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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菱学诗说开去——兼论曹雪芹文学思想

2012-08-15兰石洪

关键词:曹雪芹文体红楼梦

兰石洪

(湖南省岳阳县饶村乡中心学校,湖南岳阳414100)

从香菱学诗说开去
——兼论曹雪芹文学思想

兰石洪

(湖南省岳阳县饶村乡中心学校,湖南岳阳414100)

文章通过对小说《红楼梦》文本中袒露作家文学思想较明显的第1回和第48回“香菱学诗”的研读,认为曹雪芹的文学思想体现在声韵格律、起承转合、词句新奇、立意要紧四个方面。这四个方面也代表了文学创作的四重境界。

《红楼梦》;香菱学诗;声韵格律;起承转合;词句新奇;立意要紧

《红楼梦》是我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难以企及的艺术高峰。鲁迅评论:“全书所写,虽不外悲喜之情,聚散之迹,而人物事故,则摆脱旧套,与在先之人情小说甚不同。”[1]可见《红楼梦》突破了传统写法,在叙述事件、人物塑造等方面都取得了不朽的艺术成就。杰出作品的作者对艺术的见解必定超越时代潮流,而关于曹雪芹本人确凿的生平资料极少,据抄本《石头记》“脂评”及《懋斋诗钞·小诗代柬寄曹雪芹》的系年可知,他卒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或二十九年(1764);其生年,则据此上推40至50年。曹雪芹生活的年代正值文网高张、禁锢严密的文字狱高发、频发时期,因此《红楼梦》“不敢干涉朝廷”、“将真事隐去”,借“假语村言,敷衍出一段故事来”[2]446。本文试图通过对小说文本中袒露作家文学思想较明显的第1回和第48回“香菱学诗”等的研读,探讨曹雪芹的文学思想,兼论文学创作境界。

一、声韵格律

无规矩不成方圆。《红楼梦》第48回香菱拜黛玉为师,向黛玉请教学诗,黛玉首先教香菱应该谙熟诗的规矩。黛玉说:“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这里的规矩包括了律诗的声韵格律要求及章法安排技巧。就声韵格律而言,即要熟悉诗体平仄对仗的“格调规矩”。当时沈德潜以帝王师身份执诗坛牛耳,大力倡导“格调说”,曹雪芹当然会受时代影响,对规矩这些末事还是有所重视的。

除了这里提到的声韵格律,曹雪芹还在《红楼梦》借宝玉之口谈到了“选择体格”的重要性,“体格”也是“格调说”的重要内容。第78回中,贾政和其幕僚谈论恒王及爱妾林四娘事,而当朝皇帝正要褒奖前代所遗落的可嘉人事,于是乎贾政之流的清客们曲意逢迎,提议让贾府几位公子就林四娘事赋诗,贾兰写了一首七言绝句,贾环写了一首五言律诗,宝玉觉得“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得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才能恳切。”清客听后马上夸奖宝玉“主意不同,每一题到手,必先度其体格宜与不宜。”这里实际是作者自己的创作体会,按题材选择体格,以便驾驭题材,充分发挥每种文体的长处。

中国自古以来,重视“辨体”,即对各种文体作了细致的区分和辨析,作家创作有着明确的文体意识。晋挚虞的《文章流别论》,专文论述文体,探索各体文章的源流、性质,评论作品得失;刘勰的《文心雕龙》从卷二到卷五的文体论,共20篇,花费了近一半篇幅论述各种文体变迁,涵括179种体裁,建立了周详完密的文体论;古代文学总集或各家别集编撰,多半也是按照文体编选的。

就创作而言,作者必须首先谙熟各种文体的写作规范,懂得各种文体对应的语言要求及语体要求。像古代的近体诗、词、曲等,形式上,字数、句数、韵脚、平仄等都有严格的规定,而且语体风格上要求“诗庄词媚曲谐”,“庄者,庄严也;媚者,婉媚也;谐者,诙谐(幽默)也”。诗歌适合表现大题材,词擅长抒发个人内心隐秘情愫,曲则更适合于表现诙谐幽默的人生百味。若不考虑这些文体的内在要求,只顾在形式上合乎要求,那么创作出来的作品很可能不伦不类,就像三九寒天穿一件马裤一样滑稽可笑。

当然文体规范毕竟是死的东西,一旦对各种文体运用自如时,很多大作家开始突破文体束缚,尝试文体实验。韩愈“以文为诗”,苏轼“以诗为词”,辛弃疾“以文为词”,力破余地,都为当时沿袭既久、渐趋平稳圆熟的文体开创了新的发展道路。《红楼梦》革新了传统小说的单线结构、说书人语言及全知视角等文体规范,小说中融入诗的韵味,令人把玩不已。鲁迅突破中国小说线性时间结构和讲求情节引人入胜的传统,截取生活横断面,淡化故事情节,开创现代中国小说的新形式。还有不少作家采取边缘文体写作,创作一种介于几种文体之间的新文体,也可视为文体解放的实验,令人耳目一新。

二、起承转合

黛玉说的规矩还包括了章法技巧。起承转合的章法技巧比之于格律体制更为重要。如第48回中香菱所作的三首诗。

其一

月挂中天夜色寒, 清光皎皎影团团。

诗人助兴常思玩, 野客添愁不忍观。

翡翠楼边悬玉镜, 珍珠帘外挂冰盘。

良宵何用烧银烛, 晴彩辉煌映画栏。

其二

非银非水映窗寒, 试看晴空护玉盘。

淡淡梅花香欲染, 丝丝柳带露初干。

只疑残粉涂金砌, 恍若轻霜抹玉栏。

梦醒西楼人迹绝, 余容犹可隔帘看。

其三

精华欲掩料应难, 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 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 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娥应借问, 缘何不使永团圆。

前两首谈不上什么起承转合的章法美。第一首首联写景,颔联写诗人、野客对月色或喜或悲之情,颈联应该转折一下,而诗中却继续写景,尾联也是对首联“清光皎皎”的重复。第二首全用铺陈手法摹写月色,难怪黛玉批评“不像吟月”,结构上四联处于并列地位,当然不会有章法美了。第三首首联描写月色,突出了自己对月色的敏锐感受;颔联由“一片砧声”的初夜,写到“半轮鸡唱”的天明,有空间的辽阔和时间的绵邈之感,承接上联而有所变化;颈联绾合到人,意思再次转折,由月色联想到旅人思乡和怨女思夫;尾联借嫦娥之口向命运之神发出疑问,表达自己对理想生活的向往,突出了“我”,回应了首联,短短篇章具备了抑扬顿挫的结构之美。

中国古代诗歌虽篇幅不长,但特别讲求起承转合的抑扬开阖之美,尺水兴澜,咫尺千里,短短篇章的开放性结构,具有了连类无穷、余味无穷的审美效果。韩愈“以文为诗”,讲究古文章法,虚实正反,转折顿挫,其《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开头就说岳神的威灵显赫,诗人自己的虔诚拜奠,又说到庙令殷勤相助,向岳神卜问吉凶,一路说下来,真是神乎其神。然后,“侯王将相望久绝,神欲纵福难为功”两句,忽然翻转去,出人意外,力挽千钧。这样的例子在韩愈诗集中不胜枚举。

后来宋人将韩愈的“以文为诗”推衍至极,在唐诗外另辟蹊径,形成宋代新诗风。苏轼、黄庭坚是其佼佼者,其诗往往波澜起伏,巧于章法安排。黄庭坚曾云:“作诗正如作杂剧,初时布置,临了须打诨,方是出场。”“打诨”即戏曲演出时,演员(多指丑角)即兴说笑逗乐,意使结尾诙谐、出人意料。

我诗如曹郐,浅陋不成邦;公如大国楚,吞五湖三江。赤壁风月笛,玉堂云雾窗;句法提一律,坚城受我降。枯松倒涧壑,波涛所舂撞;万牛挽不前,公乃独力扛。诸人方嗤点,渠非晁张双;袒怀相识察,床下拜老庞。小儿未可知,客或许敦庞;诚堪婿阿巽,买红缠酒缸。(黄庭坚《子瞻诗句妙一世,乃云效庭坚体,次韵道之》)

这是黄庭坚答和苏轼的一首诗。开首4句譬喻劈头而来,说他的诗没有苏轼那样阔大的气象。中间12句写苏轼对他的赏识,同时表现他兀傲的性格,象倒在涧壑里的枯松,波涛推不动,万牛挽不前。结尾4句说他儿子或可以同苏轼的孙女阿巽相配,言外之意即说他的诗不能同苏轼相比,这种比法确实出人意外。其诗“打猛诨入,打猛诨出”,腾挪飞动的章法安排令人叹为观止!周邦彦词作也往往时空交错变幻,意脉结构盘旋错综,虚实相生,出神入化,短章结构具有惊人的章法美感。

长篇小说在结构要求上正好相反,其要求化繁为简,化难为易,突出主干。李渔在《闲情偶寄·立主脑》中云:“此一人一事,即作传奇之主脑也”[2]271,另外他还强调减头绪、密针线,强调小说主题思想的重要和主要人物事件的突出。中国古代小说点评家常用“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伏笔照应)、“背面铺粉”(衬托铺垫)、“横山断云”(穿插描写)、“特犯不犯”(情节安排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等总结传统小说结构技巧,促使小说在叙事结构上映带生动、顾盼生姿。

长篇讲史小说《三国演义》是反映汉末以来的军事、政治斗争,事件纷繁,人物众多。罗贯中以蜀汉为主线,其他人物事件围绕主线展开,作者将近百年历史叙述得有条不紊、主脑突出,有如短章,短促严谨、间不容发,可见作者纵横捭阖的情节驾驭能力,一如统帅千军万马的高明将领从容不迫。

军事、政治斗争以重大事件及主要人物为主脑较易展开,而日常生活题材则容易写得松散、拖沓,《红楼梦》却毫无此弊。曹雪芹突破中国古代小说的单线结构,采取了多条线索齐头并进、交相连结又互相制约的网状结构。神话世界、现实世界、理想世界三者交融,青埂峰下的顽石携入红尘,经历人间悲欢离合,又归于青埂峰下,这在全书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契合天地循环的圆形结构,这样全书三个世界构成了一个立体的交叉重叠的宏大结构。《红楼梦》以宝、黛爱情作为主脑,把众多人物与事件都组织在这个宏大的结构中,互相影响,互相制约,筋络连接,纵横交错,层次分明,浑然天成。日常琐事同样可以提炼出重要事件,元春探亲、宝玉挨打、抄检大观园、黛死钗嫁等重大事件是《红楼梦》的分水岭,大大小小的事件和人物被组织起来,条理清晰,首尾连贯,各个事件互为因果,连环勾牵如同天然织锦般天衣无缝。对章法极力讲究的同时,又要极力避免斧凿痕迹,人工臻于化境,像庄子散文行云流水、汪洋恣肆那样,看似不经意,实际匠心独运,大音希声,泯灭人为痕迹。《红楼梦》的结构艺术确实臻至这样出神入化的境界。

三、词句新奇

曹雪芹在艺术上追求“新鲜别致”,这也包括了他在语言上的要求,第48回借黛玉、香菱之口反复强调“词句新奇”:

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规矩,竟是没事的,只要词句新奇为上。”

毕竟规矩是死的,遣词造句表情达意才是目的。

中国汉字是表意兼表音文字,字词组合搭配变化无穷,给人丰富无比的联想,声音铿锵悦耳。琢词炼句是创作中的重要任务,有时为了一个字,竟至于“拈断数茎须”,力求达到字句平稳狠重“妥帖力排奡”的效果。

(一)研字

古人云“一字师”,即称赞单个字词的运用效果达到无可替代、“惊心动魄、一字千金”的地步。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1)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杜甫《旅夜书怀》)

2)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杜甫《曲江二首》之一)

3)一凉恩到骨,四壁事多违。(陈与义《雨》)

4)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第78回贾宝玉《姽婳词》)

5)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第27回黛玉《葬花词》)

例1)提炼动词“垂”“涌”,表现旅夜泊江所见壮丽景色。例2)运用叠词表现花蝶水蜒的自由自在之态,表现作者当时成都草堂短暂安详的平静生活。例3)“恩”活用作动词,用比拟手法体现秋雨恩赐于人凉爽舒适的感觉。例4)动词“淋”、“染”、“冷”,渲染了恒王力战而死的悲凄场景。例5)“系”前着一“软”字,“沾”前着一“轻”字,写出游丝的纤细质柔、落絮的轻盈迷离,契合了黛玉寄人篱下、不能把握命运的悲切感受。

(二)炼句

有些作家如谢灵运、刘长卿、唐代大历十才子、贾岛、宋末江湖诗派等人,善于炼句,而后人往往批判他们“有佳句无佳篇”。其实一篇文章中有几个闪亮吸引眼球的靓句,也不容易,如:

6)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禄及穷海,卧痾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徵在今。(谢灵运《登池上楼》)

7)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清。(钱起《省试湘灵鼓瑟》)

例6)诗人沉疴日久,昧于节候,春日登楼临窗,满园春色,扑面而来。千古名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极其敏锐的表现了春日池塘的欣欣生意,迥立拔出全诗之表。例7)末句余味曲包,仿佛余音袅袅犹然不绝于耳,渺渺情思依旧萦绕心头。但终归瑕也掩瑜,从总体上看,他们的诗重于研字炼句,疏于谋篇立意,整体气势不振。

相比之下,像杜甫、苏轼、黄庭坚、陆游等人诗词浑然一体,高下显而易见,如: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黄庭坚《寄黄几复》)

诗人直入主题,开篇就道出了对友人的深切思念和他们两地遥隔、音书难通的慨叹,渲染出一片浓烈伤感的情思。颔联久为后人传诵,其上句写当年与友人在京师相聚的温馨回忆,下句表现与友人离别后行役江湖青灯相伴的伶仃凄苦。接着诗人转向表现好友黄几复的品格和才干。最后全诗在凄凉的猿声中结束,这是诗人对朋友处境的担忧和不平之鸣,也是作者心中对自己命运的忧虑和思考。全篇浑然一体,不见雕琢痕迹。

(三)析声

中国古代韵文发达,加之作家自觉的艺术追求,很多诗文堪称声情并茂,读来琅琅上口,听来铿锵悦耳。如,李清照的《声声慢》开头选用叠字“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连用,与后面“点点滴滴”的叠字呼应,多用齿音以加强啮齿叮咛的声乐感,营造哀婉凄厉的氛围,是中国词史上空前绝后的创调。

有人称曹雪芹“诗有奇气”,从《红楼梦》中诗词可见一斑,这些诗词不仅符合人物身份、性格特征,没有游离于情节之外,而且艺术上达到了很高造诣,其中不少堪称圆融浑厚、声情并茂的杰作。《红楼梦》语言艺术既通俗晓畅,又委婉细腻,“那文章的旖旎和缠绵”随处可见。

四、立意要紧

唐代杜牧认为,“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词彩章句为之兵卫。”[3]182王夫之认为,“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寓意则灵”[2]300。曹雪芹受前辈影响,第 48回曹雪芹借黛玉之口说出自己多年沉潜文学创作的深切体会,认为于文学创作而言,声韵格调、起承转合、词句新奇还只是“末事”,立意才是头等大事:

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文学创作最终落脚点和最高境界还是在于立意。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提炼主题,立意好,可以点石成金、脱胎换骨,化腐朽为神奇。

曹雪芹所处时代表面上号称乾隆盛世,实际上内囊已经耗尽,比曹雪芹略后的著名诗人黄景仁在《朝来》中撕开了乾隆盛世的虚伪面纱:“我曹生世良幸耳,太平之日为饿民。”“忽喇喇大厦将倾。”统治者无论采取什么策略,都无法阻挡封建社会无可挽救的衰败。曹雪芹亲历家族由盛变衰的陵谷变迁,饱尝世态炎凉、人情翻覆的况味,“呼吸领会遍被华林的悲凉之雾”[4],他敏锐感知封建末世的颓腐悲凉气息,预感整个封建时代就像被虫鼠啮咬、侵蚀朽烂、摇晃行将崩溃的大厦一样,从而使《红楼梦》的主题达到了远超同代人乃至后代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唱出了封建末世沉重的悲凉之歌。具体而言,主要体现以下两个方面。

(一)不落俗套,推陈出新,以现实为基础

曹雪芹在第1回中批评了那些公式化、概念化、违反现实的创作倾向,对“千部共出一套”、“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不近情理”的才子佳人小说痛下针砭;在第54回中,他还借贾母之口斥责一味靠“假拟妄称”臆造情事“最没趣儿”的陈腐旧套之作,认为这种创作远不如“按自己的事体情理”创作的作品“新鲜别致”,那些“大不近情,自相矛盾”之作,“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描写的只是“家庭闺帷琐事,以及闲情诗词”的普通生活,刻画的只是“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的普通人物。基于此,《红楼梦》在反映现实、刻画人物上均达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

(二)大旨谈情,注重趣味

在第1回中,曹雪芹自称《红楼梦》“大旨谈情”,即主要描写青年男女的爱情,将“儿女之真情”抒发得痛快淋漓。自明中叶以来,士人不讳言“好货好色”,文学中“淫邀艳约”、“淫秽污臭,涂毒笔墨,坏人子弟”之作“不可胜数”。“清朝自始至终对不利其统治的小说戏曲采取高压政策,历朝皇帝都颁布严厉的禁毁法”[5],但这类艳情乃至色情文学的影响还是存在的,例如,比《红楼梦》稍早的小说《聊斋志异》中也有一些较为露骨的秽笔;和曹雪芹时代差不多的性灵派主将袁枚主张诗歌抒情,可他情、欲有点不分,津津乐道于王次回的“艳体”诗[2]472,洪亮吉批评他:“袁大令枚诗,有失之淫艳者。”[6]从《红楼梦》全书来看,曹雪芹基本实践了他第1回提出的这些创作主张,所抒情之真之挚在中国文学中是罕有的。

至于对小说的“趣味”,他也屡屡提到,如在第1回中说:

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起?说来虽近荒唐,细玩深有趣味。

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

考虑到“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看适趣闲文者特多”,曹雪芹强调小说有“趣味”才深受读者喜欢。这里“趣味”实际是指生动的人物形象和曲折的故事情节所产生的艺术感染力。在《红楼梦》中,娓娓而述的生活琐事充满情趣。如,刘姥姥三进大观园的连珠妙语令人喷饭;香菱学诗让人看到“苦志学诗、精血诚聚”的诗魔毅力;秋爽斋结社咏海棠让人对众位才女的胸襟气质激赏不已。

总之,作家对社会人生的认识愈深刻,作家创作立意愈能超越时代潮流,迥立世俗之上。规矩掌握再好,辞藻再华丽,如果思想平庸,感情淡薄,那么其作品也难以感动人。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178.

[2]郭绍虞.历代文论选<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郭绍虞.历代文论选<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176.

[5]王运熙,顾易生.中国文学批评通史:清代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796.

[6]洪亮吉.洪亮吉集·北江诗话:卷1[M].刘德权,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1:2280.

Further Study on the Chapter"Xiang Ling's Poetry Study"——A Concurrent Discussion on Cao Xueqin's Literary Thoughts

LAN Shihong

(Center School in Raocun Villge of Yueyang County,Yueyang Hunan 414100)

Through the study on Chapter 1 and Chapter 48 inA Dream of Red Mansions whichobviously represent Cao Xueqin's literary thoughts,the author thinks that Cao's literary thoughts are embodied on rhythm and meter,elucidation of the theme,novel words and sentences,delicate conception and composition.These four aspects also represent the four states in literary creatio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Xiang Ling's Poetry Study";rhythm and meter;elucidation of the theme;novel words and sentences;delicate conception and composition

I206.2

A

1671-7422(2012)01-0036-06

10.3969/j.ISSN.1671-7422.2012.01.009

2011-06-23

兰石洪(1973— ),男,湖南岳阳人,硕士。

(责任编辑龚 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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