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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语类解》简论

2013-02-15方东杰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9期
关键词:译语词条口语

方东杰,曲 赫

(通化师范学院文学院,吉林通化134001)

《译语类解》为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之一,属朝鲜朝司译院四大“类解”书(汉学书---《译语类解》;蒙学书---《蒙语类解》;倭学书---《倭语类解》;清学书---《同文类解》)中的一种。于李氏朝鲜肃宗十六年(公元1690年)由金敬俊、慎以行等编著。[1]全书按词(或短语)的属性分类,罗列明、清时期汉语中的常见词汇或短语,每字之下有朝鲜文字(训民正音)注音,每词最后一字的注音之下用○隔开,然后用朝鲜语加以解释,间有汉语解释,具有词典性质。全书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包括天文、时令、气候、地理、宫阙、祭祀、婚嫁等共计43类;下卷包括珍宝、蚕桑、裁缝、器具、技戏等19类,总计分为62类。全书包括目录3页,正文249页。除去上、下卷的分卷页以及上、下卷末页无词而外,实际正文共243页,每页10列,共2430列。每列两个词(或短语)。其中标题、类目占去64列,每列只有一词者23列,全书共收词(或短语)4691条。[2]

2005年9月,《译语类解》由韩国首尔大学校奎章阁影印出版(奎章阁资料丛书·语学篇·六)。

笔者于2007年在韩国岭南大学访学,争得校方同意,将《译语类解》影印带回国内。经长时间的翻阅、反复揣摩,认为《译语类解》值得全面整理和研究,其研究价值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为近代汉语研究提供重要语料

近代汉语研究是近年来汉语史研究的重要课题,但学者们往往因语料的缺乏而苦恼。蒋绍愚先生说:“研究近代汉语的学者常常为语料问题苦恼:在唐宋时期,反映口语的材料实在太少,那些比较接近口语的材料也往往是文白参杂。元明清时期反映口语的材料逐渐增多,但像元代白话碑、《元典章》这样的材料内容比较单一,而《红楼梦》《儿女英雄传》这样的作品也并非全是口语。”[3]

朝鲜与中国的交流由来已久,其中不乏政治、军事原因,更主要的是文化的交流。而历史上的交流更主要是单向的,藩属“事大”,势必导致文化语言的诉求,因此朝鲜历史上将汉语学习提升到政治的高度。早在朝鲜三国时期,高句丽王小兽林王就设立“太学”,传授《五经》《史记》等汉文典籍。李氏王朝更专门设立“司译院”,掌管“肄习华言之事”及“事大交邻之事。”虽然后来扩充为包括汉学、蒙学、倭学、清学四个部门的“掌译诸方言语”的机构,但“汉音有关事大”,因此汉语学习仍是主要科目。[1]

值得注意的,朝鲜对汉语的学习,不仅涉及汉文儒家典籍及历史著作等方面,同时更多涉及的是汉语口语的学习。早在15世纪就已经出现了为学习汉语口语而编写的教材《老乞大》《朴通事》。1517年,崔世珍编《四声通解》,在自序中说:“夫始肄华语者,先读《老乞大》《朴通事》二书……”[1]这无疑为后人留下了研究汉语口语尤其是近代汉语口语的宝贵资料。如今,一大批朝鲜汉语学习材料越来越受到国内学者的重视,因其在汉语发展史尤其是近代汉语发展史上保留了大量口语材料,在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为近代汉语研究提供了十分宝贵的材料,因此应引起我们的重视。[4]

《译语类解》保留了可贵的近代汉语口语材料,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是研究近代汉语的语料库,也是北方方言的重要语料库。比如:愽落盖(膝盖)、浮皮(头屑)、八子(阴门)、土炕、下学、旱田、争食窝子、东巴剌(东边)、西巴剌(西边)等,都带有浓郁的北方方言特别是东北方言的色彩,而东巴剌、西巴剌等词在许宝华、宫田一郎编著的《汉语方言大辞典》(中华书局1999)中并未收入。

二、《译语类解》的词汇体系

1.解词条例。正文词条用大字书写,词中每字之下用朝鲜文字(训民正音)注音。注音包括中国传统韵书音(反切音)和当时中国北方话的现实音(俗音)。这种方式肇始于1455年申叔舟、成三问等编写的《洪武正韵译训》。[1]每词最后一字的注音之下用○隔开,然后用朝鲜语加以解释,间有汉语解释。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例后括号中的数字为韩国首尔大学校奎章阁影印《译语类解》中的页码,下同):

3)用汉字词加以解释。第一是直接照抄汉字,用竖线表示以避重复。如:来月○丨丨(8);端午○丨丨(9);纺丝䌷○丨丨丨(151)等。和第二是用汉语同义词或近义词加以解释。如:天河○银河(1);年终○岁末(9);光景○光阴(10);札付○差帖(23);闻喜宴○恩荣宴(33)等。

4)同义词条用“上仝”(即“同上”)标示。如:清明○上仝(上一词条为“寒食”。9);峻岭○上仝(上一词条为“岭头”。13);差批○上仝(上一词条为“劄付”。23)等。

5)用较多汉字加以解释。如:云板○以铁作云形开坐时先响之器(22);头踏○前排戏子(33);刁斗○军中昼炊夜击之器(45);伽蓝○浮屠所居(51);修养○修身养性(53)等。

以上几种类型中以第一种为主,而间杂汉语也占了相当的比重,这是朝鲜汉语教科书中工具书类的共同特点,如《汉清文鉴、《华语类抄》等[1]。关于注释内容中的汉字部分,是汉语词还是朝鲜语中的汉字词,学者意见不一。就《译语类解》来看,情况也较为复杂,但有两点可以肯定:

1)词条为汉语,那么直接照抄词条(用竖线“丨”标示)作为解释的,就说明该词条既是汉语词又是朝鲜语中的汉字词。

2)朝鲜语与汉字相结合进行解释的,其中的汉字应该看做汉字词,因为释义部分是供朝鲜人看的,其中的汉字词已经融入了朝鲜语,成为日用交际的一部分。

2.构词类型。《译语类解》以双音节词为主,但也包含单音节词、三个音节以上的多音节词或短语,情况较为复杂。双音节及多音节词或短语的构词结构类型也较为繁复,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1)主谓结构:日蚀(3)、天旱(5)、云绽了(5)、雷震(5);雪深(7)雪晴了(7)、天热(12);天熰(12);天晴了(12);心中发酸(77)、嗓子渴了(77)等。

2)偏正结构:艾叶箭(44);内相(即太监,60);手心(70);中拇指(70);产房(75);不懂得(78);不知道(78);通脚睡(82);挤者睡(82);颠倒睡(82);红花女(83)等。

3)动宾结构:打噎(76);打醋心(76);吐唾沫(76);遮羞(77);知道(78);叉手(79);拱手(79)等。

4)并列结构:波浪(15);告示(21);票贴(24);埋伏(42);犒赏(43);咽喉(69);面皮(68);叫唤(82);答应(83)等。

5)动补结构:闷的慌(77);捱不过(78);忍住(78);忍不住(78);睡醒了(82);爬不起来(82)等。

6)附加结构:月儿(3);参儿(4);楔子(36);橛子(36);哑子(36);聋子(36);身子(65);眼瞳子(66);鼻子(67);舌头(68);下把颌子(68);嗓子;(69)等。

7)表示被动:水淹了(6);霜打了(6)。

以上只是举例性质,有些词条基本就是短句或熟语,如“雪晴了”、“嗓子渴了”“睡醒了”“爬不起来”“吃双不吃单”(120)“主不吃客不饮”(120)等等,说明《译语类解》虽作为工具书而编纂,但是很注重教科书的功效。另外,有些词或短语的结构与词所表达的意义之间的关系也较为复杂。如“时令”类中有这样一些词条依次如下:今年、头年、旧年、往年、年时、前年、下年、开年、明年……表达的多是名词性的时间段,基本上是偏正结构。但“开年”从构成上看只能是动宾结构,而意义是下一年,因为《译语类解》的原注是“上仝”,即意义等同于上一词条“下年”。再如“年时”,从结构上看似是并列结构,但意义是“前年”,因为下一词条“前年”的原注为“上仝”。

3.词义。《译语类解》收词4691条,分为62类,虽不能覆盖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也涵盖了当时汉语中的绝大部分,尤其是汉语交际中的常用部分,这是该书的教科书性质决定的。虽然“科举”、“祭祀”“教阅”“宫阙”“公式”等类中所收词语在现代汉语中很少使用或不再使用,但“天文”“时令”“气候”“佃渔”“屋宅”“疾病”“身体”“蚕桑”“田农”“菜蔬”“禾谷”“飞禽”“走兽”“昆虫”“水族”“花草”“树木”等多类所收的词汇大多数意义浅近,贴近现在的北方方言,很多已被现代汉语吸收。如:日头(3);月亮(3);当日(7);初伏(9);暖和(11);山腰(13);烧火(110);榛子(111);伯父(114);妯娌(117);旱田(156);种田(157);种子(157);旱稻米(159);大黄米(159);豆角(161);水萝蔔(162);曲曲菜(163);苋菜(164);公鸡(190);鹁鸽(192);打滚(201);带驹子(201);絟馬(201);倒嚼(203);牙狗(即公狗,205);狗连(狗交配,205)等。这无疑为近代汉语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语料。如果与《老乞大》《朴通事》等相比较,其记录交际口语的特征就更为明显。众所周知,《老乞大》《朴通事》为记录元明时期口语的可贵材料。为达到学习汉语日常交际用语的目的,这些教科书涉及到日常生活的众多方面,①这与《译语类解》分为62类有某种契合之处。就内容看,它们相互之间也联系紧密。

例如:《原本老乞大》:“这曳剌马、骟马、赤马、黄马、鷰色马、栗色马、黑综马、白马、黑马、灰马、土黄马、绣膊马、白脸马、五明马、桃花马、青骢马、豁鼻马、骒马、怀驹马、环眼马、乖骄马、烟熏马——这马牛行花塔步——窜行马、钝马、眼生马、撒蹶的马、前失的马、口硬马、口软马……”[4] 31《译语类解》“走兽”类:“黄马、赤马、白马、银褐马、玉顶马、黑马、红纱马、豹臀马、粉嘴马、白脸马、青马、枣骝马、栗色马、四明马、五明马、海骝马、黑騣马、花马、环眼马、绣膊马、土黄马、灰马、青骢马、眼生马、儿马、骟马、大马、骒马、马驹子、银鬃马、豁鼻马、癞马、疥马、瘸马、点的马、细点马、撒瘸马、前失马、熟瘸马、撒蹄马、掠蹶马、蹄马、掠蹄、咬人马、口硬马、口软马、懒马、钝马、急性马、脿马、肥马、瘦马、疮马、光当马、念群马、响走马……”[5] 197-200

《原本老乞大》的这一段共涉及29种马的名称,其中有21种与《译语类解》所列相同(“综”与“騣”是异体现象,“前失的马”等多了个“的”字),相同率高达72%。《朴通事》的情况也大致相当。笔者认为,即使不能断定《译语类解》是后世学者为《老乞大》《朴通事》等编写的解词工具书,②起码在选取词条时是以《老乞大》《朴通事》为蓝本而加以扩充的。

《译语类解》不禁提供了研究近代汉语的丰富语料,也提供了词义发展演变的轨迹,更为某些词义的辨正提供了佐证。如:

放学:今天的意思是完成一天的学习任务离开学校。但在《译语类解》“学校”类中有“上学”“下学”“放学”三个词条。“下学”与“上学”相对,相当于今天的“放学”,现在东北方言中有的还称“放学”为“下学”。而“放学”当时是指“放假”,这一意义在韩国语中还在使用。[6] 132

年时:陆澹安《戏曲词语汇释》解释为:当年。举例:(《误入天台山》三正末白)我年时同兄弟阮肇上天台山采药,日暮,迷其归路。[7] 167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辞典》解释为:去年。举例: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七:“从别后,脸儿清秀,比是年时瘦。”元·朱庭玉《祅神急·闺思》:“憔悴年来,更比年时瘦。”等。[8] 2017那么“年时”应解释为“当年”还是“去年”?上文已经指出《译语类解》将“年时”等同于“前年”。边暹等编《老乞大集览》解释“年时”:“俗呼过去前年曰年时,曰上年,曰年裏;通称已去之年曰往年,曰旧年。”[4] 317由此可知,“年时”应指去年,而“前年”是“前一年”、“上一年”的意思,相当于现在的去年,与今天表示“去年的前一年”有所不同。[2]

三、《译语类解》的字体

《译语类解》的字体为手写楷体。其中很多字体与现代规范汉字不同,或微殊或迥异。这一方面给我们的研究整理工作带来很多的麻烦,但另一方面也为我们研究汉字的异体现象提供了丰富的材料,有助于文字学当中汉字形体演变的深入研究。为维护繁体汉字的正统地位,封建统治者往往对来自民间的简体汉字采取排斥态度,这一类字往往被称为“俗体”。但恰恰就是这些难登大雅的俗体字成为后来汉字简化的源头。《译语类解》为我们提供了一些这方面的证据,说明简化汉字古已有之,绝不是闭门造车的结果。这类现象在《老乞大》《朴通事》当中也存在,可惜没能得到广泛重视,因此有加以整理和研究的必要。张涌泉先生将俗字的类型分为十三个方面,[9]在《译语类解》中大多能找到例证。举例如下。

鬓——鬂“身体”类:两鬂(68);鬂毛(68)。“鬂”为“鬓”的俗字,改换了声符。

聽——聴“人品”类:聴令官(56);“争讼”类:聴理(132)。将“聽”的“壬”省去。另如“蚕豆”(160)中的“蚕(蠶)”,“抽豊”(237)中的均属此类。

休——“婚娶”类:书(85)。在“休”字“木”下增加“一”,属增繁现象。另如“器具”类:泥(176)中的“托”字中的“丶”,也属此类现象。

《译语类解》中的某些字体已大为简化,说明简化汉字由来已久,绝非闭门造车。如脚钱(50)、小脚钱(50)中的“脚”,铺盖(49)、铺铺盖(49)中的“盖”,打那路来(49)、採来(134)中的“来”,不准了状(131)中的“准”“状”,一倒两断(138)中的“断”,蜂赶梅(150)中的“赶”等等。

《译语类解》还有很多领域有待进一步深入挖掘。比如《译语类解》中朝鲜文字注音中所反映的“俗音”,是研究近代汉语语音的极可贵的材料,再如《译语类解》中所涉及的北方方言尤其是东北方言的语料,为东北方言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材料。另外与《老乞大》《朴通事》的关系,与现代韩国语的关系等等,都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注释:

①1761年洪启禧《老乞大新译序》称:“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先王设四官以通其不通:东曰寄,西曰鞮,南曰象,北曰译。类皆察其风气之高下,齿舌之缓急,适乎时而便于俗而已。”

②边暹等编《老乞大集览》,崔世珍编《朴通事集览》是《老乞大》《朴通事》二书的专书辞典,详见汪维辉《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丛刊》(一),中华书局2005年,北京,209页。

[1] 金基石.朝鲜对音文献浅论[J] .民族语文,1999(5).

[2] 曲赫,方东杰.《译语类解》疑难词释例[J]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2011(6).

[3] 蒋绍愚.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丛刊·序[M] .北京:中华书局,2005.

[4] 汪维辉.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丛刊[M] .北京:中华书局,2005.

[5] 金敬俊,慎以行,等.译语类解[M] .韩国首尔大学校奎章阁影印出版,2005.

[6] 陈榴.东去的语脉——韩国汉字词语研究[M] .大连: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7] 陆澹安.戏曲词语汇释[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8] 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辞典[Z] .北京:中华书局,1999.

[9] 张涌泉.汉语俗字研究[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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