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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月再无锦葵开

2013-05-14芙暖

飞魔幻A 2013年5期
关键词:无尘月宫山庄

芙暖

约图风格:画半版图,一个江湖侠士骑在马上绝尘而去,参考这段话:天色已渐晚,落日似金,彩云似锦,只看见一骑快马,朝那天与地的尽头绝尘而去。马自己画,不要用背景贴。

【一】

那夜灵稷山下起了很大的火。

漫天火光烧红了大半边的天,滚滚呛人的黑烟之中隐约可见烧焦的残垣断壁。昔日在江湖中享有赫赫声名的锦葵山庄就在这一夜完全覆灭。

苏青珩赶了几天几夜的路,瞧见的却只是一副破败的景象。

他心中着急,抽了剑跳入还有些发烫的砖石之中仔细搜寻了许久,废墟之内一共五十六条尸首,却各个都被烧得面目全非,一人也辨认不出。不想只是晚了这一步,锦葵山庄就遭了这灭顶之灾。

他又焦又痛,胸中憋了生生一口气,郁结难解,经不住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正悲苦之间,却似乎听见断壁之后有细微的动静。

“什么人?!”他厉声喝问,手已按上了长剑,朝那声源处走去。倾耳聆听依稀可辨是低低的呜咽之声,似乎还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已听出方位,一剑刺出,寒气迫人,剑气将那残砖震碎了几块。

黑沉沉的夜,暗淡星月之下辨不分明。只见一个颤抖着的身影从一丛烧毁了大半的树影之后站起身来。他胸口莫名一颤,待走近去看,却见到竟是个女子。她发丝散乱,满面灰黑,身上似乎还带着伤,隐隐可见鹅黄色的薄衫上有几处破口和血迹。唯一双眼眸莹亮通透,包着盈盈欲滴的泪水,楚楚动人。

他内心斟酌一番,开口却已放软了语气:“你是什么人?”

她却并不答话,只是咬着唇拼命摇头,身上犹自颤抖着,似乎是极为害怕。

他又问:“你可是这锦葵山庄的人?”她却似乎被这一句话踩到了痛处,突然仰起头来,不顾颊边簌簌的眼泪,哑声冲他大吼:“你……你杀了我吧!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他收了剑,徐徐开口:“在下剑宗门下,苏青珩。”

女子听到“苏青珩”三个字,陡然瞪大了双眼,下一步却是直扑入了苏青珩的怀中,埋在他的肩上哭得更加厉害起来,呜咽之中似乎轻唤了一声:“珩哥哥……”不知哭了多久,要将他的心都哭软了、化了……她才似乎察觉到有些羞愧,从他的怀中起了身,面上漾起了朵朵红晕,那哭过的眼睛越发明亮璀璨。

又擦了擦脸,她才半低着头开口:“珩哥哥,我是嫣儿啊……”

锦葵山庄因植满锦葵而得名,乃是剑侠段沐天金盆洗手之后的隐居所在,江湖中人敬他多年来行侠仗义,积善行德,在他退隐之后也并无人去打扰。

更何况当世并无几人能在他的剑下撑过三十招。

段沐天一生无子,唯有一个独女段嫣儿,自小便与江南武林世家的子弟苏青珩定亲。

谁知前几日,投身剑宗门学艺的苏青珩突然接到一封密信,说锦葵山庄被人盯上,不日便要动手,若苏青珩顾念情分,恐怕要即刻下山救援。

他原以为那只是有人故意设局引他下山,不想急匆匆地赶来……

竟真看到锦葵山庄毁于一旦。

只是,却独独有个段嫣儿还活着。

【二】

苏青珩只在七八岁大的冬天见过段嫣儿一次。

那时候段嫣儿方才五岁,穿着件粉嘟嘟毛茸茸的袄子,杏眼黑发,鼓得像个团子。只是虽则长得极为可爱,却十分好骗。他带着她去锦葵山庄后园玩雪,故意将冰冷的雪塞进她的脖子里,弄得那漂亮的袄子都湿透了大半。她冻得满脸通红,头发衣服上都是脏污,却兴致高昂,哪怕后来大病一场,也并未说出是被苏青珩带出去的。

真是个又笨又蠢的小丫头。

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她如今的样子看来却十分聪慧伶俐。

他们略略收拣了她父母家人的尸身,已是夜半。建锦葵山庄的时候为的就是避世隐居,此处灵稷山百里地内都是荒无人烟,离城镇实在太远,他们只好将就着在找了个烧得不太厉害的破屋底下过一夜。

段嫣儿已将自己收拾一番,鬓边别了一朵新采的白花。外罩的那件早已脏破的鹅黄色薄衫也脱了,只着一件白色的单衣。火光映衬之下,衬得她既纯雅又清丽,实在动人。见她忙着生火始终一言不发,一旁的苏青珩终于忍不住问:“究竟是什么人跟锦葵山庄有仇?竟然……”她停了手,垂眸道:“是神月宫的人。”神月宫乃是岭南一带有名的神秘之地,拜月为神,以宫主为尊,门下众弟子个个深不可测。一般来说只要不去招惹他们,他们必定不会来寻人麻烦。可若是惹到神月宫,则如沾上附骨之疽,不死不休。想到此处,苏青珩更加疑惑:“锦葵山庄素来与世无争,却不知是如何与他们结怨?”

“只因我爹退隐之前藏了一批价值连城的珍宝,神月宫的人不知如何得了消息,说其中有一味药可医治他们宫主的奇症,不由分说便来杀人……”说到伤心之处,她似乎有些哽咽,顿了顿才又接着说,“我正巧因有事去了镇子里,等回来之后正遇到他们火烧山庄,在几个家仆拼死保护之下,我才得以逃脱。看到天色晚了才想着再回来看看到底如何……”

“嫣儿你万莫伤心,我苏青珩此生定当护你周全,为你报这血海深仇。”

夜越深,人亦倦。

苏青珩斜靠在火堆旁,渐渐觉得疲乏更甚。他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此刻探明原委,只觉意识越来越弱,迷迷糊糊之间竟睡了过去。

然而和衣躺在另一侧的女子并未睡着。只听得早已残破的窗棂上嗒的一声响,她起身坐起来,小心走到苏青珩身前,用力推了推他:“珩哥哥……珩哥哥……”

苏青珩似乎睡得很沉,毫无知觉。她这才松了口气,缓步出了破屋。

屋外月入中天,皎皎动人。

月下立了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背负长剑,一双妖异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一剑快出,剑刃离他咽喉处只余半分。

他纹丝未动,她便冷冷地盯着他。

“怎么一日未见,无染你便这般入戏,真将自己当做那锦葵山庄的大小姐段嫣儿了?”那男子不疾不徐,竟丝毫没将对准他要害的剑尖放在眼里,反倒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起来我们师兄妹这么多年,见过你妖媚、冷血、毒辣、无情,偏就没见过你这副清淡柔弱的样子……啧啧,倒是好演技。”

“你说够了没有?”她冷眉一横,“不执宫主调令,私自出宫干扰本座大事,即便此刻本座将你先斩后奏,也是你自己找死!”

“区区在下一个小小的特使,哪敢阻扰第一护法的大事。”那男子又是一笑,“我正是执了宫主的令来的。”

“宫主?她有何吩咐?”她将信将疑。

“倒也没什么,只是让我来瞅瞅那苏青珩是否上钩。”男子一手拨开他面前的剑刃,“无染你可莫忘了自己的重责,一旦套问出宝藏所在,就将那苏青珩……嘿嘿,可千万不要被他那小白脸迷惑得心慈手软。”

名唤无染的女子面上却依旧冷若冰霜:“说完了就快滚。若苏青珩发觉了,本座就先拿下你的人头。”

待她回到破屋之中,又走近去探苏青珩的鼻息。

却见他还是之前那副熟睡的样子,呼吸绵长,睡得正香。

【三】

神月宫宫主月姬门下在江湖之中最负盛名的是第一护法花无染。传闻她妖媚成性,对付男人很有一套,但同时也因她心狠手辣冷血无情,颇得月姬的赏识,连与她一同入门的师兄叶无尘也略逊于她,令她稳坐神月宫第一护法的宝座。

而此刻,那鼎鼎大名的第一护法花无染却蹲在地上,鼓着脸颊对着那干柴用力吹气。因不得要法,吹得烟熏火燎满面黑污,也不见有一丁点火星冒出来。

苏青珩觉得好笑,一把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若等你将这火生起来,只怕我们早已饿成了‘人干。”他看了看她的脸,抬手用衣袖替她擦了擦才又道,“我身上还有些干粮,你若饿了便先吃一些,我们要速速赶下山去。”

正是夏秋交接之时,并非只有被烧毁的锦葵山庄才植满锦葵花。

下山小道上,立了一个写了“染香径”的石碑,沿路开遍姹紫嫣红的锦葵花,欣欣向荣的热闹。青衣黑发的隽秀男子在前开路,花无染跟在身后,心里竟多了几分闲适安逸之感。

然而这美好的感觉并未维持多久。

山下有人正等着他们。

数十黑衣人执剑而立,正是神月宫门下杀手。为首的男子也是一袭黑衣,一双桃花眼笑得令人生厌:“苏少侠,在下神月宫叶无尘,已在此久候了。”

花无染刚要发作,苏青珩却当前迈一步,将她掩在身后。

“不知尊驾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叶无尘笑意更深,“苏少侠想要下山,这里绝无人敢阻拦,只不过……我们神月宫想邀请这位段姑娘去小住几日。”

苏青珩眸色更冷:“若要带她走,先问问我手中长剑!”

几乎没有人看清他是何时出的剑。

但当大家再回过神来之时,那剑尖已离叶无尘不过寸余,他只觉得一股剑气当胸而入,激得他气血一阵翻滚。然而他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更快,已是接连几跃,甩出几点寒星。

其余的黑衣人也已拔出长剑直攻花无染。

苏青珩飞剑如花,尽数挡开叶无尘丢来的暗器,却也不忘回头冲花无染喊一句:“嫣儿,你先走!”

“我不走!”她不避反上,将手中软剑舞得滴水不漏,那些黑衣人一下子被她的气势逼迫,竟退让开来。花无染又是当先一跃,只朝着叶无尘冲去。

“嫣儿——”

苏青珩在身后大叫。

她却已和叶无尘打起来,一招一式用的皆是锦葵山庄祖传的剑招。

“没想到你演戏倒也够全套。”叶无尘低声轻笑。

“你到此碍我大事,如今我便一剑结果了你!”她步步紧逼,剑剑指的是叶无尘的要害之处。叶无尘轻身避开,又是一声笑:“当真是冤枉,我可是来帮你的。”

“帮我?”她冷笑一声,招式更厉。

“当然。若是你们毫无阻拦安然无恙地下了山,那苏青珩才易起疑,我这……”叶无尘捏了个剑诀,突然反手一剑直朝花无染的心窝刺去,“是来帮你!”他们早已探出,锦葵山庄庄主段沐天曾上剑宗门夜会段家未来的女婿苏青珩,秘密将山庄内的宝藏托付给他。如今段沐天已死,便只有苏青珩知道那宝藏所在。花无染此番下山便是奉了宫主之名,前来接近苏青珩。

花无染正凝神听他说话,一时措手不及,连退几步,眼看就要被这一剑划到胸口,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道狠狠一拽,整个人都朝后栽倒。

却又并未真正栽倒在地。

而是跌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

苏青珩一手抱着她,另一侧腹下的位置却被叶无尘的剑划拉出了一个极深的血口。

鲜血滴滴答答掉落在地,一下就聚成一片。

叶无尘忽而笑了。

“如此情深义重,着实令人感动。好,我今日就放你们一马。”

【四】

距灵稷山二十里外有一处小镇。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客栈之内只余一间客房。花无染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将苏青珩大半个身躯都驮在自己背上,一路搀着入了房间。

“不得已只好委屈你了。”苏青珩嘴唇已有些泛白,却依然没有哼一声,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如今我身受重伤,又有那神月宫的人纠缠不休,依我看,明日我们还是分开行事,我将他们引开之后……”

“你为何要……救我?”花无染却打断他的话。

“嗯?”他似乎没听懂她的话。

“你说此生都要护我周全,更不惜一切为我报这血海深仇,是为什么?”花无染状似无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为了那纸婚约?还是为了顾全你剑宗少侠的身份?”

“嫣儿,你在想什么?”苏青珩不禁笑了笑。然而花无染却低头垂眸,令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毕竟你我虽有婚约,却并无感情。”她说的是事实,他们只不过是有武林世家自小定的一纸婚约在身,即便幼时曾见过一面,那也不过是年幼无知的胡闹,何曾有过半分感情?然而他却数次以身犯险,此刻已然重伤却还要将自己置身于危难之中。

这实在……令她想不通。

“我实在不明白得很。”她轻轻叹一口气。

苏青珩却笑了。

不愧是名门世家的子弟,又生得极好,笑起来也是清淡有礼,只是看向她的眸色渐深,令人看不清楚那眼底的情绪。

“这要如何回答你才好呢……”他略顿了顿,才伸出手来轻抚上她的面颊,“难道我要同你说,只是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你吗?”

“你说……第一眼?”她不易察觉地轻咬了唇,“是幼时相见的那第一眼吗?我已不记得了……”听了这话,他唇边漾起一丝苦笑:“小时候我只觉得你既蠢笨又无知,至于那自小定下的婚事,我原本也从未放在心上过……”他说了这许多话,一时带动伤口,不由得蹙起眉头。但他偏偏还要加上一句,“可如今,我待你之心,不因那婚约,甚至不因你是段嫣儿……我只知,我遇见的是你……”

花无染的脸红了。

是她非要逼迫他说这样动听的情话,她却竟真的听下去了。原本世人都传她这个妖女四处媚惑男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但真正到此时,她方才知道原来自己对情爱之事竟是一点也不懂的。她能对那些男人狠心绝情,是因那些男人贪慕她的美色。而如今面前的男人将一颗真心给她,她还能回赠他冰冷无情的当心一剑吗?

她心中滋味难辨,半晌都说不出话。

苏青珩却又提了另一个话头:“那神月宫的人想要抓你回去,不过是想套问宝藏的下落。只可惜他们不知道,那宝藏埋藏的地方连你也不知道,反倒是当日你爹秘密告诉了我。”

花无染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

他已从颈上取下一条细链,那链坠是一枚打造得极为精巧的金钥匙。他将那细链戴在她的身上,才松了口气似的:“这便是那宝藏的钥匙,等我明日引开他们,你便去那宝藏之处等我,那地方便是……”

夜色更深,暗淡的星光晦暗不明。

苏青珩受了伤,敷了药,昏沉沉地就和衣睡了过去。睡着之前,他似乎还看见花无染坐在灯前,眉目之中带着淡淡的看不真切的哀愁。

然而等到他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大亮。

他很快就觉得有些不对。

花无染就站在他的面前,但眼神已不是那样带着哀愁的温柔,而是神色冷冷,仿佛在看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叶无尘也在,倒是一副悠闲安逸的样子。

“苏少侠这次可放心跟我们走一趟了吧?”

苏青珩心下莫名有些慌,他下意识地抬眼看了花无染一眼:“嫣儿?”花无染面色微变,却并未说话,只是叶无尘笑吟吟地答了一句:“忘了跟苏少侠介绍,这位乃是我们神月宫第一护法花无染。”

【五】

回到神月宫,花无染先去见了宫主月姬。

她卧病多时,一副花容月貌颓败不少。花无染只说拿到了宝藏的钥匙,又探知了地点所在,相信不久之后便可取到那奇药。

“还请宫主告知那味药究竟……”

“段沐天呢?”月姬半睁着眼,却问到锦葵山庄的庄主。

“此次门下弟子十分得力,在属下赶到之时就已将整个锦葵山庄尽数摧毁。”

“你说什么?你说……你说段沐天死了?”月姬瞪大双眼,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一下从榻上坐起身来。

花无染惊疑不定,连忙跪下:“属下该死。”突然听见月姬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知等了多久,又听见月姬轻笑一声:“死得倒真好。”花无染还想要再问,月姬却淡淡说了一句,“你下去吧,那药……取不取便也都罢了。”

不知是从何时起,也许是从叶无尘去了灵稷山一趟回来,向宫主月姬禀报说锦葵山庄内有珍宝奇药可医治她的顽疾开始,自小被月姬抚养长大的花无染越来越看不透她了。她这一场病生得古怪,脾气也变得更加古怪。然而花无染是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月姬这样死去的。她决心要去寻药,也许应当先去找一个人。

那人自押回便被关入了神月宫地底的水牢。水牢是神月宫极为隐秘的地方,刚关入之时,水只到脚踝处,然后每个时辰上升一尺,直至淹入脖颈,水又被放出,再从脚踝处开始慢慢回入。循环往复,折磨人的身体和精神,逼得人发疯。

他却没有疯,他低头闭目,纹丝不动,仿佛入定一般。

冰冷的水浸泡着他的伤口,他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

花无染偷入水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副情景。她胸口莫名一滞,几步走下台阶,轻声唤道:“苏青珩……苏青珩……”

他竟闻声睁开了眼睛,那眼神熠熠,看得她有些心慌。

“你……你的伤口……”她仿佛又变回那个胆怯柔弱的段嫣儿,连一句干脆的话也说不出口。也许是因为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为何会莫名跑到这水牢之中来,又为何要关心他的伤,分明就是她自己将他送到这地方来的。

他面上并无一点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突然想起,此时此刻的她已经不是段嫣儿,而是那个江湖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妖女花无染。她不再看他的眼睛,只是沉声问道:“你可知那宝藏之中的奇药究竟是什么样子?”

“你要去拿药救月姬?”

“不错。”

“无论如何都要救她吗?”苏青珩面上突然浮起一丝奇异的笑来,“哪怕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花无染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忍不住出声喝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苏青珩淡淡看了她一眼:“我只是想提醒你,即便我告诉你那药是什么样子,你也找不到。因为……我给你的钥匙是假的,告诉你说宝藏就在锦葵山庄地下也是假的。”他看着花无染的脸色越发苍白,却还是说了下去,“自我第一眼看到你,便知你并不是段嫣儿。”

他早知道!

她心内多少是对他有愧的,她以为自己扮作段嫣儿的样子偷走了他的深情缱绻。却才知道,那些甚至打动了她这个假的段嫣儿的温柔……都是假的!

他早知道她是个骗子,要引他入局,他便将计就计,反过来骗了她。

“那么,你……”花无染竭力稳住心神,冷声一笑,“你假装受骗,被我们抓来这水牢,你……想要什么?”

“如果我不假装被骗,又如何能来到这神月宫?”他是为了找到神秘莫测的神月宫才将计就计,因为只有神月宫的人才知道神月宫的位置,“现在,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立刻将那奇药的所在告诉你。”

“什么条件?”

“我要见一见你们的宫主月姬。”

【六】

花无染是神月宫第一护法,除了宫主月姬之外,一般人当然阻拦不了她。

她带着苏青珩一路朝月姬的寝宫走。苏青珩之前受伤不轻,伤口又被水牢里的寒水泡了许久,面色苍白如纸,看起来是一副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她想伸手去扶,他却不着痕迹地将手甩开了。

“既然姑娘并非段嫣儿,你我还是避嫌为好。”

花无染又羞又气,若说是避嫌,他早该与她避嫌的!他们自灵稷山下相遇起,同生共死数十天,他们早已没了男女之防,甚至夜宿一处,如今倒跟她算起这些来了。却还是因一句“正邪不两立”吗?她原以为他是名门正派当中难得的谦谦君子,却不想他也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走至宫门前,花无染屏退了门前守卫,冷冷丢了一句:“宫主就在里面,你要见她,就自己进去吧。”她料想他重伤在身,而月姬又功力深厚,他是绝对讨不到便宜的。

然而苏青珩才进去不久,就急急喊了一声。

花无染心下觉得不祥,连忙赶了进去。

殿内仍是静悄悄的,仿佛一切都与她之前来拜见月姬之时一模一样。但却见到苏青珩眉头紧蹙,站在纱帘之前,手中正拿着一柄带血的长剑。

花无染心头乱跳,几乎不可置信地冲上前。

月姬死了。

她是遭遇当胸一剑,贯穿了她的心脏。毛皮锦被的榻上,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花无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一头栽倒。

她怎么会死……她……

好在苏青珩一把搀住了她,她才没有滑倒在地。好半晌她才颤抖着开口:“她……她……是谁杀了她?”是谁能有这样高深的武功,竟能让当世第一高手月姬毫无反抗之力,一剑毙命?她无法思考,只觉得脑海之中浑浑噩噩,甚至以为身处梦境之中。

苏青珩轻叹一口气:“我也不知是谁杀了她,我进来时便发现她已经断气多时。”

她接过他手中长剑查看,却突然听见门外一阵骚动。

“花无染!你好大的胆子!”一个阴森森的笑声蓦然从身后响起,正是叶无尘,“你竟敢勾结外敌刺杀宫主!我叶无尘愿代宫主处决你这个叛徒!”他身后跟了神月宫众人,而看在他们眼中,花无染手中正执着带血的剑,当中情形不问可知。

“是你……”花无染定定地看着他,反手一剑直指叶无尘的眉心,“你杀了宫主,还要设局来诬害我!今日我就取你狗命!”若有人能趁月姬不防备一招杀了她,便也只有她的两个亲传弟子叶无尘和花无染了。花无染转瞬之间已想明白,这一切恐怕都是叶无尘设的局。她心中愤怒,招式更是不留后路。然而叶无尘身后神月宫众人却也同时出招,个个都飞身而上加入战局。

花无染招式更急,根本不去抵挡任何朝她而来的攻势,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

眼看她的剑只离叶无尘不过一尺——

身后突然一阵厉风,她只觉得背后大穴一麻,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出手的是苏青珩。

神月宫众人见他得手,刀枪剑戟一齐朝花无染身上招呼过来,眼看她就要命丧当场。却只见得眼前明晃晃闪过一片剑光,叮叮当当,苏青珩竟只用一剑便将那些武器打飞了。

“苏青珩!你……”

“你们还不能杀她。”他以剑撑地,气喘吁吁,脸色愈加苍白。

不杀?不杀又能如何?花无染到了此时此地,已是绝望了。杀害她一直敬重的宫主月姬的人就在眼前,然而她偏偏不能手刃复仇。她这一生自视甚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绝境,到了此刻早已心存死志。

“苏青珩,你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

他并不答理,只深深看一眼她,眸中竟似带了几分怜悯的意味。她怎能经受得住这样的可怜!花无染冷笑着抬起自己的右手:“看到了吗?我就是用这只手……亲手将真正的段嫣儿给杀了……”

他的呼吸好像窒了一下,眸色更深,辨不出喜怒。

【七】

苏青珩还是并未杀她。

只跟众人解释说花无染虽然该死,但月姬临死之前交代了她关于神月宫的大秘密,若此时杀了她,只怕反而要中了她的奸计。

叶无尘犹豫一阵,终是只将她关了起来。

夜凉如水,只一盏孤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花无染坐在灯前,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苏青珩为何要留她一命。正在此时,却听见门响了,苏青珩已出现在她眼前。

“你是不是还有许多事不明白?”他的伤已经包扎好了,精神看起来也恢复不少。花无染虽心有怨愤,却不得不承认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心里似乎松了口气。

“是。”

“那不如与我一同去探个明白?”

花无染自小在这神月宫中长大,对这宫中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她带着苏青珩只绕了几条小路,便寻到了叶无尘的厢房之外。

他们两人伏在他的窗下,静听动静。

只听见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年轻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叹了口气道:“爹爹,你万莫要忧心,如今神月宫已尽在叶宫主的掌握之中,来日方长,我们再慢慢查便是了。”

花无染听得莫名其妙,和苏青珩对视一眼,两人都慢慢起身,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凝神去看。却见房中除了叶无尘之外,还坐了个神色黯然的中年男子,另一个容色秀美的女子陪坐一旁,想来便是刚才说话的人了。

苏青珩突然皱了眉头,低声嘀咕了一句:“段嫣儿?”

“什么……”

这女子是段嫣儿?那……坐在桌旁被她唤作爹的岂不是锦葵山庄的庄主段沐天?花无染心中惊骇不已,他们不是早就死了吗?

“不错,那便是段嫣儿和段沐天。”苏青珩俯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过,之前好像有人说什么段嫣儿是她亲手所杀……”他声音里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呼出的热气都喷在花无染的耳畔,令她大半张脸都隐隐开始发烫。

但她不敢乱动,只好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房中的叶无尘却是一脸谄笑,朝着段沐天拱拱手:“说起来,叶某当真要多谢段大侠襄助,才能顺利登上宫主之位……不过既然段大侠宁可亲手摧毁锦葵山庄也要找到这个人,叶某更愿为了段大侠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叶无尘与段沐天勾结之后所设的局!

但他们说要找什么人,花无染却又听不懂了。

一旁的苏青珩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什么人?!”便是这一声叹气,让房内的段沐天察觉,他警惕地站起身来,手已按上腰间长剑。

苏青珩却站起身来,一手拉了花无染,径直走入房内。

“是我。”

“苏青珩……”

“段伯伯,其实,我已替你找到了那个人。”苏青珩扫了一眼旁边的叶无尘,才接着说,“当日段伯伯你私下面见我,旁人只以为你是要托付锦葵山庄的宝藏给我,却不知你其实是想要我替你查找失散多年的故人。”

花无染心中隐隐觉得似乎就要触到她想得知的真相,却又莫名地更加不安起来。她一抬眼就看到段嫣儿正瞪着她,她这才发觉苏青珩还紧紧拉着她的手。

她尴尬地想要抽回,却被苏青珩拉得更紧。

“你找到了……你找到……玉蓉她……她在哪里?”段沐天情绪激动,定定地盯着苏青珩。花无染浑身一震,忍不住插嘴问道:“玉……玉蓉?你是说,你要找的人叫玉蓉?”

“是。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花无染却突然笑了,她一边笑,一边又觉得心口酸涩发痛,“你费尽心机勾结叶无尘杀了神月宫宫主月姬,为的就是找这个叫玉蓉的女人?”

“不错!我打听到玉蓉流落到了神月宫,被宫主月姬软禁,那个月姬阴狠毒辣,冷血无情,我只恨她没有死在我的手中!”段沐天急切道,“你快告诉我,玉蓉她在哪里?”

“她……已经死了!”花无染扭过头来恨恨地看着叶无尘,“就是被他害死的!”

“什么?!”

“花无染,你不要诬赖我……我根本就不……”

“因为月姬就是你要找的玉蓉!”

哐当一声,段沐天整个人坐倒在地,双目呆滞,浑身战栗。

而苏青珩只是将花无染手中的长剑抢了过来。

“若要找叶无尘报仇,不如留给段沐天更好。”

【八】

其实当日段沐天上剑宗门找苏青珩之后,苏青珩就打算下山去找神月宫。那时他与段嫣儿婚期将近,段沐天提出一个条件,说要苏青珩帮他去找一个人。

段沐天一生笑傲江湖,快意恩仇,到了不惑之年又隐居在风景秀美的锦葵山庄,本应当是无欲无求,可他心中偏偏还记挂着一个人。

那些所谓大侠,为江湖道义,为朋友兄弟,定然是万死不辞。

所以被辜负的总是大侠背后的女人。

段沐天年少轻狂之时,不懂真心的可贵,将最爱的女子丢弃在家中数年,不闻不问,独身在江湖之中闯荡。待他志得意满想要回家与她相见时,却发现她只留下一封决绝的书信,说生老病死再无瓜葛,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他找了她许多年,却是杳无音讯。

待到数十年后,他听旧日的好友说曾与神月宫的人有过交流,打听到那个名叫玉蓉的女子就在神月宫中。神月宫在江湖之中一向是个妖邪之地,尤其宫主月姬生平做事仅凭个人好恶,名声极差。

段沐天想当然地以为是月姬将玉蓉囚禁。

但他自持身份,不好亲自去寻,便将这事托付给了苏青珩。

谁知他才与苏青珩交代完此事回锦葵山庄,却有下人来报,说神月宫门下有人拜见。他急切之下,听信了叶无尘的花言巧语,决意与他勾结设局。

成事之后,叶无尘为段沐天找到玉蓉,而段沐天则助他坐上宫主之位。

当时月姬练功练岔了气,卧病在床。

叶无尘心中愤恨月姬看重花无染而难于出头,无意中打听到段沐天打听神月宫的事,遂将计就计去锦葵山庄与段沐天密谋大事。只对月姬说锦葵山庄内有奇珍异宝,更有灵药可医月姬的伤病,助她功力,愿亲自带人去剿灭锦葵山庄,取得灵药。实则是骗得月姬信任,再趁其不备带段沐天杀入神月宫。

花无染本对此事心生疑窦,谁知月姬竟满口应下。

此刻再思,真正能医得了月姬的药,竟是段沐天。

至于苏青珩收到的那封密信,却是段嫣儿偷听到段沐天和叶无尘的密谋,为难之下写的。因着毕竟还未成婚,带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羞怯,所以并未署名,只将事情含糊其辞一笔带过。

谁知等苏青珩下山,已是晚了。

锦葵山庄被毁,段家废墟之内有数十口尸首。可他仔细辨认,却发现其中并没有段沐天和段嫣儿。他正自疑惑,却突然遇见个自称段嫣儿的女子。

但他知道她并非段嫣儿。

他没对她说,幼时玩雪那一次,段嫣儿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因伤寒而死,好不容易救活过来,却烧坏了嗓子,从此之后说起话来都是低沉沙哑,怎会有面前这个明艳女子的声音这般悦耳轻灵。

但她既然刻意接近,必有所图。

不如将计就计,以逸待劳。

却怎知他待来待去……竟要将自己都搭进去。

【终】

数日之后,灵稷山上的锦葵竟长势渐好。

一个身着黄衫的女子静静站在山下,看了那锦葵花半晌,正欲转身上马,却见树后走出一个人来。

是个蓝衣的男子,面上带了几分淡淡笑意。

“听说姑娘将神月宫的人都遣散了?”

“是。”她冷冰冰地答了一声,绕过他牵了马缰便要走。他却几步上前,拦在她的身前:“哎,等等我。”

“苏青珩,你我已两不相欠,你还要干什么?”女子挑眉瞪眼。

“什么?两不相欠?”苏青珩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不对,我可救过你一命。你怎的忘了?”

“那你要如何?”

“前路遥遥,远行多有不便,在下又无车马,不如姑娘搭在下一程可好?”他说的是问句,人却实在不客气地纵身一跃跳上马,反客为主地朝她伸手,顺便还挑了挑眉。

她冷哼一声,却也只好搭着他的手飞身上马。

“苏青珩,那个段嫣儿可还在等着你的迎娶呢,你竟这样恬不知耻,毫无脸皮!”

“我嘛……”男子低低一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可不想在数年之后,成为第二个段沐天。”

“你说什么?”

天色已渐晚,落日似金,彩云似锦,只看见一骑快马,朝那天与地的尽头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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