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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遍吴山十番叩庙
——董红印象

2013-07-03张弘

剧影月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张家港

■张弘

第26届中国戏剧梅花奖颁奖典礼5月20日在成都盛大举行,我省有两位青年演员摘得“一度梅”。张家港市艺术团董红凭借在锡剧《一盅缘》中清丽婉转的唱腔,南京市京剧团的范乐新凭借在京剧《穆桂英大战洪州》中文武兼备的表演双双摘得中国戏剧梅花奖 “一度梅”。至此,江苏共有40人45人次获得梅花奖,其中苏州市滑稽剧团的顾芗摘得梅花大奖。

像是三年前,记得是个夏天,江苏省组织了一次小戏小品学习班,约我做个讲座。下课后,学员中一个女孩找到我,说她是演员,递来张名片。我一看,还是个团长,不觉奇怪起来。讲座足足三个小时,全是编剧领域的内容,天气又热,我本以为只有写本子的人才有耐心听,演员么,大抵坐不住,至于团长,大多忙忙碌碌、事务缠身,一般也不会来。偏有这么个女孩,不但来了、坐了、听了,还意犹未尽,拉着我又说了好阵子,末了道:“张老师有空去我们张家港玩玩吧。”这便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回家后,我对爱人小梅谈及其人。小梅问:她想改行做编剧吗?我说这自然不会。她来听课,大约是想提高对剧本的赏鉴力。在当时,有这种意识、这样兴趣的团长并不多,而在我看来,这却是团长们的必修课。有时,一个剧本投排与否,就在他们的点头摇头之间,其对剧本的判断是否准确,于剧目创作来说,成败攸关。所以,我记住了她的名字。

“她叫什么?”小梅问。

“董红。”我说,“张家港市锡剧团的董红。”

小梅应声道:“我认识她,她是个好演员。戏好,歌也唱得好。”

又过了一年多,省里的青年编剧罗周请我帮看一个她新写的剧本,特别说:“有一场戏,很忐忑,实不知能不能这样写。”我问:“是给谁写的呢?”她回答:“董红。”这个本子,便是《一盅缘》。老实说,看完后心中一惊,在我习惯性的思维中,锡剧团怎么会排这样的戏?它虽然取材于河阳山歌,却几乎完全摒弃了山歌复杂、跌宕的故事,只有简简单单四场戏,倒像是元杂剧的风格。剧本将人们惯常的对情节之关注完全转到了对情感点的表达、渲写上,这是剧作者的个性,然而这个个性,果真适合锡剧吗?我也拿不准。董红却很喜欢《一盅缘》。她说:我读到“还有茶钱未付”时,笑了,为着女主角脱口的羞涩;读到“我嫡嫡亲亲的赵郎”时,哭了,为着她拼命的爱。她说她要做的,便是将她的悲喜演出来,将之凝为一颗石子,投向观众可共悲喜的心湖。

作为年轻的剧团团长,仅有魄力将一个新剧本付诸排练是不够的,她还需要将个人意志推动、转化为整个院团、整个剧组共同的行为;作为一个演员呢,演这样的剧本,无疑是个考验,它将舞台极大程度地留给了表演者的血肉之躯,既不用繁复的人物、情节来分散观众的注意力,也令演员无处遁藏。我虽然心里支持董红,却也因为这两点,为她捏了一把汗。不过我所想的这两个问题,在她那里,都不是问题。她就像剧中林六娘叩庙一样,怀着真挚、热忱、决绝的憧憬,开始了她的登援。

在董红的表演中,尤值一提的,正是“叩庙”,编剧最初拿不准的,也是这一场。内容是女主角林六娘为给病重的爱人祈寿,拜遍吴山,叩求十庙。这场戏基本上没有外力推动,也没有情节曲折,演员演的、观众看的,都只是“叩庙”这个简单的动作和同样简单的林六娘爱的执着。戏曲舞台上,“三”是个常见的数字,若是三叩庙,我们容易想见,至于十叩,能不能叩、又要怎样叩,于创作者来说,都是难题。有次闲聊谈到这个,董红眼里立时放出光来,即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电脑,放了段视频给我看。那是京剧《荒山泪》,女主角亡遁荒山,步履维艰。董红说:“我很想学这一段。叩庙能不能像这样来做?路在我脚上、山在我身上、庙在我眼里,全都用程式表现。”当时编剧也在,忍不住说如此一来,戏份过重,况且第三场之后,还有个情感喷发的第四场,担心她能否承担这么高强度的表演。董红嘻嘻笑着,唇边是两个小小的酒涡——她向来是爱笑的,笑着说:“没事,我试试。”编剧再三说若感到吃力,便在剧本上做些删减调整,董红亦只是笑。我想,她虽嘴上说试试,实则真是下了大决心了。

于是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叩庙”,在童薇薇导演的启发下,演员将“十叩”清晰地分为四个而不是十个层次。前九庙,每三庙为一组:面对风神雨神火神之庙时,她回忆着她与赵圣关甜蜜的相识、相知,这是叩庙的开端,她还有活泼泼的气力;到第二阶段,面对玄女紫阳文昌之庙时,她哀乞神祇庇佑,把爱人赞得花团锦簇,舌尖上的美好与她身躯的疲倦形成了强烈对比,泪水与汗水向着贫瘠的土地泼洒,开出花来;到第三阶段,面对伍子胥关公周城隍之庙,明明是累极倦极的她,却挨个儿将三位圣贤调侃了一番:这样的小趣致,使少女的形象更加可爱;而跪步这一程式的紧促、恰当的使用,则将林六娘的身心都逼入绝境……这时,第十庙、叩庙的第四个层次、华彩的部分出现了:那是永远叩不到的月老庙、永远可望不可及的圆满顺遂。在这里,董红将林六娘疲倦、惊喜、急促、疑惑、质问、黯然、绝望以及绝望之后那恍惚的甜美,层层推进地传达给了受众。这场戏,无论音乐上的大段唱腔,还是表演上的丰富多样,对演员来说,都是大挑战。在我看来,最令人赞叹的不是演员的爆发力,而是她难能可贵的控制力。在用饱满的感性理解了人物及其情感状态后,演员还须用理性分出情感的层次,她要明确认识到表演的节奏与气力的分配,要认识到前九叩的全力以赴,目的绝不仅是用“九叩”来打动观众,而是为了第十叩,为了那个空落落永远到不了的终点,为了叫观众唏嘘、遗憾、感伤……没有第十叩的“落空”,这一场戏,也就会平平无奇地“落空”了。像董红这样一个青年演员,能够不靠外来情节的推动,而更多以产生自内心的戏剧追求、以自觉激起的对审美方向的把握、以对戏剧节奏的理性认识,颇为准确到位地完成包括“叩庙”在内的舞台表演,实在令人击节。不但击节于演员的功力,击节于好剧本、好导演、好演员三者互相的“加分”,更击节于董红选择、坚持、迎难而上的胆识。

原来,锡剧亦可演这样的戏。《一盅缘》得到省内外许多专家的认可,不但令年轻的编剧们看到了写作多样化的可能性,也极大地鼓励了演员的创造力。更为难得的是,这一艺术实践,是在一个县级剧团中完成的。

《一盅缘》第一稿演出后,为了进一步提高剧目水平,董红四处求师,请了南京、上海好几位昆曲老师帮忙进行形体指导,不仅为自己,也为与她演对手戏的演员们。她是个有十分心性便不会止步九分的人,有十分气力也不会只使出九分。所以,当她全神贯注、细致、周到、始终笑吟吟而又有条不紊、毫不松懈地推进剧目创作,从无到有、精益求精时,编剧、导演、作曲、舞美、灯光、指导老师、演员……都被她凝聚了,都成了不忍辜负她的伙伴。《一盅缘》便这样,一路行来。常常听说苏州发展的“三大法宝”,头一桩便是“张家港精神”,这种精神,在董红身上,我是很清楚地见到了。

“张老师,我接下来做什么戏好呢?”

许是因为我对《一盅缘》的赞赏吧,她与我渐渐熟悉了,近来也曾这样问我。

我说:“你这样忙……且多休息一阵子。”

她笑着:“我不忙。我过了五月就闲下来了,然后做点什么事呢。您请替我想想吧。”

她说:“我要好好筹划这两三年,两三年后,我便放松些。”

我想:谁知道两三年后,她是不是还不肯轻放过之后的两三年、又两三年呢?她是这样的年轻有朝气。

董红有时会来与省里交流些艺术情况,也会顺道拜访我。有一回她到南京,约了三五朋友在茶座喝茶、聊天,华灯渐亮,夜色渐深。散席后,送我回家的路上,她接到一个电话。她用温柔的哄着的声音道:

“妈妈现在还在路上呢。”

“你先睡吧,妈妈晚上会回来的。”

“不过妈妈回来时你已经睡着了,妈妈要晚一点。”

电话的那一头,是她还在上小学的儿子。

我看看表,这时已近21点了,从南京到张家港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算来她要临近半夜才能回到孩子身边。我正心中一动,她挂了电话,还是笑嘻嘻的,清脆的声音、小小的酒涡。到我下车时,她照旧用那明朗真率的眼睛朝向我,说:“那张老师我们再见啦。有空到我们张家港来玩玩呀。”

我目送小车行远。我想着舞台上绚烂的光华、温暖的热力、饱满的青春,这时都收敛为轻轻的倦累,被收敛进窄狭的车厢……那车向着静寂的夜的深处、向着张家港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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