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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的叙事张力

2013-08-15王冬梅

文艺论坛 2013年18期
关键词:青春爱情艺术

○ 王冬梅

自《泰囧》之后,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以下简称《致青春》)引发了另一场视听盛宴。随着票房纪录的不断刷新①,越来越多的观众跃跃欲试地加入这场集体狂欢之中。然而,电影的魅力绝不止于以艺术的名义使观众鞠一把热泪或抛一抹欢笑。外显的影像探索与内隐的价值诉求之间构成的种种张力才是影像叙事的艺术生命之所在。《致青春》在探索自身的艺术空间时,避开了偏执一端的片面,采取了明暗交织、表里互促的叙事策略。可以说,去世俗化/潜在欲望,去伤感化/内质悲情,去商业化/隐性资本这三组看似彼此背离的艺术符码拉伸了影片的叙事张力,大大拓展并丰富了《致青春》的审美场域。

一、去世俗化与潜在欲望

校园与职场是《致青春》的两大叙事空间。两大空间里安放着两段不同的生命历程,前者记录着主人公们的大学时光,而后者诉说着主人公们的社会蜕变。前者以青涩的恋情为内核,而后者以混杂的欲望为本质。影片的叙事重心显然在校园恋情上。从时间安排上来说,影片至少花费了1小时30分钟的篇幅展示校园恋情,情节的铺展舒缓而从容,对于开学、上课、吃饭、娱乐等生活细节的展示生动又细致。而到了职场部分,画面的切换变得急遽而仓促。快节奏的叙事语调、高密度的情节铺陈使得影片的连贯性出现断裂,逻辑性略显紊乱。象牙塔的纯洁与从容是远离险恶和喧嚣的,同时以此对抗着社会的世俗与平庸。从艺术再创造的角度来看的话,影片也作出了“去世俗化”的努力。原作《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辛夷坞作,2007年)在下半部中集中描写了主人公们步入社会后的职场生涯。纠结缠绕的三角恋情成为作者极力渲染的重点所在,阴晦、情色、权谋等噱头无不落入庸俗主义的泥潭。影片过滤掉了办公室恋情,抛开了成人世界的纸醉金迷,它选择了对于青春校园的执着坚守。这其实关联着影片内在的价值取向,它通过对于感情的一再提纯维护着象牙之塔的纯洁,以抵抗的姿态对视着物欲横流的世俗社会。

然而,对爱情的提纯不能在绕开庸俗主义泥潭的同时,又掉入理想主义的陷阱之中。任何远离现实生活逻辑的艺术都是漂浮在空中的无根之花。爱与欲共同构成了男女之情的完整面孔。只执一端的做法显然是失之片面的。《致青春》在阐释纯爱的主格调之下,并不回避人物内心实际存在的隐秘欲望,当然也没有为了赚取卖点极度渲染。

尽管在影片中赤裸情欲处于缺席状态,然而怀孕则是以男女之间的原欲为必然前提。这在影片中体现为一种隐而不彰的欲望叙事。其中的两次流产其实恰切而精准地折射出了《致青春》的爱情逻辑。赵世永让一个女孩怀孕的消息令人愤怒,然而阮莞却在悲戚之余以异于常人的坚毅替他收拾残局。她向老张借钱,甚至陪同那个女孩一起去医院做流产。酒后乱性成为两人放纵欲望的陈词滥调,然而无爱之欲终究是对爱的背叛,阮莞的勇敢与宽容其实表明了爱对欲的原宥。爱的圣洁超越了欲的卑污。如果说这次流产处决的是欲望之果的话,那么阮莞的流产终结掉的则是爱情之花。当她在赵世永的眼中寻不到爱的踪影时,她把怀孕说成一个“玩笑”,在郑微的陪同下做了流产。她宁肯独自咽下苦水,暗自忍受身体和心灵的创伤,也不愿在爱情逃逸的欲望里自欺欺人。爱情的幕布一经撕去,欲望的躯体便将无处藏身。即使她至死都深爱着赵世永,但当她感觉不到对方的爱,宁肯挥泪斩断这种无爱之欲的沿袭。这其实是对爱的彻底捍卫。

无论是爱对欲的原宥,还是爱对欲的舍弃,都透露出爱对欲的战胜与降服,然而这种战胜与降服并不仅限于男女情欲。对于迷失在名利场中的凡夫俗子来说,爱同样具有唤醒迷途羔羊的强大力量。陈孝正的初迷途而终后返便是极佳的例证。人生将他摆放到一个摇摆不定的十字岔口,左手爱情,右手美国。爱情弥散着天真的承诺,浪漫然脆若裂帛;美国绽放着现实的诱惑,世俗却牢不可破。陈孝正选择了后者,他圆了自己的美国梦,却最彻底地揉碎了郑微的爱情梦。一个梦想的实现要靠着另一个梦想的泯灭作为祭旗之血,这才是成人世界最残忍的道德逻辑。然而影片并未就此止步,当他在名利的泥潭里摸打滚爬换取所谓世俗成功之后,才发现爱情的稀缺与可贵。爱情赋予他战胜世俗欲望的决心,也给了他追回校园恋人的勇气。所以,即便生活将他变成他年少时讨厌的那一类人,他依然不肯放弃对于青春恋情的追索,语调坚定地告诉郑微,“我回来是为了重新爱你”,“谁也不要阻挡我的新生”。欲望让人迷失,爱情赐人新生,这新生是双重意义上的,既拯救陈孝正于世俗之中,又解脱郑微于痛苦之中。这不可不谓之《致青春》最终昭示的生命逻辑。

二、去伤感化与内质悲情

似乎是为了有意突破“青春”这一主题的“感伤”气质,《致青春》明显表现出去伤感化的艺术尝试,用心营造了“暖色青春”的故事氛围。“暖”的色调主要凭依了借喜化悲与以喜代悲两种润笔方式。借喜化悲,即在充满悲情的场景中加入喜剧元素,通过悲喜的同步呈现进而达到弱化悲情的艺术效果。如影片开始时,郑微奔赴林静宿舍寻人未果,并得知林静远走美国。他的不告而别对郑微而言不啻为晴天霹雳,被遗弃的失落与痛苦可想而知。然而,一本安徒生童话却变身为借喜化悲的艺术道具。它既是郑微向林静表情达意的信物,又是仅穿底裤的林静室友的遮羞“挡板”。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当泪雨滂沱的林静与手捂裆部、一身慌乱的男生就安徒生童话展开争夺时,剧场顿时爆笑如雷。郑微的傻气与林静室友的慌乱令人啼笑皆非,而悲与喜的共融,泪与笑的交织才应是青春完整的面孔。喜剧因素的介入的确达到了弱化悲情的实际效果,这与影片“暖色青春”的主题追求暗相交合。在电影的另一个片段中,当郑微发现自己对“敌人”陈孝正产生微妙情愫的时候,她失魂落魄地给电台主持紫娟姐姐打电话。接下来,郑微的泪哽语噎与紫娟姐姐的矫揉造作的同步呈现与前述情节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达到了如出一辙的剧场效果。

与此略有不同的是,以喜代悲则是通过情节的置换与翻转,以喜剧化的加工手段完成变悲为喜的情节逆转。这里说的置换与翻转,是就电影对于原作的改编而言。限于篇幅,笔者在这里仅就两个比较关键的改编展开论述。一个是郑微在晚会上自告奋勇演唱《红日》。此时的郑微与陈孝正处于冷战僵局,心情低落而苦闷,而与陈孝正素有暧昧的曾毓在舞台上迸射活力的表演暗中刺激了郑微的心。她毛遂自荐,在众人的唏嘘中登台献唱,既是对于曾毓的挑战,也是对于陈孝正的“示威”。相对于原作中《爱的代价》,影片别出心裁地将歌曲置换为《红日》,一扫前者的忧愁伤感而代之以一种越挫越勇的青春风格。正如歌词所倾吐的那样:“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郑微的倾情演绎不可不谓气场十足,动感的节奏加上励志的歌词以及现场观众的热情互动,将青春的自信与无畏挥洒得淋漓尽致。毫不夸张地说,这一成功改写在凸显人物性格,深化影片主题的同时,更增添了久绕心间、挥散不去的艺术感染力。另一个是以海豚馆的浪漫回忆作为结局。电影在小说的基础之上进行了艺术再创造,形成一个独立的审美单元,然而这种独立并不意味着封闭。恰恰相反,电影颠覆了小说的情节安排,呈现了一种相对开放的结局设置。海豚馆的浪漫回忆也是影片最后掷出的一枚“甜蜜的催泪弹”。当郑微与陈孝正被社会机器煅淬得失了棱角,被爱恨情仇打磨得心力交瘁,被生离死别撕扯得百孔千疮,关于青春爱情的纯洁记忆又将两人送至曾经充满温情的海豚馆。电影以“解谜”的方式将镜头重新回溯至多年前的青春岁月。“触摸海豚”其实成为一个沟通过去和当下的意义符码,“分手礼物”的心理图式被“结婚礼物”的浪漫承诺所无声瓦解。在生命的碎片中,成年之后的男女主人公与年少时的自己,与年少时的恋人构成四重对话关系,并最终完成了跨越记忆的情感沟通。电影并没有展现谜底揭开之后男女主人公的肝肠寸断,而是将镜头永远定格在了他们年少时那无知无畏的笑脸上。

可以说,《致青春》在“去伤感化”上做出的种种努力,传递出影片内在价值诉求的一个维度。而如导演赵薇所言:“这就是青春,一道闪亮的伤口。”闪亮与伤口的明暗交替才构成了青春的辩证法。暖色即闪亮,它又绝非单薄的闪亮,肤浅的乐天。就影片而言,暖色之下其实潜隐着一条悲伤的暗流。两者的明起暗伏,此消彼长使得影片对于“青春”的探讨走向立体化,变得厚重而又充满质感。阮莞的命运其实就像是这抹“闪亮”之下的一道伤。在影片开头,四个少女席地而坐,举起啤酒罐的时候,阮莞一语点破了影片主题:“我唯一的梦想就是青春不朽。”她的自信其实沾染上了一股理想主义激情。青春不朽,也只能是个梦想,终将逝去是它无法避免的命运。在不朽和逝去的裂缝中,这群少女品味着青春这杯酒,有甘甜,有苦涩,迷醉过,又必须醒来。然而在点滴逝去的青春里,阮莞的爱情首先遭遇最彻底的腐朽,甚至残存心底的一丝爱情幻想最终也将她送入死亡的血盆大口。悖论就此出现了。以阮莞的悲剧命运为载体,腐朽的青春在死亡的挟持下居然达到了真正的不朽。然而这种不朽却是令人黯然神伤的,是阮莞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阮莞的悲剧命运为青春作出了一个充满悖论的注脚——“青春是白色的,它最纯洁也最绝望。”

三、去商业化与隐性资本

影像叙事的特殊性决定了它需要在艺术和商业之间展开拉锯战,过分偏向任何一方都会导致一部影片综合价值的倾斜甚至坍塌。过分拔高艺术而无视商业,或者一味追逐商业而贬低艺术,都是对于大众观影品位的肆意挑衅。由此,如何借助影像叙事恰当地调和艺术追求与商业利润之间的关系成为一部影片成功与否的关键所在。笔者以为,《致青春》在这一点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这里所说的“去商业化”不是市场营销意义上的,而是仅就电影本身的荧屏叙事而言。与以往“商业味”较浓的影片相比,“怀旧风”无疑成为《致青春》的强大武器。简单而不失清纯既是影片叙事的核心语调,也是青春气质的精神内核。它选择了充满小清新的文艺路线,而摒弃了以往商业片拼时尚、秀性爱、比暴力、曝低俗等惯用元素。格局陈旧、色调昏暗、墙皮剥落、设施简陋的学生宿舍无一不在积极营造出一种怀旧之风,将观众拉回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大学校园。《致青春》的取景实地多为南京大学、东南大学等风景优美且有着深厚人文底蕴及历史积淀的多所南京知名高校。可以说,这些高校悉心保留的百年古树及民国建筑不仅使大学校园充满了远离尘嚣的脱俗之气,更充溢着古朴雄浑的历史遗风。置身其间,不仅是暂别俗世的身体行走,更是触摸历史的灵魂洗涤。这些都为《致青春》增添了不少的怀旧筹码,直接将场景挪移其中即可,而无需在人造影棚中苦心造景。与后者的矫揉造作相比,前者的古旧是浑然天成的,且自历史深处而来。然而怀旧格调仅仅是一种平面化的荧屏呈现吗?这里面其实有着更深的价值探求值得玩味。心理学家威廉·恩斯坦曾说过:“怀旧意识抓住的与其说是对过去的关联,不如说是与未来的关联。”基于此美国文化人类学家恩斯特·卡西尔人进一步指明,“人更多地生活在对未来的疑虑与恐惧、悬念和希望之中”,因此,“思考着未来,生活在未来,这乃是人本性的一个必要部分”②。由此,尽管怀旧是以一种“向后看”的生命姿态回顾着逝去的点点时光,但它绝不限于沉溺在往事的堆砌中无法自拔。它的精神诉求恰恰是直指当下,面向未来。在消费主义大行其道的时代语境下,《致青春》精心为观众沏就了一杯色清香淡的怀旧之茶。它唤醒了逝去的青春记忆,缓解了当前的生存焦虑,同时也播撒下未来的生命期许。凡上种种,无一不在暗暗传递出《致青春》以“校园怀旧”清除商业气息而作出的种种艺术探索。

“去商业化”主要折射观影群体捕捉到的一种情感体验,并不绝对关联影片本身的价值评判。实际上,与此情感体验相辅相成的是,《致青春》同样折射给观众“去商业化”这座冰山的水下部分。这就是接下来文章将稍作探讨的“隐性资本”。首先,青春、爱情这类话题本身即具有极大的诱惑力,能够充分满足观影群体的心理期待。《致青春》为观众提供了一个自由对话的场所,观众在别人的青春里追索自己的青春,在别人的爱情里感怀自己的爱情。不妨以80后群体为例来论说。他们大多完成了从校园到社会的过渡,在社会这座大染缸里,高傲的理想、纯洁的爱情几乎成为难再企及的虚妄神话。面对现实的生存压力,“校园情结”几乎成为一种群体无意识层层压抑起来。压抑层内自然也包含了他们无处释放的情感焦虑,无以言说的生命痛感。而《致青春》则以一种全景式的叙事展现了理想与现实的碰撞,青春与成年的对接,爱情与世俗的博弈,本身就是对于有限人生的一次高空俯瞰。这无疑为他们提供了一条极佳的宣泄通道。

其次,赵薇自身的吸引力。仍以80后群体为例,毫不夸张地说,赵薇本身就成为这一群体青春记忆的一部分了。就其早期成绩来说,愣头愣脑的小燕子为观众带来了数不清的欢笑,而命运坎坷的陆依萍则给荧屏留下了一段万般缠绕、令人揪心的爱恨情仇。80后在赵薇出演的影视剧中历经了由青年到成年、由校园而社会的人生蜕变,同时也见证了赵薇在影视艺术中一次次的脱胎换骨与华丽变身。我们只需从中挑出几个名字,便可窥斑知豹——安心(《玉观音》2003)、姚木兰(《京华烟云》2005)、佩蓉(《画皮》2008)、花木兰(《花木兰》2009)、田苏菲(《一个女人的史诗》2009)……由此,赵薇不仅关联着80后观影群体的青春记忆,亦由始至终未曾离开过当下的生活。这样一系列深入人心的角色不仅见证了她影视生命的步步成长,也为《致青春》这部导演处女作积累了无形而巨大的艺术资本。除此之外,杨澜、韩红、王菲等人的友情客串或倾心献唱在令观众眼前一亮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提升影片的吸引力和知名度。

影片落幕时,王菲的空灵歌声将《致青春》由潮落涌向潮涨。“短暂的狂欢/以为一生绵延/漫长的告别/是青春盛宴……贪恋的岁月/被无情偿还/骄纵的心性/已烟消云散……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这年华青涩逝去/明白了时间。”婉转低回的乐调,语淡情深的唱词,再加上王菲孤傲冷艳的音色,与影片构成互文之势,在提升影片艺术品位的同时,也大大强化了观众们的观影记忆。尽管《致青春》并非白璧无瑕,无可挑剔,它在极个别地方也确实存在细微的艺术黑点和逻辑漏洞。然而,它以自身的艺术勇气为沉浮在消费时代的痴男怨女们复原了一个校园之梦。这个梦唤醒了他(她)们沾满灰尘的青春记忆,也拂去了他(她)们辗转俗世的灵魂疲惫,仅凭这一点,我想《致青春》足以在收获观众之时实现其价值意义。

注释:

①如首日票房4500万,超《泰囧》3500万,刷新2D电影史华语片首日票房纪录。

②[德]恩斯特·卡西尔著,甘阳译:《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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