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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寿专号”出版前后

2013-04-29范泓

读书文摘 2013年9期
关键词:祝寿胡适思想

1956年10月31日,蒋介石七十大寿。台湾各界拟举办各种“祝寿活动”,蒋本人婉谢祝寿,认为寿人不如寿国,10月17日发出公告,以六事咨询于国人,均盼海内外同胞“直率抒陈所见,俾政府洞察舆情,集纳众议,虚心研讨,分别缓急,采择实施”。所谓六事:一,建立台湾为实现三民主义模范省的各种应兴应革的要政急务;二,增进台湾四大建设(经济、政治、社会、文化);三,推行战时生活,革除奢侈浪费等不良风习;四,团结海内外“反共救国”意志,增强“反攻复国”战力,不尚空谈,务求实效的具体办法;五,贯彻“反共抗俄”之具体实施计划与行动的准则;六,对中正个人平日言行与生活,以及个性等各种缺点,作具体的指点与规正。

这份“婉辞”透过“行政院”新闻局转告台湾各报刊杂志,新闻界随之而动,以应蒋氏“直率抒陈所见”之号召。雷震与主张自由民主的人士共同策划了一组系列文章,对“国是”提出自己的看法,就是轰动一时的《自由中国》半月刊第十五卷第九期“祝寿专号”。

这一期刊物共发表十六篇文章,除一篇社论外,其余十五篇均出自于专家、学者或在野党领袖之手,包括胡适、徐复观、毛子水、夏道平、陈启天、陶百川、王世杰、雷震等人。《自由中国》社论系雷震所写,审视了“总统”的任期问题,根据“宪法”第四十七条之规定,“‘总统、‘副总统之任期为六年,连选得连任一次”,其时,蒋介石做第二任“总统”已近三年,第二个任期即将届满,之后该怎么办?人们揣测纷纷,亦不无忧虑,雷震这样写道:

我们于此,不单单想到第三任“总统”之谁属,同时还想到第四任、第五任,以至无穷。我们诚知,“宪法”已规定得有“总统”选举的程序,当然无需另立制度。但“宪法”所规定者,只是民主宪政的格架,而非为其实质。我们一直到现在,对“总统”候选人之选拔,似乎谁都不知道究竟应遵照怎么样的一种方式。第一,政党政治没有确立;第二,今日之执政党及其它党派的内部民主,也都没有确立。这样,我们可说根本上就缺乏一个新的“国家领袖”得以产生的机体……行宪垂十年,责任内阁,事实上还是徒有其名。其所以致此,一方面可能是由于一党执政,为时过久,民主政治各方面的制衡作用,无从发挥;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由于历届的行政首长,类都为蒋公一手提拔的后辈,就难免要多受一点蒋公个人的影响,以致对施政的得失成败,都未能负起积极的责任来,国家成了一个由蒋公独柱擎天的局面。这种情形,也是不能行诸永久的……

这篇社论再次提及军队国家化问题。自民国成立以后,“几乎从来就是把长官个人视为军队效忠的对象,士卒知有长官而不知有国家,这已成了不容易打破的传统”。雷震在文中问道:“除了蒋公以外,是否还有人能够仅凭个人的威望来统率三军?即令能得其人,这种办法又是否能与我们所希望建立的民主政治相符合?”

胡适写了一篇题为《述艾森豪总统的两个故事给蒋总统祝寿》的短文。以故事而时论,曲径通幽,巧发奇中,第一个故事是讲艾森豪将军就任哥伦比亚大学校长时,副校长来对他说,学校各部门首长都想见校长,谈谈他们的工作,可否让我替你安排一个日程,约他们分日来见你?艾氏同意了,接见了十来位之后,他问副校长照这个日程,还要见多少位?副校长算了一下,说一共有六十三位,艾氏把双手举向头顶,喊道:

天啊,太多了,太多了!副校长先生,你知道,我过去做同盟各国联军的统帅,那是人类有历史以来空前最大的军队,在那个时期,我只须接见三位受我直接指示的将领——我完全信任这三个人。他们手下的将领,我从来不用过问,也从来不须我自己接见。想不到,我做一个大学校长,竟要接见六十三位主要首长!他们谈的,我大部分不很懂得,又不能不细心听他们说下去。我问的话,大概也不是中肯的话,他们对我客气,也不好意思不答我。我看这是糟蹋了他们的宝贵时间,于学校实在没有多大好处!副校长先生,你定的那张日程,可不可以完全豁免了呢?

第二个故事是胡适的朋友蒲立德先生对他说的,是讲艾森豪当选总统后,有一天,他正在高尔夫球场上打球,白宫送来一份急件,有一个问题需要总统批示,助手亚丹士替他拟好两个稿子,一个稿子是备总统批示同意的,另一个稿子是供他否决的:

艾森豪总统在球场上拆开公函,看了两件拟稿,他一时不能决断,就在两个拟批上都签了名,另加一句话,说:“请狄克替我挑一个罢。”他封好了,交来人带回白宫,他仍继续打他的高尔夫球。(狄克,Dick是副总统尼克森)蒲立德先生说,这是华盛顿传出来的一个讥笑总统的故事。

胡适在“故事的后记”中,回忆最初与蒋介石的交往,“我在二十五年前第一次写信给他,我劝他不可多管细事,不可躬亲庶务。民国二十二年,我在武汉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留下我的一册《淮南王书》,托人送给他,做一个国家元首最好参考参考淮南王的思想”,“二十多年的光阴轻轻地飞过去了。蒋先生今年七十岁了,我也六十六岁了。我在今天要贡献给蒋先生的话,还只是淮南王书里说的‘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则无不成也。要救今日的国家,必须要努力做到‘乘众势以为车,御众智以为马”,“我们‘宪法里的总统制本来是一种没有行政实权的总统制,蒋先生还有近四年的任期,何不从现在起,试试古代哲人说的‘无智、无能、无为的六字诀,努力做一个无智而能‘御众智,无能无为而能‘乘众势的元首呢”。

徐复观的文章《我所了解的蒋总统的一面》,从心理学的视角切入,剖析了蒋介石的“坚强意志”,成于此,败亦于此,“蒋公的机会和才能,本可以当中国的华盛顿或林肯,但他到现在为止,还不能说是成功的华盛顿或林肯,这是什么原故?因为华盛顿和林肯,心里不满意国会,但非常忠实于国会;心里不满意宪法,但非常忠实于宪法;心里非常讨厌那些异己的人,尤其是华盛顿,但对于异己的人在公务的接触上,是非常诚恳而亲切有礼;遇到两方有争执的时候,总是克制自己的情感,抛弃自己的成见,站在超然的立场,作诚恳底(不是伪装底)折衷调处”:

今日国家的根基便是一部“宪法”;我恳切希望蒋公自今以后把毕生克服各种困难的毅力,贯彻于“宪法”之中,把学校中教授三民主义的时间,分一半出来教授“宪法”。根据“宪法”来重新训诫自己的干部,重新安排政治的设施,使每一人都在这一常轨上运行,相扶相安而不相悖,使国家在风雨飘摇之中,奠定精神和法理的基础,这将是蒋公的旋乾转坤的一大转机,也是我们国家旋乾转坤的一大起点。

夏道平的文章《请从今天起有效地保障言论自由》,“在今天以前,台湾有没有言论自由呢?我们想,最公允的说法应该是这样:就常识讲,台湾并不是绝对没有言论自由。但就现代民主政治的理论来讲,我们不得不说,台湾没有言论自由。……言论自由是诸项基本人权中之一项,人权而冠以‘基本二字,是表示这几项人权是人之所以为人的要件。基本人权不是邦国或政府所赋予的,而是先于邦国或政府而存在。人们为保障这些权利,才让出点其他权利(例如在美国宪法中财产权就不是绝对的),以便形成邦国,组织政府,将那些可让出的权利信托政府去运用,以保障不可让出的基本人权”。

陈启天作为青年党领袖之一,站在民主党派的立场上,在《改革政治,团结人心》一文中强调:“一党在朝执政,他党在朝监督”的重要作用,“据我看来,依据民主政治原则,讲求改革政治的具体方法,当以培养和平的健全的有力的反对党为第一要务,没有这样的一个反对党,便很难促进实际政治的不断改革。因为任何政府党,如果缺少反对党在野的监督,便必然酿成专权专利的流弊,并养成不负责任的官僚习气”。

陶百川在《贯彻法治寿世慰亲》一文中,针对此次蒋介石“求言”,对台湾社会法纪废弛之严重提出批评,他呼吁“第一要司法独立,法官要有独立审判权;第二要缩小军权范围……第三要守法,老百姓守法,执政的人更要守法。因为‘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一定要做到‘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法律之内,人人自由,不可有‘例外的事和‘特殊的人”。

蒋匀田系民社党常委之一,其观点代表本党意见,他在《忠诚的反应》一文中强调两点:第一,自由与权力,属于个人者为“自由”,属于政府者为“权力”,并以英国为例,“政府自身羁勒权力,使不侵犯人民的自由,不如以人民的自由,限制政府的权力,永闭权力侵犯自由之门”;第二,军队国家化问题,又以美国为例,“美国现在处两党争夺政权剧战之际,而能全国宴然无事者,即由于美国的军队、警察、特务皆能严格地超然于党争之外,拒受任何政党的影响。……今日国民党党化军队的设计,还是黄埔练兵时,受苏俄顾问的影响,所生的观念的回顾,也可以说是历史的惰性,没有什么新的内涵,发生不了新的奇迹。打破历史的惰性,如同断绝嗜好一样,需要痛下决心”。

这一期“祝寿专号”在台湾社会引起巨大反响,很快被抢购一空,前后再版十三次。虽是应蒋介石本人“求言”而有所发,雷震坦言“名为响应,实际上都是诤言”(1956年10月29日致王纪五函)。“祝寿专号”次期,即第十五卷第十期,《自由中国》刊发社论,吁请政府当局重视各方人士的进言:

“蒋总统”现在既已诚恳地表示要听取各方人士对国事的意见,则政府对于各方人士所已经提供出来的意见,决不能只停顿在“听取”的阶段,只让大家能够说出来便算完事,而必须就这些意见,作周详的考虑,于审慎抉择后付诸实行。这许多的意见,固然我们不能说都是非为政府采纳不可,但是其中有不少的是针对时弊,且为大众一致的要求,政府决不应予以忽视,必须真实不虚,毫不折扣地做几件出来给大家看看。如果大家说了很多,而只是变成汇积的档案,束之高阁,则不特有违“蒋总统”“求言”的原意,我们深恐从此会再没有人愿意说话了。

事实上,对各方人士的积极主张和建言,最高当局并未能“察纳雅言”或“有过改之”,反而引起更加强烈的不满,甚至将某些“建言”视为对政府当局的一次严重挑战。官方控制的《中央日报》从此不再刊登《自由中国》广告;军方的《军友报》、《青年战士报》、“救国团”的《幼狮》、党方的《中华日报》先后对《自由中国》发起了围剿,声称批评《自由中国》,就是“要揭穿为统战工作铺路的个人自由的阴谋”。《国魂》以全册篇幅继续围剿《自由中国》半月刊,甚至扬言“毒素思想的渊源”就是“五四运动”所提倡的“科学与民主”。

1956年11月16日,雷震撰写《我们的态度》一文,表明《自由中国》半月刊一向持“对人无成见,对事有是非”的立场,强调应以社会利益为最终评估标准,不应作人身攻击。如此公正的态度,并未能阻止以上刊物对《自由中国》的大肆围剿和讨伐,相反不断给《自由中国》扣大帽子,“开始进入诬蔑的阶段”,指责《自由中国》“扛着自由民主的招牌”,“经常发表反动言论,散布毒素思想”,台湾社会要“防止思想走私”。雷震的反应开始变得强烈起来,“这不仅是加帽子,而有谋害之意”,“以言论对言论,本是可喜的现象,不过他们的方式错了”。

1957年1月16日,《自由中国》发表《我们的答辩》一文,再次说明《自由中国》从未认为自己的主张与言论“是唯一的、终极的真理”,“欢迎批评与讨论,但刊物发现其面临陷构与诬蔑,却无法沉默”,答辩指出:

一个半月以来,我们在《国魂》、《幼狮》、《革命思想》、《军友报》、《政论周刊》这些刊物与报纸上面,看到许多文章,对我们作恶意攻击,说我们是“思想走私”,说我们是为“‘共匪的统战工作铺路”,其立论与态度,都超越了自由讨论应守的范围,而成为一种诬蔑与构陷。最近期间,执政党的机关报《中央日报》已开始拒绝刊登本刊的广告(另一个被拒绝刊登广告的杂志为《民主潮》)。另一家党报《中华日报》,则甚至鼓吹暴动,要拿棒头来给本刊以“教训”。

同期还刊发成舍我先生以笔名范度才(谐音反奴才)撰写的《〈中华日报〉鼓吹暴动》,回应前一年12月24日《中华日报》所刊的短评《蛇口里的玫瑰》。这篇短评系《中华日报》曹圣芬所写,对“立法委员”刘博昆所写《清议与干戈》一文大肆歪曲和攻讦,认定这是“祝寿专号”有问题的文章中用意最为恶毒的一篇,“以慈禧太后来影射我们‘总统,以满清即将亡国的政权来影射我们‘自由中国政府,从诅咒‘总统到诅咒我们的国家,这真是毒蛇口里流出来的东西,无比的腥臭,也无比的恶毒”。刘博昆没有办法,只好又写一篇《文债与文责》来说明《清议与干戈》一文之原委,“我只是就庚子事变这件大事,对历史上已有定评的慈禧作了一篇炒冷饭的文章,而其原始目的,仍不过是对贵刊(指《自由中国》)编者交卷,以清文债,一切的一切,不过如此而已……‘诗书无达诂,若在文字背面横作推敲,则一切评述史实的文字,恐怕没有人肯再落笔了”。尽管如此,刘博昆还是被开除了党籍。

1月18日,成舍我在“立法院”见到陶希圣。谈话时,陶对成舍我说:《自由中国》言论太过激烈了。成舍我坦言:雷震过去与“老先生”(指蒋介石)有相当的关系,且为政府做过许多事情,你们现在逼人太甚,开除其党籍、“国策顾问”,最后连吃力不讨好的“中日文化经济协会”总干事长也不让做了,何怪乎人家要反对你们。

雷震知道后,并不赞同老友的这个说法,认为未免太私人化了。他在日记中记述自己曾给黄宇人去信,劝其“不可消极,自由是争取来的”,“吾人立于社会,只问良心安不安,不能畏惧权威,不然民主自由真无前途了”。2月5日,《自由中国》社召开编辑会议,决定再写一篇社论《个人自由与国家自由》以作出回应。王世杰则提醒雷震,“谨慎,在不失掉自己立场之下要谨慎,以免自己被毁,目前是我们最困难时期”,甚至担心有人谋害雷震。

“祝寿专号”之后,国民党当局一直在私下与雷震保持某些接触,他们希望雷震能放弃这样的言论立场,或可做一定程度上的“另外”安排,有一种说法是,雷震若能放弃这份杂志,则安排出任“驻日大使”,因为雷震对日本的历史和现状也很了解。然而,此时的雷震对仕途早已淡然,“《自由中国》杂志对于雷震来讲,可能是人生一个很重要的志业,所以他没有选择放弃,当他最后不放弃的时候,那国民党跟他当然就没有复合的可能性”,聂华苓说雷震“他还是这个《自由中国》社论的表现,就表示说他还是没有让步”。

2月18日,雷震应约赴许孝炎处,许作为老朋友,对他提出三点意见:一,不批评蒋介石个人;二,不批评国民党;三,态度温和。雷震当场表示,第一、第三两点均可同意,惟第二点不能接受。雷震说,“国民党必须取消优越感,国民党员再不能有做皇帝观念”。许孝炎又提出不“随便批评”,雷震认为“《自由中国》从未随便批评”,“对方可以批评,但不能加帽子,如对方说我们是匪,我则一齐取销”,许孝炎表示同意这个说法。

军中政治部门对《自由中国》的围剿一直没有停止,蒋经国一手主持的“国防部总政治部”以“周国光”之名发出“极机密”特字第九十九号“特种指示”——《向毒素思想总攻击》;未隔几天,又印行长达六十一页更为详尽的同名小册子,“对‘祝寿专号的文字则痛加驳斥,特别是对胡适《述艾森豪总统的两个故事给蒋总统祝寿》,驳斥得特别厉害”(雷震语)。其中,第三章标题为“对毒素思想的批判”,内分“对所谓‘言论自由的批判”、“对所谓‘军队国家化的批判”、“对所谓‘自由教育的批判”、“对批评总裁个人的批判”等四节,从这四个方面对《自由中国》和胡适等人的言论进行猛烈抨击,特别指出“有一知名学者发表所谓‘向政府争取自由的言论”,“目的在于制造人民与政府对立,破坏团结,减损力量,执行分化政策,为‘共匪特务打前锋”,要“总裁”做一个“‘无智、无能、无为的元首”,更是一种“荒谬绝伦的言论”。第四章标题为“向毒素思想总攻击”,有“我们的认识”、“我们的防御”、“我们的进攻”;其结论部分,“总之,最近某两个刊物,打着民主自由的招牌,到处散播毒素思想,我们认为这是他们的一种阴谋,直接间接受了匪谍的嗾使,他们的目的,想以所散播的毒素思想,来瓦解我们的民心士气,以及组织和纪律……我们要用种种方法予以思想进攻,不论何时何地都要战斗,特别是党内同志,更要进行大规模地彻底地思想动员,共同来扑灭这种毒素思想”。

“有一知名学者”指的就是胡适。实际上,在早些时候,军方就对胡适有所不满。1952年底,胡适从美国返台,11月30日,假台北“三军球场”作过一次题为《国际形势与中国前途》的演讲,其中说:“我们中国国家的前途,当然是连系在自由世界前途上,整个自由世界有前途,我们有前途,整个自由世界有力量,我们也有力量”。这一次演讲,引来军方的回击,“总政治部”所办《青年战士报》刊发文章,对胡适大加驳斥,“胡适的话完全说错了,应该颠倒过来说,中国有前途,世界才有前途,现在‘蒋总统复职了,那就表明中国已有了前途,那么,世界就会有前途的”。

胡适当时寄居福州街二十号台湾大学校长钱思亮家中,《青年战士报》一般人是不看的,胡适也不可能看到。报社特将驳斥胡适演讲的这一期报纸,“用信封好派人送到钱公馆,上写‘胡适先生亲启,盖恐胡适不能看到也”。这一天,雷震正好去看望胡适,“他正和在客厅的友人谈到报纸上的胡说八道,顺手就将那张报纸递给我,并说:‘这张报纸是蒋经国特给青年和军人看的,我看编辑人员太无常识,完全自夸自大,不知世界大势,让这班人搞下去,其前途则不堪设想,大陆搞丢了,还不晓得时时反省,胡适说此话时很生气……”

“祝寿专号”胡适等人的文章,不仅引起军中政治部门的强烈反弹,国民党内部出版的《工作通讯》,也先后刊出《从毒素思想谈到党的思想教育》等文章。1957年2月7日,党报《中央日报》发声攻击《自由中国》,诬其类为当年之“七君子”,“在我们中国社会之内,也有同样七日七夜变成名流者之活动。‘民主与‘不民主,‘自由与‘不自由,‘独裁与‘反独裁,这一套陈旧的东西,又贴上自由主义的商标而出现于市场之上。我们中国‘反共斗争的历史不为不长。我们今日国破家亡的惨痛不为不深。我们总不该再让共产主义于其本身破产之后,又利用‘民主斗争来复活……”从军中到党内,“二者均以自由主义者为假想敌,后者认为《自由中国》系危害‘反共复国与国家民族的思想敌人。诸现象反映党方、军方已有以权威心态对抗自由主义的态势,而公开对胡适、雷震与《自由中国》抨击,则显示当局预备对自由主义进行思想压制”。

《自由中国》社同仁认为,这些官方报刊对《自由中国》的指责和攻击,不过是国民党“垂死的哀鸣”而已,“国民党一发动围剿《自由中国》言论,一些靠津贴生存的报刊,莫不摇旗呐喊,不分青红皂白,乱箭齐发,假想造成一种‘强势舆论,误导民众错觉‘民主就是少数服从多数,各报刊都说《自由中国》的言论错误,他们就应该俯首认罪,其实不然,恰好弄巧成拙,因为‘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是台湾民众”。第十六卷第四期《自由中国》社论以《对构陷与诬蔑的抗议》为题作出回应:

本刊创刊至今,曾经表现了相当一贯的立场与态度;本刊同仁在思想形式方面,也大致相同,其要点表现于随时在本刊发表的创刊宗旨,早为世人所共见。但本刊从未标揭,说这一种立场与态度,是属于什么主义的,本刊同仁也未尝以什么主义者自居。现在一般论者,都说本刊代表自由主义。我们并不感觉自由主义是一个恶劣的名词。如果人们判断我们那些立场与态度,就是自由主义,我们感觉也没有否认的必要。现在我们所要辩明的是这样子的自由主义的思想,是否足以导致共产主义的思想,如一般恶意攻击者所说的,在为“共党匪徒”的统战工作铺路。

自出版“祝寿专号”后,《自由中国》“在编辑作业方面,只要一发稿,就有特务们到印刷厂要求看稿,必要时还要拿出去照相,再将原稿送回;出版后,只要有一篇文章是批评政府或是批评国民党的,就要受到数家国民党办的报刊的‘围攻,不过久而久之,大家自然的就养成接受检查的习惯了,否则又将奈何呢”?《自由中国》因此也豁出去了,“俗话说‘武大郎服毒,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我和你拼了”,即埋下不久的将来雷震等人遭到政治构陷锒铛入狱的严重后果。1957年4月4日,蒋介石在国民党七届八中全会上公开说,“最近有个刊物,不断散布毒素思想,对‘反共抗俄及国家民族有着严重的危害。党为了消灭这股思想的流毒,曾严正指示各级党组织要正视思想上的敌人,勿上其当”。

若干年后,时任台北市文化局长的龙应台女士在评价这一期“祝寿专号”时说,“这正是雷震十年牢狱之灾的关键点”,“今日知识界仍然尊敬雷震,就是因为知道当年发出良知之声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选自《雷震传:民主在风雨中前行》/范泓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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