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清

一切皆似曾相识。

依然是强化日美同盟，依然是“价值观外交”，依然拿历史问题投石问路，在熟络日本事务的人看来，2012年12月26日再度入主首相官邸的安倍晋三在上任的头十天里，其在外交上的言辞和表现几乎就是将5年多以前的做法进行了一次“回炉”。

老路却也并不好走。日本媒体1月7日的消息称，美国婉拒了安倍在奥巴马总统第二任就职典礼期间进行访美以显关系亲近的要求，理由是，奥巴马很忙，“没有时间接待安倍首相”。20天前，刚刚当选日本首相的安倍在和美国总统奥巴马通电话时，就今年1月下旬访美的意向达成共识。

1月7日是日本新年长假后的首个工作日，也被一些日本媒体视为安倍正式开启第二次首相任期的起点。口口声声要加强日美同盟，却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安倍的外交新政就这样蹒跚起步。

浸入血液里的“洗罪情结”

元旦在日本相当于中国的春节，尽管有一个长达一周的假期，但安倍晋三无心休假，他不断地会见记者，阐述自己在内政和外交上的施政方略。

“还是5年多前的那套说辞。” 对于安倍在外交上的表态，美国《时代》周刊网的一篇评论认为，那和他首任首相期间的做法相比“没什么新意”，却意味着他可能“犯同样的错误、跌同样的跟头”。

安倍的一番并不让人陌生的言论果然引发了轩然大波。2012年的最后一天，安倍在接受日本《产经新闻》采访时说：“‘村山谈话是为了纪念战后50年周年发表的，但我们早已迎来了21世纪，因此我要发表符合21世纪的‘安倍晋三谈话。”

分别就二战和慰安妇问题所发表的“村山谈话”和“河野谈话”是此后日本各届政府所坚持的历史观。199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50周年纪念日，时任日本首相的村山富市发表讲话，承认错误的国策使日本走上了战争道路，日本应进行深刻反省和谢罪，这番讲话被称为“村山谈话”。“河野谈话”则是指时任日本官房长官河野洋平于1993年8月就二战日军随军慰安妇问题发表的声明，对此表示道歉和反省。

安倍晋三出身政治世家，他不仅继承了家族的政治天赋，也延续了家族保守色彩浓厚的政治遗风。修改“河野谈话”及“村山谈话”也成为意欲帮助日本“摆脱战后体制”的安倍的一贯立场。

1997年2月，旨在修改“河野谈话”的“思考日本前途与历史教育议员之会”成立，安倍晋三便是该会的核心成员之一。在首次担任首相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安倍晋三曾因连续就慰安妇问题发表言论、变相否定“河野谈话”而激起中国、韩国等周边国家的愤怒和抗议。

面对压力，安倍并未纠正立场，直到2007年4月访美时与时任美国总统布什会见后，他才有些不情不愿地说：“我对慰安妇的苦难经历深表同情，并感到很抱歉。”

日本知名私立大学拓殖大学的华人教授杜进已在日本生活了30多年，曾和作为国会议员的安倍晋三有过数次面对面的接触。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讲起了1998年时安倍的一个小故事。

当年，中国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在访问日本时曾在日本国会发表了一场演讲，身为议员的安倍晋三向江泽民提问，是否认为日本还会走军国主义道路。

“安倍的潜台词是，中国不应过多强调日本的战争罪行，而应更多看到日本在战后选择的和平发展道路。”杜进说。

一直想为日本“洗罪”的安倍再度出任首相后，又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在历史问题上做文章，其要修改“村山谈话”的表态不仅激起了中、韩等周边国家的强烈反弹，也被认为是美国婉拒安倍1月访美的原因之一。

“虽然美国在加强美日同盟的态度上很明确，但战略重心向亚太转移的美国不会‘为日本舍亚洲。”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国外交人士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杜进看来，安倍晋三访美被推迟，可能还与双方尚未就加入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驻日美军普天间机场搬迁等问题达成共识，还需进一步沟通和磋商有关。

尽管强化日美同盟的开局不利，但周边国家的谴责，并未妨碍安倍政权的外交行动在周边密集展开。

1月2日至5日，作为安倍副手的副相兼财政、金融担当大臣麻生太郎访问缅甸，期间正式宣布免除缅甸到今年1月底前拖欠的债务，并承诺在3月底前提供500亿日元的贷款，这是日本时隔26年后再次向缅甸提供日元贷款。但因为安倍晋三意欲修改“村山谈话”的表态以及麻生前往在缅甸的二战日军墓地祭拜，缅甸的不少民众也用街头的抗议给了来访的麻生最直接的回应。

1月4日，安倍的特使前财务相额贺福志郎到访韩国。外相岸田文雄最早或于1月9日正式开始自己的首次出访，计划走访菲律宾、新加坡、文莱等东盟多国。

2012年12月26日，安倍在新内阁成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通过与日本有共同价值观的国家以及越南等战略性的重要国家构建信赖关系，日中关系也会有新的进展。上述表态与如今这样绕着中国走的外交出访安排联系起来，很容易让人想起他在首次出任首相时宣扬的“价值观外交”。

2007年8月，安倍在访问印度时呼吁印度、澳大利亚、美国同日本组成新的四国战略与经济联盟，在欧亚大陆外围形成一个“自由与繁荣之弧”。

政策会留有余地

“安倍这次又在老调新弹，搞所谓‘围堵中国，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中国前APEC高官和大使、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王嵎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前会长、原丰田汽车股份公司董事长奥田硕曾被誉为“日本经济界的首相”，为促成安倍晋三2006年对中国的“破冰之旅”做了很多工作。新年假期，年届八旬的奥田硕约杜进一起吃饭时，表达了自己对安倍右翼姿态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希望。

“右派往往更好打交道。”杜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对于执政地位失而复得的自民党政权来说，上次被民主党拉下台的教训肯定会吸取。此外，拥有丰富执政经验的自民党有着更加透明的决策层，并和日本官僚阶层保持着较好的关系。因此，相比民主党的“破坏外交”，安倍的外交政策会更灵活和务实，也会少一点摇摆。

5年多前在首次竞选首相时，安倍晋三曾多次否认日本的战争罪行，提出“日本战犯不是罪犯”的观点，并坚决支持时任首相小泉纯一郎参拜靖国神社的行为，自己作为内阁官房长官也亲身参拜。当他于2006年9月入主首相府时，邻国无不担心他将是“小泉第二”。

可安倍晋三接下来的做法让人大跌眼镜。就在其就任首相的十来天后，安倍突破了日本首相首次出访地选择美国的不成文的惯例，出访第一站就来到了中国，实现了中日关系的“破冰之旅”，并在任内未参拜靖国神社。此前小泉执政的近6年时间里，因为其坚持参拜靖国神社，中日陷入漫长的两国领导人没有互访的僵局。

日本媒体的消息称，安倍正计划派特使访华。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梁云祥认为，此举主要是想“摸一摸中国的底，看双方能不能在钓鱼岛问题上找到一个可以接受的台阶”。

在历史问题上的投石问路遭到美国的当头一棒后，安倍也展现出了其务实灵活的风格。日本官房长官菅义伟1月4日为其修改“村山谈话”的表态圆场，称安倍内阁将继承承认日本殖民统治与侵略的“村山谈话”立场，同时将发表符合21世纪并面向未来的新谈话。

“安倍不会放弃为日本‘洗罪、推动国家正常化的努力，包括推动日本自卫队向日本国防军的转型，这是他的政治抱负。”前述不具名的外交人士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但安倍的最大特性是，“他在外交上的一言一行都是留有余地的”。

“外交从来都是双向的。就比如安倍希望本月访美，但被婉拒了。而像中日关系能否逐步走出低谷，不仅要看安倍的立场和政策，还要看中方的态度。”该人士说。

今年7月的参议院选举后，安倍晋三外交政策的走向才会进一步明朗化。

“如果自民党也能取得多数席位，就可以避免‘摇摆内阁的尴尬，其政策更容易通过。”杜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