大成的模样逐渐产生了厌恶感，也对自己的模样产生了自悲感。上中学后，这种厌恶感和自悲感也就更加的强烈了。为此，他经常这样想：我娘长得这么漂亮，可我爹却长得这么丑。而我，长得既不像爹又不像娘，难道、难道我不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不能生育从什么地方把我抱来的？于是，十五岁的小虎对自己的身世也怀疑了。

这天晚上，放学后，小虎和同村的几个同学在村外的一块空地踢足球。因为一个球，小虎和一个叫二根的同学打了起来。二根打不过小虎，就凶狠地对小虎骂道：“你是野种。你不是你爹的孩子。不然的话，你娘是不会嫁给你爹的。”

二根的这句话，犹如一颗子弹，击中了小虎的胸膛。小虎顿时怒上心头，他愣地摸起了身边的一块石头，狠狠的砸向了正要离开的二根。“啊”地一声，血就从二根的头上流了出来。二根捂着伤口，一路哭喊着跑回了家。剩下的同学也都一哄而散，不敢再打小虎了。

望着远去的小伙伴，小虎一脸悲愤地拾起了书包，在原地站了半小时，直到天已经擦黑儿了，这才慢慢地向家的方向走了去。

当小虎饥肠辘辘地回到家时，小虎的爹娘正点头哈腰地给二根的爹娘赔礼道歉。二根头上缠着绷带，坐在饭桌前有滋有味儿地吃着炖鸡肉。中午，小虎的娘就告诉他，晚上把家里那只不下蛋的母鸡宰了吃肉。小虎一见美美地在吃着鸡肉的二根，怒火顿时又充满了胸膛。他几步上前，一把夺过了二根眼前的鸡肉碗，“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他指着二根，对二根的爹娘愤然地说：“你们还有脸让你们的儿子在我家吃鸡肉？你们也不问问他，我为什么要拿石头砸他？”

二根的爹娘一时被小虎给问住了。二根的娘赶紧拉住二根，小声地问：“你刚才不是说，是因为一个球吗？”

“是、是啊。”二根说。

“呸。”小虎双眼喷着火对二根的娘说，“他、他骂我是野种。还说不然的话，我娘是不会嫁给我爹的。今天，你们要是不把这话给我说清楚了，往后，不定什么时我就把你们的儿子给宰了。”小虎的话说得极狠。

“啊？”小虎的爹娘一听这话，满脸愤怒，双双瞪着二根。一旁的二根爹娘也“啊”了一声，十分羞愧。

二根的爹气恼地问二根：“你真是这么说的？”

“是、是。”二根很是害怕地说。

“混蛋。”二根的爹一扬手，“啪”地给了二根一个耳光。

二根“随即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你们在家不是也经常这么说吗？为什么打我？你为什么打我？”

二根的爹脸上挂不住了，伸手还要打二根，被大成一把拽住，愤怒地说：“兄弟，你就是对我有天大的怨恨，你也不该对孩子说这个呀？你、你这是在拆我的家啊！你、你还是真正的混蛋。”说着扬起胳膊，一拳就击在了二根爹的脸上。

二根的爹也急了，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恶狠狠地说：“就你长的这熊样儿能娶上全村最漂亮的女人，这里面没有文章才怪。”说着，一指小虎，说：“他、他就是野种，就不是你的孩子。”

“咚”的一声，大成的一拳又打在了二根爹的脸上，而后愤怒地吼道：“滚，你们都他娘的给我滚。”

二根的爹“哼”了一声，扭头就走。接着，二根娘拉着二根也走了。

此时的小虎一家三口人，都痴呆呆地愣着一言不发，各自都在想着不同的心事。

想起老师生物课上所讲的DNA，小虎决定再也不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了。经过反反复复的思考，他决定向爹娘提出做DNA鉴定的想法。之所以要这么做，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到底是不是爹的儿子。而他最希望的，就是通过DNA鉴定，证明自己就是爹的儿子。目的，就是要让自己和爹娘在全村人面前抬起头来。现在的小虎，觉得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这天晚饭前，小虎正郑重地向爹娘提出了这个要求。柳燕和大成一听，当时就都愣住了。半天，柳燕才流着泪对小虎说：“小虎啊，你也不照照镜子仔细瞧瞧，你哪点儿不像你爹啊？做亲子鉴定，有那必要吗？”

大成怜惜地看着小虎，说：“小虎啊，你已经不小了，世上的好多事，你应该有判断的能力了，不要……”

小虎不愿多听，拦住了爹的话，说：“您什么也不要说了，明天，您必须跟我去做DNA。否则，否则我就离家出走，永远不在回这个家了。”说完，就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

夜里，柳燕对大成说：“亲子鉴定，真的就能鉴定出小虎是不是你的儿子？”

大成叹了一口气，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验就能验出来啊！”

“唉！”柳燕焦虑地说，“亲子鉴定做完，小虎这孩子还会认你这个爹吗？看来咱这个家，怕是要散了。”

大成紧紧搂着柳燕，说：“他认不认我这个爹，我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娘儿俩能好好的过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那你怎么办啊？”

“我？放吧柳燕，我会有办法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

“会有的。”大成安慰着柳燕。

这一夜，柳燕和大成彻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大成和小虎来到了医院。双方都抽取了血样后，大成对小虎说：“离取结果的时间还差两个多小时呢，你就一个人在这里等着拿结果吧，我去街上转转，给你娘买些东西。十一点半，咱爷儿俩在医院旁边的‘一路顺’饭馆里会齐儿，吃完饭咱们就回家。”说完这话，大成深情地看了小虎一眼，走了。

十一点十五分，小虎拿到了鉴定结果。结果证明，大成就是小虎的亲爹。当即，小虎就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尔后，他一脸兴奋地往“一路顺”饭馆赶过去。

小虎跑到了“一路顺”饭馆，进门就寻找他的爹。可是，他把整个饭馆都找了一遍，也没有看到爹的影子。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位服务员提着一个包袱来到了小虎的面前，说：“你就是小虎吧？”

“是啊。”小虎奇怪地回答，并继续四处寻找爹的影子。

服务员把包袱递给了小虎，说：“这是你爹留给你的，他说他有急事先跟一个朋友走了，让你吃完饭就赶紧回家。”

“我爹没说他去哪儿了吗？”

“没有。”服务员说着把小虎领到了一张已经摆好了饭菜的桌子前，说，“这是你爹给你买好的，趁热赶紧吃吧。”

小虎心里高兴，很快就吃饱了肚子，之后兴冲冲地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一进家门，小虎就兴奋地对娘说：“娘，您看。”说着，就把鉴定结果递给了柳燕。

柳燕颤抖着双手接过一看，不觉失声“啊”地一声，紧接着眼前一黑，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柳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傍晚。这个时候，大成还没有回来。

小虎着急地问柳燕：“娘，我爹他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柳燕摇了摇头，说：“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三天，仍是不见大成回来。小虎几次说报警，都被柳燕拦住了。

最后，小虎背着娘还是报了警。

又过了几天后，几个警察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来到了小虎的家。警察告诉柳燕，在白羊山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具服毒自杀的男子，并拿出了死者的照片让柳燕辨认。柳燕颤抖着双手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说：“就是他。”而后就把照片扔在了一边，怨恨的说：“这个该死的人啊，是他，把我给毁了啊！”接着，就哭了起来。

村干部和小虎都被柳燕的话和她痛哭的样子弄糊涂了，不知柳燕这个什么意思。一个警察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了一封已经被开了口的信对柳燕说：“这是从死者衣兜里发现的遗书，你看看吧。”说着，就把信递给了柳燕。

小虎一把从柳燕手里夺过信封打开刚要看，却被柳燕一把又夺了过来。她匆匆地只看了几眼，几把就给撕了个粉碎，塞进了嘴里，嚼了嚼，吞进了肚子。

小虎急得正要说什么，柳燕却先说话了：“孩子，这信，没什么可看的。你知道他是你的亲爹就行了。往后，我们都可以扬起头在村里活下去了。”

一个村干部对一个警察：“可是，大成活的好好的啊，他为什么要服毒自杀呢？”

警察说：“这是我们的事，你就不要问了。”

另一个村干部对柳燕说：“这封信可是警察侦破大成为什么要自杀的关键证据啊，你为什么要把它给吃了呢？你……”

柳燕十分镇静地说：“警察早就破案了。”

“是吗？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村干部问警察。

警察说：“该我们知道的，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