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现代画报的生存语境——以《北洋画报》为例<br/>

城市现代画报的生存语境——以《北洋画报》为例

2013-03-24阴艳，王确

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3年6期

阴艳，王确

（1.东北师范大学传媒科学学院，吉林长春 130117；2.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 130024）

从1877年《瀛寰画报》创刊起，中国的画报就是现代大众媒介的一种重要类型。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有了长足发展，“近十年来，有显著地猛进，到最近，简直与世界的画报并驾齐驱了。”［1］具体来说，1926年7月在上海诞生了《良友》画报，在天津出现了《北洋画报》，它们都可谓画报界之翘楚。《良友》被评价为“今日最完美之画报”［2］，《北洋画报》也是“当时最负盛名的铜版画报”［3］，在北方行销甚广。本文将《北洋画报》作为现代大众媒介的代表，从城市现代性和媒介本体发展两方面来探讨现代画报的产生语境。由此，呈现一幅现代画报生存环境的真实图景。

一、天津城市的现代性与《北洋画报》的产生

《北洋画报》创刊于1926年7月7日，终刊于1937年7月29日，共出版1587期，以“传播时事、提倡艺术、灌输常识”为宗旨，是现代画报的典型代表，也是城市现代性的衍生物。简单地说，《北洋画报》的现代性属性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在内容上充满着新鲜的、轻松的、具有现代意涵的符码。比如对于西方的介绍，“外国奇闻异事，亦多多介绍，我们不但要使《北洋画报》成为中国唯一的画报，而且要使他成为国际化的和美的刊物。”［4］其次，《北洋画报》的目标是追求艺术美，“所以我们是很注重艺术化，对于有精彩的艺术，想尽量的贡献，来感化人心，引导他们都到光明的道路上去！”［5］用艺术来感化人心，用艺术来拯救社会，正是蔡元培提到的“以美育代宗教”的通俗表达。这种美学追求，其实是审美现代性的表现。最后在形式上是用图像来传达信息。“对‘图’的热望已成为一种时代情绪——那是一个读图时代。”［6］读图时代就是对于图像的生产与消费，“当一个社会的主要活动之一是生产和消费形象时，当形象对经济健康、政治稳定和个人幸福的追求变得不可或缺时，这个社会就进入了‘现代’。”［7］读图是现代社会的表征。《北洋画报》具有十分鲜明的现代性属性，那么天津都市的现代性正是满足了《北洋画报》作为现代性画报的内在要求。

（一）天津租界为《北洋画报》提供了现代性社会的背景

近代天津被迫开辟了九国租界，面积达到23 000余亩，相当于城厢区（156.24公顷）的9.82倍。在充满羞辱侵略的同时，也使得天津开始了现代化的历程。租界是西方的代表，为西方政治、经济、文化等在天津的成长提供了土壤。而在《北洋画报》产生时的中国，“现代性”与“西方”、“新”都密切相关，“现代性不但表示对当前的关注，同时也表示向未来的‘新’事物和西方‘新奇’事物的追求。”［8］租界的社会生活决定着天津的城市发展程度，也为《北洋画报》的产生提供了现代性的社会大背景。

这里用一篇在《北洋画报》上刊出的体验式报道来说明天津租界的情况。《行将落成之天津劝业场》发表在1928年11月1日第238期的《北洋画报》上，文章将新落成的劝业场的情况做了十分详细的介绍。劝业场是天津的商业中心、餐饮中心、娱乐中心，更是交通枢纽，这里属于法租界。天津城区以法租界最为繁华，有“小巴黎”之称。《北洋画报》也正是产生于法租界。

劝业场是天津商业的象征，商业的繁荣又是现代城市的标志。劝业场是当时最大的综合商场。“平地一层为洋货绸缎鞋服食物等店，……惟第三层之珠宝古玩估衣等店”，“第三层尚有西餐馆山东饭庄茶点店以及球房”，“第四五六三层为各种剧场所占有”。它并不是天津的第一个综合商场，此前还有日租界的中原公司，法租界的天祥和康泰商场。大型商场的兴建，使天津大、中、小商店并存，综合性商场和专门性商店互为补充，形成了系统的近代商业格局。同时商业的发达使得商业观念逐渐现代化。报道中提到“此类商店需本甚重，货色难奇，不怕竞争，宜于合作，故应使集中一处，亦即所以便利顾客云；……而下两层之限制办法则为防止排挤，调剂商务，用心良苦也”即是这种追求现代性心态的清晰体现。这是对现代商业环境的营造，让商家可以在竞争与合作的规训下良性经营。

劝业场是天津休闲娱乐生活的代表，源自租界的休闲和娱乐方式与传统一起构成了天津城市文化的中心部分，也常常是《北洋画报》这种现代画报关注的内容。“举凡时事，美术，科学，艺术，游戏，种种的画片和文字，画报均应选登，然后才能成为一种完善的报纸。”［9］“艺术”、“游戏”基本上指的就是城市的休闲和娱乐。《北洋画报》开辟了戏剧专刊、电影专刊，专门刊登休闲娱乐内容。劝业场的休闲娱乐场所包括“第三层尚有西餐馆山东饭庄茶点店以及球房，……，天纬球房，内部宏敞异常，设备甚周，一广厅中容球台十座，不但津门所未尝有，想沪上亦不易观也。第四五六三层为各种剧场所占有，数凡四：曰天华景京戏剧场；曰天宫电影院；曰天会轩杂耍馆；曰天仙蹦蹦戏院。”“六层上有两层圆室一所，高君谓将以之作美术展览之用”。西餐厅、桌球房、戏院、电影院、曲艺院、展览馆，传统的与西方的休闲娱乐方式在这里汇集。从劝业场的设置可以看出：第一，对以西方为标杆的现代性的不断追寻。从民初开始，上海便成为了现代化城市的代表。连上海都不容易找到的球场在天津的劝业场有，这是一件值得标榜的时尚事件，说明这里是全国西化、新潮的前沿。第二，以西方娱乐方式为代表的城市现代休闲娱乐已经逐渐的大众化，溶入这个城市的文化当中。以影院为例，劝业场的天宫影院“楼板均斜下，绝无妨碍视线之虞”，这样介绍看起来设施也不错，但是它不分楼上楼下，不设包厢，票价一律一角，结果每日满座。显然由西方传入的电影艺术形式成为天津市民娱乐生活的重要内容。

一座劝业场的建造彰显了以租界为代表的天津城市建设与城市文化的现代化程度，正是这种漫溢在租界上空的现代气息，孕育了一份城市现代画报。同时《北洋画报》对于劝业场的介绍与关注也可看出它是用现代的眼光来解读和塑造天津这个城市。

（二）寓公是《北洋画报》现代性内容的重要生产与消费者

从民国初年到20世纪30年代，天津的寓公是一个在社会中颇有影响力的阶层，一般特指“先是民初陆续来津落户的清朝遗老遗少，更主要是指众多陆续下了台的北洋政要和各派军阀的头面人物。”［10］据估计定居天津的有一定影响力的寓公达到500人。寓公为天津的城市发展起到一定促进作用，特别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代表了天津城市的现代化生活。

寓公是城市现代化成果的重要消费者。无论是他们对西方生活的接受还是对传统生活的固守，都反映出他们是城市时尚的引领与制造者。他们出入有汽车代步，时常陪着太太去戏院或电影院听戏、看电影，有的家里搭有戏台可以约请天津京剧界名角大办堂会。他们送自己的儿女接受新式教育，将子女先后送到南开学校或南开大学学习。他们甚至自建网球场，在家里打网球以愉身心。无论曾经是清朝进士的徐世昌还是经过新式教育洗礼的黎元洪，抑或是贩布出身的曹锟，都爱好书画，在做寓公期间，都以书画怡心养性，当然他们也有能力接触知名艺术家收藏书画古玩珍品。“齐白石与曹锟交情甚笃，曹的图章多为齐白石所刻，图章侧边留有‘布衣齐璜’四字。”［11］寓公阶层用这样的现代化生活方式直接参与了天津作为现代城市的建构，同时也是《北洋画报》这样的城市现代媒体关注的对象，甚至于像徐世昌“画的扇面、立幅等作品不时在著名遐迩的《北洋画报》上出现”。［12］寓公更是《北洋画报》重要的受众群，“《北洋画报》向来被称为贵族的报纸，……因为画报在现代的中国，和本身环境里，实在无法做得太平民化，必成为知识界的读物。”［13］

在寓公这个当时天津社会最富有、社会地位最高的阶层里，还有这样一群精神贵族。即使他们在动荡的社会中贵族身份被褫夺，但仍然保持精神贵族的追求。比如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前清吏部官员韩麟阁的孙子韩慎先，他们都精通书画，钻研金石，喜爱京戏。他们都有着对美的执著追求，“这种人只有在自己身上培植美的观念，满足情欲，感觉以及思想，”［14］他们自然的聚集在《北洋画报》中，因为他们可以共同展示一个美的宇宙，实现美的引领。《北洋画报》的创办人冯武越虽不是寓公，但也出身名门，可算作精神的贵族。“小小的一间编辑室，又是高朋满座的会客室。……还有当时的高一级的名流如袁寒云、方地山、童曼秋等也都有来往。”［15］“当时，谭派名票兼鉴赏家的夏山楼主——韩慎先也是《北洋画报》的座上客”［16］。可见如袁寒云、韩慎先这些精神的贵族式追求者不仅仅如曹锟一样只是有作品在《北洋画报》上发表，他们更是这份画报的参与者。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天津正经历着快速的发展。从城市建设到文化生产与消费再到活跃在城中的人们，都共同建构了天津的城市现代性。也正是这样的环境使《北洋画报》在天津孕育成长。

二、画报媒介本体的现代化进程与《北洋画报》的产生

如前所述，画报从1877年《瀛寰画报》创刊起，到《北洋画报》产生时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内容上经历了注重新闻和注重趣味的不同类型，技术上经历了由绘画石印到影写制版的方式。画报媒介本体的现代化为《北洋画报》的产生提供了丰富的专业背景。

（一）《点石斋画报》开创综合性现代画报的“画报体式”

《点石斋画报》是我国早期画报的代表，用陈平原的话说它开启了“画报体式”。的确它的“画报体式”对后来的画报影响颇深。《点石斋画报》上的图画多为新闻画，鲁道夫·瓦格纳曾坦言：“只需要瞟上一眼1884年4月出版的《点石斋画报》第1号就能够感受到其时事性。”［17］《点石斋画报》在注重新闻时事的同时，仍然十分注重趣味性。其实图像本身就比文字更具有形象趣味的美学特征。另外《点石斋画报》自身的定位亦是轻松的读物。这点从美查在《点石斋画报》第1号《点石斋画报缘起》中也可以找到直接的根据。即是“择其新奇可喜之事”，可见画报的选材是从趣味入手。

这样的办刊理念直接影响了后世画报的发展。前文提到的《北洋画报》办刊宗旨即是将取材时事排在第一位，还进一步解释说，“《北洋画报》取材，包容一切时事，如民众运动，国家大典，国耻事迹，战争实景，各项发明，社会游艺，各种集会等是，……罔不加意搜罗，随时刊布。”［18］对于趣味性也十分重视，刊物的定位即是画报为消闲读物，因此本报“今后多登富有趣味之图文”［19］。当然作为晚于《点石斋画报》出现将近三十年的《北洋画报》并非只强调这两方面，它还有自己的特色，例如，强调艺术化的美的生活来启迪人心等。

（二）画报技术变革直接带动画报发展

画报在制版印刷技术上大致经历了石印、铜版和影写三个阶段。在一般对画报的分期上都是用技术的变革作为分期的标志，可见画报技术的不断现代化，对于画报的发展有着决定性作用。《北洋画报》就产生于画报的铜版时期，由于照相铜版代替了石印技术，因此保证了材料更丰富，印刷更为美术化。在《点石斋画报》形成的注重时事性、趣味性的“画报体式”的同时更加注重了艺术化。铜版画报的开创者《图画周刊》就在发刊《导言》中提到“若夫提倡美术，增进阅读之兴趣”，这大略是因为画报这种形式本身就与艺术不可分割。特别是摄影铜版增加了复现世界的丰富性和精确度，要以图画引起读者欣赏美术的兴味。这一点对于《北洋画报》的影响颇深，艺术性一直是《北洋画报》的追求，“本报有一个口号——提倡艺术”［5］，具体来说即是形式艺术美。“故惟有对于取材一端，力图精进，总期报面美化，凡不能引起美感之图画，避免不用”［20］。对于艺术内容的介绍，则“中外美术，依旧广为介绍，以符提倡艺术之旨。”［21］

在《北洋画报》等铜版画报发展的同时，新的影写版印刷技术逐渐在国内流行。最先正式使用影写版印刷画报的是《良友》画报，它在1930年3月第45期时改为影写版印刷。虽说在内容上同铜版画报相差不多，也是兼具新闻性、趣味性、艺术性，但是印刷相当精美，继起者有《时代》、《文华》等也都做得不错。面对画报技术上的革新，《北洋画报》这类铜版画报深感危机，“盖印刷术日有进步，海上同业固有改用胶皮版者矣，吾为资力所限，愧有未趣；然深信画报之能悦目，究不必一定印刷精良，此中尚有以要素为人人所忽略者，则排法得当否是也。吾报编排格式胥由编者自定，以合乎美术为原则，故能悦目而使人疑为印刷独有之功。”［22］《北洋画报》面对望尘莫及的技术革新，它特别强调编排的精美。铜版画报强调编排精美，影写版画报印刷质量极好，这使得画报界整体得到了提升。

以上从两个主要方面将《北洋画报》产生的媒介语境做了详细阐释。其实在画报媒介现代化的进程中还有很多细节没能提及，例如革命性画报的大量出现使得画报不再只是消遣玩乐之物。再比如，在法国产生的第一份中国铜版画报《世界》，对国内的铜版画报起到了示范作用等等。但这些都说明了，《北洋画报》的产生与发展、内容与风格都与整个画报界的积累与革新息息相关。

《北洋画报》这类现代综合性画报，正是天津城市生活的现代化发展及画报媒介自身的现代化进程中共同作用而产生和发展的。这种个案的分析亦可推而广之，可以说大部分的现代画报都是城市现代化进程中媒介形式的必然选择。

［1］黄天鹏.五十年来画报之变迁［N］.良友，1930－08（36）.

［2］刘沧凌.中国画报之回顾［N］.北洋画报，1933－01－31（3）.

［3］蒋荫恩.中国画报的检讨［J］.报学季刊，1935（4）：22.

［4］武越.过去未来［N］.北洋画报，1927－07－06（2）.

［5］曹涵美：名画家曹涵美君祝画［N］.北洋画报，1929－07－07（2）.

［6］张元卿.读图时代的绅商、大众读物与文学——解读《北洋画报》［J］.天津社会科学，2002（4）：122.

［7］苏珊·桑塔格.形象世界［A］.陈永国.视觉文化研究读本［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19.

［8］［美］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上［M］.杨品泉，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561.

［9］记者.要说的几句话［N］.北洋画报，1926－07－07（2）.

［10］尚克强.九国租界与近代天津［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8：49.

［11］于辉.退出政坛的总统曹锟［A］.近代天津十大寓公［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9：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