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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太阳神话的文化精神①

2013-08-15宋辰博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夸父太阳神先民

宋辰博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神话世界,是一个充满着神秘感的世界。人们对其往往会产生敬畏之情,这也许是因为人们对于神话世界的认识不够深刻的缘故。然而,从古自今,人们对于神话世界的探索从未停止过,并且逐层深入,正在一步步地揭开其神秘的面纱。目前,学术界已经给予了神话一个比较可信的定义:神话是反映原始先民对人类生殖、万物起源、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的认识和探索的语言作品。神话并不是对自然和生活的科学认识。因为当时生产力水平很低,人们不能科学地解释人类生殖、万物起源、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的复杂形态,于是便以原始思维为基础,借助想象和幻想,不自觉地把自然现象和自然力形象化、人格化。神话往往与原始信仰相融合,表现出原始先民对自然力的斗争和对理想的追求。袁珂先生研究中国神话时,引用高尔基的话来给“神话”下定义:“一般来说,神话乃是自然现象,对自然的斗争,以及社会生活在广大的艺术概括中的反映。”[1]从神话的定义中,我们可以看出,神话中的内容丰富,并且大多发生在离我们遥远的原始时期,原始先民是他们的创造者。这一切更加勾起了我们探索的欲望。让我们更想了解的是,古老的神话,他的起源到底是什么?有一种说法是,太阳神话是一切神话之源,著名的学者缪勒曾说过:“日出是自然的启示,他在人类精神中唤起依赖、无助、希望和快乐的情感,唤起更高力量的信仰。这是一切智慧的源泉,也是所有宗教的发源地。”[2]所以说,太阳升起是人类创造文化的源泉,当然也是人类创作神话的源泉。神话是纯正的原始时代的口头文学,神话被记录下来形成文字形式,就是正规的文学作品,神话与文学有时是无法区分的。同时它也提醒我们的是,太阳的力量是巨大的,无穷的。

太阳,光芒四射,他给地球带来了温暖和生命。在阳光哺育下,万物生长,生命繁衍。地球上四季变化、风云雨雪以至人类文明的创造,都离不开太阳。自古以来,人们把太阳看作是光明和力量的象征,许多关于太阳的神话广为流传。在哈尼族的民间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个美好的传说:远古时代,天地刚刚分开,世界一片混沌。月亮孤零零的,太寂寞了。可是,大地上还只有冷冰冰的石头,死气沉沉。月亮去请太阳,太阳一出来,红彤彤,暖融融。草木长出来了,发芽生枝,虫鱼鸟兽来到世界上,鸟翔高空,鱼潜湖海,整个世界变得朝气勃勃。这是人们对太阳神奇威力的歌颂。

神话世界如此神奇,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神话中也吸收了太阳这一主题,在其中太阳具有的神奇威力得到体现,形成了太阳神话。太阳神话作为神话家族的重要一员,必定对后世产生巨大的影响,可以说,它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精神,这种文化精神与原始先民对太阳的态度是分不开的——对生命的无限感动,对光明、温暖、力量、勇敢的崇拜与赞美。对于这个问题,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论述:

一、从太阳神话的起源来看

太阳神话起源,与原始先民对太阳的崇拜是分不开的。为了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应该追溯到人类文明的源头,追溯到母系氏族社会的中期甚至是早期。

(一)太阳神话的起源与太阳神本身有关

根据全球很多地方的考古资料,我们可以看出一个共同的现象:在几万年甚至十万年前,原始初民的葬式都是头向东而脚向西的,这与氏族社会头(或脚)朝向各自氏族发祥地(亦为氏族公墓所在地)的葬式大不相同。[3]这种葬式方法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同原始宗教观念、原始巫术有十分密切的关系。这些集中体现在原始先民对太阳的态度上,他们把太阳视为生命体,视为神灵,视为光明、温暖、生命的象征,对她表示无限地崇拜。对于原始先民来说,太阳升起,就意味着生;日落,就意味着死。这都反映出原始先民对太阳的崇拜。

前面说过,原始先民们往往会把自然万物人格化,所以他们创造出太阳神的形象。他们崇拜太阳神,说到底就是崇拜太阳神那种充满着力量,能够创造光明的特点。他们所创造出的太阳神一般都具有阳光普照,惠及天下,充满无限力量的特点。少昊,顾名思义是太阳神,在《太平御览》卷3引《尸子》中有这样的记载:“少昊金天氏邑于穷桑,日五色。互照穷桑。”“金天氏”和“日五色”则表现出原始先民心中太阳神所具有的特点。从原始初民对太阳和太阳神的崇拜可以看出,对生命的崇拜,对力量的追求应当成为中国太阳神话文化精神的一部分。

(二)太阳神话的起源还与鸟神神话有关

经过长期观察初民发现,半夜三更鸡叫头遍,似乎呼唤日神快快升起;以后每隔一段时间鸡叫一遍,几遍以后太阳就会喷薄而出。这样的规律会告诉先民,日神和鸟神的关系十分密切。由于鸟的鸣叫与太阳运行有如此密切的关系,于是初民想象,太阳或者就是鸟儿呼唤出来的,甚至就是鸟儿背负着出山的,仰韶先民的文化遗存中有神鸟负日图。《淮南子·精神训》中有记载说:“日中有 鸟”;山东肥城孝堂山有东汉时期郭巨祠画像石刻。其中便是太阳神,太阳中便有一只飞鸟。[4]唐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诗云:“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这些例子都说明日神与鸟神越来越合二为一了。

鸟神和日神还有一个相同点就是,都具有非同寻常的生命力,所以原始先民往往将鸟神和日神合二为一,比如说中国神话中的“太昊”神是所谓的“伏羲氏”,“伏羲”二字合读便是风,也就是“凤”,可见他同样也是一位伟大的鸟神。

从上面可以看出,原始初民对于鸟神的崇拜实际上也是对太阳神的崇拜,崇拜的是他们所具有的强大生命力,换一种说法就是先民们对生命是有强烈的赞美和追求的。同样,若要体现原始先民对于光明和温暖的追求,在当代农民的传统习俗中也能找到影子。例如,今日农家如发现黄昏时分雄鸡唱歌,则认为是不吉利,就会设法阻止。因为当红日西沉,光明和温暖都将远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黑暗和寒冷,此时雄鸡鸣叫,就会招来肉食动物,也因此会危及自己的生命。这就体现了原始先民对于光明和温暖的无限期待和感动,这种情感也影响着中国太阳神话的文化精神。

(三)太阳神话与原始初民的火崇拜有关。

发现火后的原始初民再也离不开火了。于是他们在摸索采集火种,控制火种的规律同时,也将火种视为神灵,加以崇拜。实际上,火种也是太阳神,为什么这么说?太阳是红色的,火也是红色的,都与花朵、血液一样,而红色是生命的颜色。火与太阳一样,都可以给原始初民带来光明、温暖与生命。民间至今仍然把生命结束叫做“熄火”;电影故事中,喜欢用“灯灭”象征人的死亡,因为民间常说:“人死如灯灭”,这些例子都说明火是生命的象征。

在人类刚会采集火种时,如何控制火种是整个氏族的头等大事。一旦失控,就往往给氏族带来灭顶之灾,因为他们没办法很快弄到火种,寒冷、黑暗、食肉动物的袭击等都会让这个氏族灭亡。特别是当太阳落山,各个氏族都会点燃篝火,这就成为了他们夜间的太阳,给他们带去温暖和光明以及生的希望。所以火种便是地上的太阳神。在远古许多氏族中,领袖都是身兼太阳神和火神的。

综上所述,无论原始先民崇拜鸟神还是火神,归根到底是对太阳神的崇拜。他们所崇拜的太阳神都有共同的特点——生命(力)的象征、力量的象征,光明与温暖的象征。所以,原始先民同样也存在着对光明、温暖和生命无限感动的情怀,这种情怀成为太阳神话文化精神的根基,与原始素材。太阳的光芒给人类送来无限的光明、温暖和希望,同时自然万物的生长都离不开灿烂的阳光。太阳的这种无与伦比的能量和对人类的巨大贡献,使人类对它充满感激与崇敬。

二、从太阳神话故事的主要人物来看

我国有关太阳神话的神话故事创作流传时间早,内容丰富,其中的主人公(主要人物)毫无疑问就是那些形象丰富饱满的太阳神,以及与太阳有关的人物(比如同太阳的抗争)。在上文已经谈到,神秘莫测的太阳,是原始先民五体崇拜的主要对象。太阳神是人类最喜欢的一个神灵。原始初民对太阳的观念有一个特点,就是往往把太阳这种自然现象拟人化,以太阳神灵为本体,太阳神灵与太阳本体是合一的。

我国神话中,最早的日神应是太阳女神,如羲和。《山海经·大荒南经》中有记载:“羲和盖天地始生,主日月者也。”这里的“主”是掌管和统治的意思。这个“主日月”的羲和,很可能是一位至高无上的太阳女神。

太阳男神的出现要晚于太阳女神,大约出现于男子已在家庭和社会确立了统治地位的阶段。最早最典型的太阳男神是伏羲。“羲和”太阳之气的意思,“羲”是太阳的异称。伏羲又称太昊。唐兰对“昊”字有一个精辟的看法,他论述说:“古代人的想象中,大人就是巨人,是真的顶天立地的。所以他的头就代表于天,而大字下面画一画来代表地就是“立”字,也就是“位”字……,哪么,东方民族称他们的君长为太昊、少昊,就因为他们是代表上天的太阳神。因为东方民族自认为他们的地区是太阳出来的地方,所以认为太阳神是天神中最尊贵的。”[5]“昊”字所表现的太阳人,既是氏族领袖,又是太阳神的形象。当然,还有很多的太阳神形象系列,如高阳、颛顼等,同样还有一些与太阳有关的英雄人物夸父、后羿等,这些英雄人物演绎了一个个同太阳抗争的生动的神话故事,我们完全可以从他们身上以及这一系列的神话故事中看到太阳神话所蕴含的文化精神。这里以夸父、后羿为例进行论述。

(一)夸父形象与《夸父逐日》

至于夸父的形象、特征的描述,古代神话中曾有记载:

博父国在聂耳东,其为人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黄蛇。邓林在其东,二树木。一曰博父。(《山海经·海外北经》)

有人名曰大人。有大人之国,厘姓,黍食。有大青蛇,黄头,食麈。(《山海经·大荒北经》)

夸父善走。(《山海经·海外北经》)

经袁珂的考征,在《山海经校注》中指出,“博父”、“大人”皆为夸父的异称。

随着社会的发展,图腾逐渐转化为人神——形貌上带有动物特征的人神,夸父亦然。

有鸟焉,其状如夸父,四翼,一目,犬尾,其音如鹊。(《山海经·北山经》)

有兽焉,其状如夸父,而彘毛,其音如呼。(《山海经·东山经》)

他们“状如夸父”,反过来说,夸父也就状如他们了。作为人神的夸父,而有某些动物的形貌益显其神异。

夸父的神异,尤表现在他两手操蛇,非常高大等等上面,又往往高大的人都是强有力的。夸父的高大有力极为罕见。他还拥有另一罕见的本领,即善跑。后人把他与风神飞廉并驾齐驱:“飞廉、夸父,轻速之圣也。”(《抱朴子·辨问》)跑而与风神之飞相当,足见其迅速。夸父这般善走,这与他的高大有关。上古人民对于夸父形象的幻想,就是对于力量的追求与赞美。而对于神话《夸父追日》的创作,所流露出的情感就是对于勇敢与大无畏精神的赞美了。

古籍中对于夸父逐日的描述是这样的: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戴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山海经·大荒北经》)

夸父逐日而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山海经·海外北经》)

从文中可以分析,夸父追日的是为了消灭旱灾,夸父逐日是象征驱逐旱灾,战胜干旱的。夸父逐日,让我们分明看到了上古人民消灭旱灾的幻想,并深切地感受到了他们英勇无畏,不管多么强大的敌人,都敢于与之周旋到底;他们蕴藏着巨大的力量,永远迈步向前,能够最终战胜任何强悍的敌人。在夸父身上高度理想地概括了上古人民对旱灾的斗争与崇高的品质。远古先民塑造的夸父形象,已表现出他们对于力量与勇敢的追求,同进也体现出太阳神话的文化精神。

(二)后羿形象与《后羿射日》

从古至今,在中国人的心中,后羿是一位伟大的英雄。人们崇拜他,是因为他其实就是光明与力量的象征。这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论述。

1.从血统上看

尽管许多古书都说他是历史人物(或曰尧时射官,或曰古之善射者等),但较为全面地记述了后羿的生平的《天问》却明确透露出他本来是天上的神:“帝降夷羿,革孽夏民。”《山海经·海内经》则说:“帝俊赐羿彤弓素 ,以扶下国,羿是始玄恤下地之百艰。”这里的天帝之“降”与羿之“下地”都说明羿具有神的血统,住在永生的天神世界。

再来看看帝俊,帝俊是东夷人的上帝,而羿亦为东夷之神。[6]从间接材料上看,帝俊曾和妻子羲和生下十个孩子,羲和是女性太阳神,所以生下的是十位小太阳神。“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山海经·大荒南经》照此推断,羿可能就是太阳神,与太阳神就具有同一性,所以说,后羿是光明的化身。

2.从特征方面看

羿,作为受人敬仰的英雄,其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擅长射箭,在《左传》《论语》《庄子》《韩非子》等多部先秦典籍中,都曾提到这一点。这种说法可以从他的名字上得到直观的证明。“羿”字仍保留着弓箭的象形成份,其实,就在数千年后的今天,“羿”这个字的形状恰似两只头向下的利箭。因此,得出结论,羿是弓箭的化身,同时也是力量的化身。

人们对于一个光明与力量双重化身的英雄的崇拜,这本身是太阳神话文化精神的反映。作为一篇家喻户晓的太阳神话的经典之作——《后羿射日》,其作品表达的精神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能够较全面地体现出中国太阳神话所蕴含的文化精神。古籍中记载的后羿射日是这样的:

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皆枯。尧命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鸟皆死,堕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淮南子》)

同《夸父逐日》相似,这一神话故事也主要表现的是人们抗击旱灾的斗争。虽然,射日神话对酷热大旱作了极度的夸张,但夸张旱热,目的在于竭力突出射日英雄即上古人民的大无畏精神,对于力量与勇敢的追求,对于生命的向往。这也就是这篇神话中所透露出来的太阳神话的文化精神。

三、太阳神话对中国文化的影响

神话是人类最早的精神文化,是人类社会的传统文化之源。中国神话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无论是上层文化还是下层文化,无论是文人文化还是大众文化,都或多或少受到神话的影响。没有受到神话影响的传统文化几乎是不存在的。

人类思想和人类文化都具有明显的继承性。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除去接受现实生活的影响以外,传统文化也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神话更是古代作家喜欢运用的题材。晋代诗人陶渊明的《读山海经》就是有关神话的诗作。其中有关于太阳神话的诗名:

夸父诞宏志,乃与日竟走,俱至虞渊下,似若无胜负。神力既殊妙,倾河焉足有,余迹寄邓林,功竟在身后。

这一诗句所要表现的就是夸父哪种宁死不屈的强烈的斗争精神。可见,中国太阳神话中的文化精神也影响着后世文化创作作品中所反映出来的精神。

通过对中国太阳神话的来源的阐述,对太阳神话中主要主人公形象以及重要神话作品的分析,对后世作家对于太阳神话精神继承的分析这三个方面来看,我们完全可以得出结论,中国的太阳神话具有丰富的文化精神,即对生命的无限感动,对光明、温暖、力量、勇敢的崇拜与赞美。这种文化精神植根于上古人民塑造神话人物,创作神话故事的直接意图。

[1]袁珂.中国古代神话[M].北京:中华书局,1960:13.

[2][德]麦克斯·缪勒.比较神话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111.

[3]张正民.楚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105-107.

[4]吴天明.中国神话研究[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204.

[5]唐兰.中国有六千多年的文化史——论大汶口文化是少昊文化[G]//大公报在港复刊三十周年纪念文集(上册).香港:商务印书馆,1978:43.

[6]杨宽.中国上古史导论(上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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