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尔德.温诺克

父亲86岁，患有老年痴呆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每次去看他，如果他还醒着，我会说：“我爱你，爸爸。”当他回答“我也爱你”的时候，我总是感到惊讶。以前，父亲绝不会直白地说这句话，无论我是他12岁的小儿子，还是50岁的老儿子。现在，他曾一直保持的严父形象已随他的失忆不复存在，没有了束缚，他终于能坦然地表达感情。

父亲现在的思绪和行为有些混乱。当往日的回忆涌现时，他因无法理解而变得暴躁和惊恐：这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真是我的妻子？我明明记得弗朗西斯是个年轻貌美，长着一头长黑发的女人！这个男人说他是我的儿子，我认识他，而且挺喜欢他，但他那么老，怎么可能呢？为什么我不能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真的老得这么快吗？这些问题每天都让他困惑和迷失，而我只能站在远处旁观，眼看着他的挣扎和老去，却束手无策。

也有些日子，他会对我说：“还记得我们在托马斯灯塔附近捉到的大鲈鱼吗？”我刚觉得惊喜，但他很快就把这些事忘光了。

现在，我只能用谈话来填补他空洞的时间，为他准备每日服用的药丸；在他喘不过气时，为他加服一点儿利尿剂；晚上则想办法减轻他的恐惧。虽然知道无望，仍一次又一次地试图重启他的记忆，幻想有一天，我们还可以去钓鱼。

每次和父亲谈话，我总为他失去的记忆而感伤。现在，每当我记不起某个名字或忘记钥匙放在哪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越来越像父亲了。

记得有人说过，父母是堡垒，为我们抵挡迫近的死亡。只要他们还在，儿女就觉得安心。那位坚强而慈爱的老人，是我们的父亲或母亲，是我们的养育者和守护神。在父亲患病之前，我似乎从未想过他可能会老、会死。直到有一天，他在我的面前，轰然老去。

父亲始终不曾与我谈论过死亡，更别说是他自己的死，仿佛这种讨论会加速那一天的到来。

昨天半夜，母亲发现父亲衣服穿到一半，突然躺在地上缩成一团。他说要去部队报到，有人正等着他。我赶过去，安顿好父亲后，母亲问我：“他以后会怎样？”

虽然我无数次祈祷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但我知道，现在随时可能失去他。而我能做的，只有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好好爱他。

（卉卉摘自《最后，才知道该如何爱你》

廣西科学技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