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泰

腰窝镇周边，一说巫舒仿都知道染坊六妮儿，六大脚。

六妮儿脚大，鞋底子一拃半，按现在的尺码换算大概要穿42、43的鞋。

六妮儿脚大，个头不矮，挺随时。模样不赖，园园脸，大眼睛，梳剪发，扎小把右耳边下垂。看起来跟憨妮样的。其实属于越看越受看的那类聪明女孩儿。

染坊在腰窝镇独份儿，买卖好做，能赚点小钱。

巫舒仿名挺文化，她父亲染坊掌柜求镇上先生取的。她三年级，父亲叫下来当帮手，在染坊染布干些杂活。逢集跟父亲出摊。

四外八乡的赶集人，带着上个集日染坊给的凭据，来认领。赶集人还是注意礼貌的，没喊六大脚的。上年纪的老太太，称呼：六儿。中年妇人喊声：六妹妹。姑娘喊：六姐姐，六姑姑。

巫舒仿赶集收白布，领取染好的布从没出过差错。老掌柜满意，俺六儿是好孩子。她爷俩赶集，家里由伙计干活。

小伙计虎头虎脑，干活利索，浑身是劲，为人忠厚，都说他是染坊“保国”的。

那年腰窝镇沦陷，日本鬼子建炮楼、修围子。

街店买卖不好做了，多数关了张。染坊没原料，接的白布星星点点，就三个集五个集的染一次。原来染坊里两丈多高的架子常晾晒染好的黑布、蓝布、也有印花布。印花布工序复杂，先印一种隔色的东西，再下锅染，凉干把那东西抖掉，花布就出来了。

现在活不多，买卖萧条，老掌柜准备辞了伙计。巫舒仿说服了老爹，把他留下来吧，他人实在，干点地里活也闲不住。

一天晚上伙计接到区委的任务，给八路军24团染灰布，做军装。悄悄跟巫舒仿说了，她说要做好父亲的工作，给八路办事鬼子汉奸发现了要杀头的。伙计她俩说，把凉布的架子在下边再加一层，只要不高出院墙，外面看不见就行。咱夜里染布，出锅就凉上，很快会干的。老掌柜默许。

很快她们把灰布染完了，怎么送出去？过鬼子封锁线，炮楼几里一个，汉奸说，叫八路插翅难飞。这天巫舒仿个篮子，里边是窝窝头，说去串亲戚，探路。几个鬼子汉奸看她走来，嬉皮笑脸的把她拉到炮楼里强暴了。

巫舒仿吓憨了、气疯了。回家不想活了，寻短见。老爹伙计苦口相劝，她活下来。她破罐子破摔。巫舒仿脸不洗，脏兮兮的，鼻涕耷拉着，衣服烂糊糊的，脏的发臭。头发乱蓬蓬的粘满草屑麦糠，插着花，篮子沿也插花，整个一憨妮、疯妮。

她天天着花篮子在炮楼边过，鬼子汉奸一看疯妮子来了也不盘查。亏心，他们祸害的人家大闺女连吓加气，疯了。

24团的灰布慢慢的叫巫舒仿送出去，篮子里放点，她腰里缠几层。后来冀南七分区弄来药，巫舒仿把药放篮子里，身上藏点分几次送到河西去。

有一次送药，巫舒仿歪歪拉拉走来，炮楼皇协破兵，要掀开篮子看看？汉奸的手也抻过来了，在这千钧一发时刻巫舒仿急中生智，说：老总你想那样啊？！她放下篮子，忙解扣子，嘻嘻嘻，来呀老总，抻胳膊搂汉奸。吓得汉奸后撤，走走走！熏死人！汉奸手在鼻子搧风。

巫舒仿给八路军送情报，藏到脏头发里。

鬼子投降，腰窝镇抗日民主政府活动日繁。巫舒仿脱胎换骨，整整地换了一个人。

她梳剪发。穿军装。扎武装带。挎盒子枪。英俊潇洒，活脱脱一杨春霞。

她任腰窝镇区妇救会主任，出入区政府，发动群众参军参战，组织新兵入伍上英雄台，对参军不积极的弄了狗熊台，有力的促进了腰窝镇区征兵工作。

她组织担架队，小车队支援前线。整天风风火火，步履匆匆，脚不沾地。

这是染坊的六妮子吗？人们瞪着惊奇、疑惑的目光看她。

咋不疯了？不憨不傻了？

在三大战役将胜利的日子里，巫舒仿跟染坊的伙计、腰窝镇区委书记结婚了。

没几天小伙子就南下走了……

选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