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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旧事

2013-04-29叶兆言

读书文摘 2013年9期
关键词:罗家伦傅斯年

关于傅斯年先生,始终琢磨不透。先说学问,他的专项是史学,我对这个向来有兴趣,最佩服研究历史的学者。父亲生前常说文史不分家,这也是嘴上说说,术业有专攻,外行终是外行。傅斯年学术水平究竟如何,门外汉说不清楚,我毕竟是玩文学,隔行犹如隔山,还是老老实实藏拙为好。

我眼中的历史,常常是些没有意义的碎片。譬如婚姻关系,与傅斯年岁数相仿的留学生,太多停妻再娶,老一些的鲁迅,年轻一些的徐志摩和郁达夫,动静都闹得很大。傅斯年的发妻姓丁,是他同乡,结婚二十多年,夫妻生活严重不和谐。离婚前守活寡,离婚后活守寡,除了名分也没太大区别。他硬是熬到一九三四年才离婚,基本上没引起什么反响,离了也就离了,与前面提到的几位磕磕绊绊截然不同。这显然与时代风气有关,十年前后,舆论环境完全不一样,见多了,习以为常。

有反响的是他有幸娶了一位名门闺秀,叫俞大彩,是俞大维和俞大纲的妹妹。她是俞家最小的千金,出嫁时已三十岁,绝对老姑娘。俞家姐妹都以英语见长,俞大彩也是英文教授,台湾作家白先勇和陈若曦都曾是她的学生。据说婚事是俞大维这位长兄促成的,人们似乎很愿意接受这桩门当户对的婚姻。傅斯年同样大家出身,在山东聊城也算数得上。

与俞大彩结婚,意味着傅斯年有机会与陈寅恪,与俞大维,与曾昭抡,与这一连串的精英成为亲戚。这是个举足轻重,又非常有文化的组合,十分给力,考察中国大历史,官场上政治联姻常见,如此有分量的文化人这么聚合在一起,还真是不太多见。

傅斯年最辉煌的一笔,是五四运动期间成了学生领袖,这是个很露脸很吃重的角色,一辈子的本钱。那时候,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在北大图书馆当管理员,对他打心底里佩服。几十年后在延安,傅与毛相见,毛旧事重提,略表昔日羡慕之情,傅斯年很知趣,笑着说他们只是陈胜吴广,不过捣捣乱,成不了大事,蒋介石和毛泽东,才是争夺天下的项羽刘邦。

真羡慕当年的留学生,出去混几年,从此吃香喝辣。傅斯年并没有一直当学生领袖,很快去英国留学。先在爱丁堡大学,然后伦敦大学,最后去柏林大学,学的课程很多,实验心理学、物理化学、高等数学,还有比较语言学。俗话说,贪多嚼不烂,我并不觉得他学到多少东西,或许就是些皮毛,但在那年头,皮毛便足够蒙人。

傅斯年国外七年,学了多少东西,真很难说。对那一代留洋学生,我们习惯说“学成归国”,其实也是大概,只能糊弄外行。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无论做什么学问,七年时间都太短了。

很显然在一开始,傅斯年的学问方向,未必选定了历史研究。他回国后,担任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兼中文和历史两个系的主任。再后来,成立了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他是第一任所长,基本上是终身。一般人弄不明白,这个所究竟什么机构,往白里说,就是学术大衙门,管得很宽,历史语言考古人类学都要过问,比今天的社会科学院更厉害。

毫无疑问,称傅斯年为学阀一点都不过分,学阀者,学霸也。他把持了重要部门,掌握着非常好的资源,有志于做学术的人,还真不能不把他当回事。曾昭燏女士在英国留学,曾给傅写过一封长信,仔细询问她在国外应该学什么,国内最迫切需要哪方面人才,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日后能够得到他的照应,给她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傅斯年是曾昭燏的表姐夫,也是她哥哥曾昭抡的联襟。

曾昭燏留学的年份,是一九三六年,十年前,傅斯年那拨人衣锦还乡,风光十足,天上掉馅饼,到处都是好位置等待。转眼间行情大变,好头衔瓜分一空,椅子已经坐满。先前回来的精英,平心而论,不是在国外学得好,而是因为身居要位,有种种便利,又能够进一步努力,于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个修得正果,渐渐有了成绩,在学术界的地位也更加牢靠,成为各领域的真正行家。轮到曾昭燏这一拨,前途虽然也无量,然而今非昔比,已不得不看菜吃饭,不得不仰人鼻息。

傅斯年被称为学术界的曹操,是一代枭雄,很会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他是山东人,有着山东汉子的爽快,自己有才,也很爱才,凡属看中的人,必欲收入手下为快。按照李敖的说法,国民党去台湾,一二流学者大都留在大陆,只有历史语言所的精英追随者最多,譬如李济,譬如董作宾,由此也可看出他的领导手腕。

傅斯年疾恶如仇,人称傅大炮。他的学问,本质上属于新派,没有留洋经历,完全执迷于旧学,往往不入他的法眼。著名学者容庚,论年龄还大几岁,抗战胜利,傅当了北大的代校长,以在伪北大任职为由,坚决将其扫地出门。容庚不服辩白,竟然被他招呼手下,扔到了大街上。

对于一个文人来说,显然没有比这更大的羞辱了。

蔡元培:其生也荣,其死也哀

辛亥革命那年,武昌的起义很突然,星星之火立刻燎原,不到两个月,除了南京,南方诸省已宣告光复。革命党人知道,要想推翻大清朝,必须尽快成立新的革命政府,于是各路好汉纷纷动身,赶往处在危急之中的武汉。这时候,袁世凯的北洋大军将武昌团团围住,置身于自己炮火之下,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拿下武汉。

也正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南京光复了,前往武汉的革命党人赶紧转向,直奔南京,显然这里更适合建立新政权。于是乎,南京成了一个大官场,远在四川的同盟会会员吴玉章,代表蜀军政府风尘仆仆赶到南京,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像点样子的官衔早就被瓜分一空,部长位置没了,次长位置也没了,以至于老朋友只能抱歉,让他任选一个司局长干干。

当时选出来的教育总长是蔡元培,以资历看,他无疑是合适人选。若以名望看,另一位老革命章太炎更有资格,因为学问更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按照我的傻想法,若要选一个人掌管教育,当然应该选学问好的,当然应该选章太炎。不过,这想法是不对的,很幼稚,好比最好的运动员未必适合当教练,未必适合当体育总局的最高长官。

蔡元培是中国现代史上第一位教育总长,这个总长是平衡的产物,当时的南京临时政府内外交困,为组阁吵得不可开交,几大总长职位,教育相对最不重要。章太炎“自己以为政治是其专长,学问文艺只是失意时的消遣”,他的特点是能吵能闹,动不动就要骂人,因此教育总长的位置虽然不重要,但平衡下来,还是选中了性格平和的蔡元培。

傅斯年先生评价蔡元培,说他有两大优点,一是中国传统圣贤之修养,一是西方自由博爱之理想。这两个优点让蔡成了教育界的不倒翁,只要愿意,只要不玩辞职,教育部长或总长、北京大学校长、中央研究院院长,所有这些学界的最高领袖,都是禁鼎一脔,非他莫属。

一九四○年,正值抗战相持阶段,蔡元培在香港逝世,享年七十二岁。国难期间丧事从简,当时的中国不分政治派别,均表深切哀悼,可谓极尽哀荣。国民政府发布褒扬令,用了一大堆好词,“道德文章,夙负时望”,“推行主义,启导新规,士气昌明,万流景仰”。

中共领导人周恩来亲自撰写挽联:“从排满到抗日战争,先生之志在民族革命;从五四到人权同盟,先生之行在民主自由。”还在延安窑洞的毛泽东,也特发唁电,称他为“学界泰斗,人世楷模”。

极尽哀荣可以玩味,哀荣这两个字,并不是说一个人死得热闹,丧礼隆重,规格非常高。孔子的学生子贡赞扬恩师,说他“其生也荣,其死也哀”,意思是说像孔子这样伟大的人物,活得光荣,死了让人感到悲伤。因此哀荣是并列关系,说明一个人的生和死,对社会都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蔡元培是学而优则仕的典型,看清朝遗老笔记,不乏溢美之词,好歹人家也是有过功名,正经八百的科举出身。十七岁考上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贡士,第一次参加殿试未取,二十五岁中进士,名列二甲三十四名。他的策论内容是“西藏的地理位置”,我很吃惊当年殿试,皇上的眼皮底下,居然会这么考。

同科进士有些名声的还有张元济和唐文治,以最后官阶论,恐怕要数蔡元培最高,虽然他在清朝的官不算大。说白了,就是考场得意,会做官,能当好官。章太炎说自己善于搞政治,做学问玩文艺,只是失意时的消遣,这句话用在蔡元培身上才更合适。考察他一生,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官场,他的学问并不惊人。在晚清,弃官从教,创立光复会排满,玩的是政治。到了民国,在教育的最高权力位置上下,玩的还是政治。

蔡元培这样的人不可能离开政治,他的辞职本身就很政治。他的辞职书最见性格,最值得品味。袁世凯挽留他,他说我不是为你辞职,而是为四亿中国人。他不当北大校长的理由,是屁大的事都要向上面汇报,“我是个痛恶官僚的人,能甘心仰这些官僚的鼻息么”,当然不能。理由二,“我绝对不能再做不自由的大学校长”,思想自由是世界大学的通例,中国非要和别人不一样,这鸟校长不做也罢。理由三,“北京是个臭虫窠”,无论何等高尚人物,无论何等高尚事业,一到这里便染了臭虫的气味。

蔡元培有其特立独行的一面,他反对过孙中山,孙中山要北伐,要和北方开战,他坚决反对。反对过共产党,一九二七年的“四一二”清共,他是民国元老中投赞成票的人。著名的五四运动中,作为北京大学的校长,他坚定不移地站在学生一边。十多年后的“一二·九”运动,学生要求抗战,到南京示威,他出来跟学生对话,结果被打得头破血流。

作为一名教育家,他把学业看得非常重,认为“因爱国而牺牲学业,则损失的重大,几乎与丧失国土相等”。显然,教育和政治分不开,然而教育不仅仅是政治,教育家绝对不能只是政客。

罗家伦:当官第三,学问第二,

最好的大学校长材料

罗家伦先生比傅斯年小一岁,迟一年入学,迟一年出国留学,本行专业也是历史学。他们是五四运动的两大学生领袖,当时出足了风头,傅斯年扬扬得意地认领陈胜,那个吴广,无疑应该是罗家伦。

罗家伦考上大学时二十一岁,有点晚,很多人在这个年纪大学已毕业。据说他的数学是零分,因为作文被胡适看中,得了满分,最后被北京大学破格录取。十二年后,罗家伦踌躇满志当上了清华大学校长,有个考生数学成绩也是一塌糊涂,英文和国文非常优秀,最后由罗家伦亲自拍板,由外语系录取,这家伙就是大名鼎鼎的钱钟书。

我对罗家伦的数学成绩是否零分,一直持怀疑态度,这本是聊天的话题,不能太当真。还有人说钱钟书也是零分,其实是考了十五分,为了叙述方便,鸭蛋更能吸引人眼球。类似的高考佳话,很容易误人子弟,让一根筋的孩子上当,文理偏科肯定不是好事,天下没几个罗家伦和钱钟书,没那么多的伯乐。

罗家伦在国外留学,跑了诸多国家。在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上过课,又去过英国伦敦大学、法国的巴黎大学、德国的柏林大学,前后一共六年时间,听过的课五花八门,正经八百的学位,就算是有,估计也不太靠谱。好在那时候的中国,讲究学历,不在乎文凭,更无所谓学位。譬如饱学之士陈寅恪就没学位,钱钟书也只是一个副博士,相当于硕士研究生。

朱东润先生对罗家伦没什么太好评价,他自传中的有关文字,读了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一九三○年,罗家伦在武汉大学做历史系教授,慑于五四领袖的名声,又是刚从清华校长位置上下来,听他课的人很多,窗台上都挤满了。罗家伦不谈历史,开口先英文如何,法文如何,德文和意大利文又如何,说不弄通几门外语,没资格研究历史,吓得学生都不敢吭气。

这情景很像钱钟书的小说《围城》,钱给罗写信,自称门人,口气十分恭敬,恭敬归恭敬,该挖苦的忍不住还得说几句。几乎不用比较,读者就会想到是谁。罗家伦当教授,说白了就是来头大,一下子先把学生给吓住,然而静下心来,正经八百谈学问,给学生认真上课,恐怕也是勉为其难。学问学问,首先要学会问,如果光会一个问,也还不能算真学问。

罗家伦与诗人徐志摩同年,都是浙江老乡,都有差不多的欧美游学经历。不过,他们似乎没太多交往,性格上,显然也不是一路人。五四后那一代留学生,有贪多嚼不烂的毛病,所谓志存高远,有时就是好高骛远。譬如徐志摩,刚出国学的是银行,一心想当美国第一任财政部长汉密尔顿那样的杰出人物,但很快改了主意,开始痛恨资本主义,博士头衔也不要了,干脆去英国追随哲学家罗素,结识作家高尔斯华绥,死皮赖脸地追求林徽因,与发妻张幼仪离婚。

根据张幼仪回忆,与徐离婚后,罗家伦追求过她,那时候她才二十三岁,虽然是被遗弃的少妇,却楚楚可怜,很招人疼爱。罗家伦回忆说,当年为了促成离婚,曾在一家餐馆帮徐志摩出过主意,准备为张幼仪寻找个下家,并且当堂拍板敲定,认为最合适的人选是哲学家金岳霖。没想到金也正好在这家餐馆吃饭,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立刻跑出来,当场谢绝了这番好意。

罗家伦是否真的追求过张幼仪,毕竟一面之词,说不准。张出身名门,后来又靠自己打拼,成为大富婆,就算有过一段感情的小插曲,也不能算辱没了谁。不管怎么说,以合格的老公而论,罗要比徐靠谱得多。更何况当年的学生仿佛刚出炉的烧饼,个个都很抢手,国内很多大佬乐意择为东床,商务印书馆的大老板张元济就很看好罗,曾委托蔡元培做媒。

与傅斯年相比,罗家伦更像政客。傅是无党派人士,向来以名流身份厮混,罗跟国民党关系很深,是国民革命军司令部参议,和国民党一起打过天下,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少将军衔。为国民党的党化教育出过力,“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他坚定不移地站在蒋介石一边。除了担当过清华大学和中央大学的校长之外,他还当过首任驻印度大使(一九四七年),晚年定居台北,任国民党党史会主任委员,任“国史馆”馆长。

罗家伦一生中的最大贡献,是对南京大学的建设。说起南大校史,掰开手指数校长,说来说去,最不应该忘记的,还是这位抗战前后主政校务十一年的老校长。罗家伦当校长的那段日子,南京大学的前身中央大学,利用国民政府定都的大好机会,占天时得地利,获得了非常良好的发展。

与傅斯年一样,罗家伦的真正强项,是当研究学问的领导,是很不错的学术官僚、最好的大学校长材料。那几年的中央大学,因为罗的尽职尽力,一心想成为德国的柏林大学,成为法国的巴黎大学,成为伦敦的剑桥和牛津,当仁不让地升为中国第一大学。

俞大维:天才横溢,触手成春

俞大维先生对我来说,始终是个传奇。天下之人居中者多,真聪明的少,真愚笨的也少。俞大维是聪明的代表,印象中,凡属人精者,都该学习理工科。学文科的难免大脑有问题。我女儿高中分文理班,选择了文科,闷闷不乐好多天,为什么,因为大家意识中,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才去学文科。

过去年代,出国留学很不容易,通常是富家子弟才能享受。曾见过这样的记载,袁世凯死后,优待条件中有一条,袁氏子弟每年可以保证有两个出国名额。事实上,出国的富家子弟未必肯用功读书,公子哥有父母罩着,在国内是玩,出了国还是玩。所以傅斯年先生曾发出过感叹,说留学欧美的学生中,只有陈寅恪和俞大维是真正的读书种子。

陈寅恪的博学众所周知,会太多外语,记忆力像电脑。多少年来,我一直很留心,想弄明白与他齐名的俞大维,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物。知道得越多,越想不明白,想找到原因,结果更加糊涂。据说俞大维九十岁,摔了一跤,为检验自己脑袋有没有变坏,便找了本微积分出来做题目,很快答案出来,完全正确。

在学理工科的人眼里,能做几道微积分,算不上多大能耐。俞大维是名副其实的弹道专家,这是非常专业的学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现如今那些吃香喝辣的工程院院士,顶着专家头衔,拿着政府津贴。俞大维最不满意的,就是人家称他为弹道专家。他一生有太多强项,故事一个接一个,区区弹道小事,何足挂齿。

俞大维生于一八九七年,比陈寅恪小七岁,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他们是表兄弟,陈的母亲是俞的姑妈,唯一的嫡亲姑妈。在国外很多年,先在美国哈佛大学,后来又在德国柏林大学,连续同学七年。这期间,年轻一些的俞大维把持不住,抵挡不了西方的美色诱惑,与一位德国小姐相恋,珠胎暗结,弄得不堪收拾。最后是陈寅恪帮着出主意,将私生子交给自己妹妹陈新午抚养。未婚的陈新午是俞大维表姐,后来成了白头偕老的妻子。

俞大维的本行不是理科,是文科,这让我很意外。出国前,古文庭训家学,学过德文,学过英文,学过逻辑学。十九岁考入交通大学,学了半年电机,因肺病休学,跟着表哥曾昭权学习微积分,这位表哥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生。学了不久,又考进上海圣约翰大学,直升三年级,学习哲学。

俞大维的本行,竟是很深奥的哲学,那年头,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哲学为何物。

俞大维在哈佛攻读的还是哲学,他又一次表现出聪明人的特质,十二门功课全优,到哈佛两个月,已尽通数理逻辑学,吴宓眼里的“当时哲学最新颖而为时趋之部门”,在俞大维手上完全小菜一碟。只花了三年时间,他便拿到了博士学位,这是非常不容易的成就,当时哈佛的哲学处于黄金时期,学界的地位非常高。

这以后因为成绩优秀,俞大维拿到了哈佛的奖学金,又去柏林大学深造。他继续学习哲学,学习数学,学习梵文,学习物理,还旁听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罗家伦对他十分佩服,用“天才横溢,触手成春”来形容,意思是说,像俞大维这么绝顶聪明的人,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俞大维当年的志向是想当个通才,西方显然并不缺乏这样的大师,譬如达·芬奇,譬如莱布尼茨,譬如罗素,既通文,又通理,哲学、历史、数学、物理,无所不能,没有一样不精。在德国期间,俞大维还研究过音乐,学制乐谱,存心要让别人惊叹他的不可思议。

不过,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俞大维身逢乱世,在一个战乱不断的年代,他的发展注定要受到种种限制。为了报效祖国,他成了一名弹道专家,成为国民政府制造兵器方面的领军人物。一九三三年,担任了兵工署署长兼任兵器教官,是陆军中将。大家都知道,国民党军队中,最高军衔也只是上将。

很多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书呆子,一个无党派人士,一个与黄埔军人毫无瓜葛的俞大维,会一直被国民党政府所重用,被蒋委员长视为不可多得的心腹。实际上,俞大维不只是弹道专家,他啥都能干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除了分管兵器,他后来还当过交通部长,自民国以来,这一直是个肥差。

俞大维是国民党政权中,担任国防部长时间最长的一位,前前后后,共干了十一年。我一直为他感到可惜,明明是个天才,干的活儿却与天才并无太大关系。身陷官场的沼泽地,无论多厉害的英雄好汉,所能干的买卖,也就那么一回事。更何况,他是标准的文人书生,国民党大势已去,退守台湾,一直叫嚣要反攻大陆,他再聪明,再兢兢业业,当国防部长,总觉得有点不靠谱。

俞大维被人津津乐道的冒险故事,是在国防部长任上,曾多次身先士卒,飞入大陆领空侦察。这时候他已六十岁高龄,有一次,据大陆战机只有五公里,这是非常近的距离。此举是想为台湾军方鼓气,可万一让大陆发现,那就真“杯具”了。

(选自《陈年旧事》/叶兆言 著/中信出版社/2013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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