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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诗意》第三讲:星与树(之树)

2013-05-14严凌君

读者·校园版 2013年3期
关键词:惠特曼白桦树初雪

严凌君

诗人对一棵树感到自卑

美国诗人菊叶斯·基尔默的《树》:

我想,永不会看到一首诗,

可爱得如同一株树。

一株树,他的饥渴的嘴

吮吸着大地的甘乳。

一株树,他整日望着开

高擎着叶臂,祈祷无语。

一株树,夏天在他的发间

会有知更鸟砌巢居住。

一株树,白雪躺在他胸上,

他和雨是亲密的伴侣。

诗是我辈愚人所吟,

树只有上帝才能赋。

一位诗人在树面前谦卑。这种谦卑跟我们在星空面前感到自卑是两回事。这种谦卑是对树的一种赞美。这世界上的树太可贵了,我一首再美的诗都不如一棵普通的树那么可爱。它吸吮着大地的芬芳,高耸云天,整天在祈祷;居然有美丽的鸟,在树上筑巢;到了冬天,白雪又躺在上面。所以这天然的可爱的造物,只有上帝才造得出来,而诗歌只是凡人愚夫所吟诵的玩意。

拿我们人类创造的最美好的东西—诗歌,来和上帝创造的万物之中的一种—树,两者比较,发现人类创造的最好的东西,远不如上帝随便创造出来的一个东西那么可爱。那么,这是不是说人类无能呢?不是。诗的落脚点是什么呢?是人,还是树?是树。诗人想对树这种造物表达的是一种无限的崇敬,所以,这是一种欲扬先抑的手法,贬低自己来褒扬树。这样的效果很好。如果喜欢树的人真会有这种感觉,树真了不起。很多人遐想,来生不如做一棵树呢。

我做不到橡树般孤傲

美国最伟大的诗人、一个强悍的男子汉—惠特曼,是美国创世纪的诗人,他代表美国人发出了一种独特的声音。在他的眼里,他居然说自己不如一棵橡树。请大家读这首诗—《在路易斯安那州我看见一棵橡树》:

在路易斯安那州我看见一棵橡树生长,

它完全孤独地站着,苔藓从枝头挂下来,

没有任何同伴,它在那里生长,发出暗绿色的欢乐的枝叶,

而它的外表粗犷、不屈、强壮,使我想起我自己,

可是我奇怪,孤独地站在那里,没有朋友在近旁的它,

怎么能发出欢乐的枝叶,因为我知道这我不能。

惠特曼的诗作,是另一种情怀。这首诗的句子如散文一般,直抒胸臆。他发现在空旷的原野上的那棵橡树,没有同伴,一年四季按时生长,它可以不依靠任何人。诗人联想到自己:我却不能这样,没有朋友和爱人、亲人、伙伴,全然的孤独,我不能。他认为自己不能像树一样独自承担一个孤单的世界。

为什么惠特曼会说自己不如一棵树?诗里面说得很明白:首先我和树有没有相似之处?外表粗犷、不屈、强壮,使我想起我自己。为什么不如它呢?大家想想看,一棵树孤独地立在一片旷野上,旁边没有另外一棵树,它不需要交朋友,也不需要谈情说爱,就立在那里,就有鸟来筑巢,自身还会长出苔藓,还可以在空中发出欢乐的笑声。想一想,这种情景我们人类做得到吗?做不到。为什么?因为人是群居动物。人必须和人生活在一起,才会有安全感,才能够生存下来。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生存下来都依赖于别人的存在。如果没有别人,地球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你就没办法生活下去。这就是人和树的区别。这意味着我们没有树一样有忍受孤独的能力,这是我们的缺点。我可以强壮得像一棵橡树,可以粗鲁、暴躁、摧毁一切,像黑社会头子把一切都灭了,就自己活着,但最终我还得依赖别人生存。再强大的人都得依靠别人才能活下来,这是人的基本需求,我们需要有别人才能感到自己是个人,我们需要有别人的劳动生产我们才能安全地活下去,我们更需要别人的理解关爱—友情、亲情。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同类、伙伴。

多想在柳树的枝杈上,嫁接上我的两只手臂

俄国诗人叶赛宁,被高尔基称为“大自然专门为了诗歌,为了表达无穷无尽的‘田野的哀愁,为了表达对世上一切生命的爱和恻隐之心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器官”。这个评价非常精彩,也非常到位,因为叶赛宁是一个非常的诗人,以至于纯真到无法承载自己的生命,后来自杀了。他的心中对人世间充满了一片纯真的爱。他的笔下有大量描写自然景色的诗篇,非常美丽。这首《我沿着初雪散步》实在是太美了:

我沿着初雪漫步,

心中的力量勃起像怒放的铃兰,

在我的道路上空,夜晚

把蓝色小蜡烛般的星星点燃。

我不知道那是光明还是黑暗?

密林中是风在唱还是公鸡在啼?

也许田野上并不是冬天,

而是许多天鹅落在了草地。

啊,白色的镜面的大地,你多美!

微微的寒意使我血液沸腾!

多么想让我那炽热的身体,

去紧贴白桦袒露的胸脯。

啊,森林的郁郁葱葱的浑浊!

啊,白雪覆盖的原野的惬意!

多想在柳树的枝杈上,

也嫁接上我的两只手臂。

设想一下,诗人写下这些诗句时,年老还是年轻?快乐还是沮丧?有情还是无情?多情还是少情?为什么而多情?我们甚至不需要知道他为什么多情,我们只知道走在这寒冷的冬天雪野上的诗人,心中充满了激情,所以,他看到的世界跟常人看到的冬天完全不一样:“我”沿着初雪散步,心中的力量勃起像怒放的铃兰,像花朵一样开放,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天上的星空,就好像蓝色的小蜡烛,充满梦幻,辽阔而美好。“我”不知道前面到底是光明还是黑暗,“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松林里面发出的声音是风吹树梢,还是公鸡在啼?这些“我”也不在乎。而且地上落下的到底是一片雪花还是一群天鹅?“我”也不在乎。他心中充满了对自然的澎湃的激情:寒冷反而使“我”的血液沸腾,“我”甚至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怀抱白桦树。好,最精彩的地方是“我”甚至想,在柳树的树杈上,也嫁接上“我”的两只手臂。这是想说什么呢?对,想说“我”和自然融为一体。诗人觉得自己跟雪、路、天、树是同类,自己不是旁观者,所以感觉与自然融为一体。因为这树太美了,这个世界太美了,在这个雪花飘飘的洁净世界里,做一棵白桦树多好啊。“我”如果能嫁接在这棵树上,“我”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了,而不是一个充满奇思异想的人类了。这是对树的赞美,挺立在雪野中的白桦树的确美丽,诗人的诗句也很美,他想与白桦树互换手臂,正如相爱的人想互换心脏一样—多么新奇,多么深邃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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