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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杜审言诗歌题材内容的新变

2012-08-15黄侃侃

文教资料 2012年3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

黄侃侃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一、引言

文学发展到南朝,诗歌开始讲求声律和对偶,注重语言的形式美和音乐美。初唐的诗坛,承六朝余音,诗风依然轻靡华艳。到高宗、武后时期,才开始逐渐发生变化。一方面,“梁陈宫掖之风”余烬未灭,另一方面,一些诗人已有意识地以汉魏风骨来矫正六朝的“采丽竞繁”。①

杜审言的诗作多成于应制之作仍盛的武后执政时期。杜审言不拘成规,把自己的生活体验融进作品,或发愤懑之情,或抒失意之感,于“文章四友”之中,风格清新,较少浮靡之气。明代的陆时雍颇有见地地精当评论道:“杜审言浑厚有余。”②闻一多先生更肯定他已转变为纯粹的唐代诗风。

杜审言作品虽存不多,但在题材内容上颇有拓展和创新,形成了卓立于初唐而独特的艺术风格。从唐至清,诗评家一直都很重视杜审言的诗歌成就,把他当做唐代诗歌发展史上的重要诗人来研究。纵观杜审言现存之作,其中,应制诗九首,边塞送别诗八首,山水诗十七首,伤怀之作九首。下文便以上述四个类型分而论之。

二、阿谀迎奉之声中的异调

宫廷诗发展至初唐,在题材、辞藻和结构方面都形成固定的规范和程式。一般而言,以典故为喻,以丽藻为言,其内容不外乎是称颂帝王功德,讴歌升平景象,多粉饰太平之词而缺乏真实情感。杜审言作为宫廷诗人,又身处王朝繁盛之际,奉命写作一些应制之作,是其工作与职责使然。

杜审言的应制诗占现存作品总数的五分之一左右,纵然也涉及陪幸侍宴、扈从出游等内容,但较之其他宫廷诗作,立意新颖深刻,语言也清新活泼,通俗易懂。其原因有二。一方面,杜审言傲岸不羁,对宫廷诗虚伪、阿谀的格调多有不满,甚至有意采取保留、远离的态度。另一方面,杜审言因贬官流放,能接触到广大中下层的社会和人民,很好地汲取民间通俗诗风的营养,即使是应制之诗,也充满着异调新声。如《奉和七夕侍宴两仪殿应制》:

一年衔别怨,七夕始言归。敛泪开星靥,微步动云衣。天迥兔欲落,河旷鹊停飞。那堪尽此夜,复往弄残机。

全诗以织女情感变化为主线,缓缓展开,贯穿始终。“一年衔别怨,七夕始言归”,是望穿秋水地等待之后,夙愿实现之际的期盼与兴奋。“星靥”、“云衣”生动地勾勒出织女的神态、表情,把织女轻盈婀娜的体态和渺渺天际的神秘描绘得活灵活现。颈联是景物描写,突破了传统七夕之作中喜鹊搭桥,明月相随的场景,“兔欲落”、“鹊停飞”表达一种无奈的悲凉。融情于景中,情感更显真切。尾联把伤感的气氛进一步烘托、升华,既写牛郎织女隔河遥望的煎熬落寞,又感自己一生的失意愁苦。诗虽为侍宴而作,但不写宴会盛况,而是借题抒情,展现出诗人真情与骨力。再如《宿羽亭侍宴应制》:

步辇千门出,离宫二月开。风光新柳报,宴赏落花催。碧水摇云阁,青山绕吹台。圣情留晚兴,歌管送余杯。

该诗以叙事的方式展开,描写宴会的环境和过程。首联开门见山地交代宴会的时间、地点。中间两联是景物描写,“新柳”、“落花”、“碧水”、“青山”分别用了“报”、“催”、“摇”、“绕”四个动词进行修饰,被赋予了生命的力量,以一种运动的状态呈现出来。而且,颔联为倒装句式,颈联为正常句式,一正一反两联,表现出语式、节奏的多变,与景物的动感相互照应。尾联两句,诗人抒发了宴会结束时意犹未尽的兴致和恋恋不舍的心情,以契合诗歌的主旨。全诗格调高雅、意境开阔,不用华辞艳藻,充满盎然的生机。诗人陶醉于春日的和煦温暖与江山的多娇妩媚,表现了极为真实的情感。景中有情,情中寓景,打破了前人应制诗中情景隔离的生硬模式,为宫廷诗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

三、昂壮雄吟的边塞送别

边塞送别诗是与边疆、离别关系密切的诗作。多有高亢之声,而无低泣之音。初唐,边塞战争不断,不少文人怀抱远大理想慷慨赴边,寻求报国立功的机会。杜审言身处初唐后期,又曾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渴望以满腔热血报效朝廷,极其关心边事与战争。

杜审言的边塞送别诗超出了一般送别诗仅叙个人情谊的狭小范围,多了边塞之作的慷慨激昂和壮志雄怀,又于传统写将士乡愁、思妇离恨的边塞诗中融入个人的际遇与对事业的追求,呈现出新的时代风采。如《送和西蕃使》:

使出凤凰池,京师阳春晚。圣朝尚边策,诏谕兵戈偃。拜手明光殿,摇心上林苑。种落逾青羌,关山度赤坂。疆场及无事,雅歌而餐饭。宁独锡和戎,更当封定远。

此为公元678年在长安送娄师德而作。气势雄浑厚重,语言朴质无华。“圣朝尚边策,诏谕兵戈偃”,立现泱泱帝国的神威霸气。“拜手明光殿,摇心上林苑”,简单的拜别场景,使者身负军国大事,沉重却高尚的使命感昭然若见。后三联是诗人大胆、丰富的联想,从战场上的大捷、胜利后的庆宴到朝廷的嘉奖。虽时空跨度大,但衔接紧密,一以贯之。诗人的艳羡之情也于诗中有所体现,他外露又婉转地表达了其渴望为国征战戍边,尽忠效力,以求取仕途康庄的情感。“更当封定远”,又岂知不是作者自己的祈愿呢,同时这也是有唐一代大众士子们的共同心声。又如《送崔融》:

君王行出将,书记远从征。祖帐连河阙,军麾动洛城。旌旗朝朔气,笳吹夜边声。坐觉烟尘扫,秋风古北平。

此为诗人696年在洛阳送崔融随武三思东征契丹时所作。首联点题,后三联为军容战况的描写。“祖帐连河阙,军麾动洛城”,颇有一种铺天盖地、浩荡壮阔的气势,有着咄咄逼人的气象。“坐觉烟尘扫,秋风古北平”,表达了诗人对战事旗开得胜,大军凯旋的美好愿望。诗中描述了“关山朔气”、“戎衣羌笛”这些塞外疆场特有的自然景象和将士们的艰苦生活,抒写了将士们杀敌报国、保卫边疆的豪迈情怀与昂扬斗志。该诗格调雄健、场面宏大、笔力雄健。诗人将时代精神和风貌,寓于严整凝练的五律体中,开盛唐边塞诗慷慨宏吟诗风之先河,对后来的高适、岑参的创造有莫大的影响。

四、山水羁旅诗之寄情寓景

南朝,诗人开始关注自然山水,山水诗兴盛起来。唐人对自然风景艺术的关注,使得山水诗在唐代多有发展。在体例上,偏于近体;在结构上,趋于疏散;在表达方式上,重视写意,初步具有了自己的风貌。

杜审言因屡次受贬流放,其山水诗数量最大。诗人常触景生情,因物兴感,写途中的磨难与苦况。他重视自然与人生、人文的结合,打破了物、我分离的局限,转变为物我合一、情景交融的关系。呈现出雄奇、警拔、奔放的气象与格调。如《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萍。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此诗是诗人在江阴任职时与同郡僚友晋陵丞的唱和之作。诗人落笔便交代自己“宦游人”的特殊身份,一个“独”字把诗人外放做官复杂的心理写得透彻明白。季节气候的变换更替本是自然界的规律,无所为奇,诗人却用“偏”、“惊”点出自己敏锐特殊的感受——借冬去春来的感叹和伤春之情以抒发诗人的离情别绪。颔联、颈联承接首联,由所感转写眼前所见的明媚春光。云霞、江海、梅柳、莺啼、绿草,韶光融融,生机勃勃。诗人使用拟人的手法,使画面呈现着一种流动的美感,把对春天的审美体验和蕴藏在春景图中的自然活力一并浮漾于纸上。尾联,诗人突然笔锋一转,写道:“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借着赞美陆丞的诗,诗人强烈的归思宣泄而出。一个“忽”字与首联的“宦游人”前后映照,由兴发而转感伤,由眼前景而勾起归乡情,由郁郁春色而引发身处异乡的寂寥愁怀。明代胡应麟誉之为“初唐五言律第一”③,可见该诗构思的巧妙、句法的紧凑以及经营上的匠心独具。再如《度石门山》:

石门千仞断,迸水落遥空。道束悬崖半,桥欹绝涧中。仰攀人屡息,直下骑才通。泥拥奔蛇径,云埋伏兽丛。星躔牛斗北,地脉象牙东。开塞随行变,高深触望同。江声连骤雨,日气抱残虹。未改朱明律,先含白露风。坚贞深不惮,险涩谅难穷。有异登临赏,徒为造化功。

诗歌描绘了石门山凶险陡峭的壮景。“千仞断”、“落遥空”,开篇便从宏观上把握住一种磅礴逶迤的大局,定为全诗的基调。定调之后,诗人以细节描写进一步烘托气势。“道束悬崖半,桥欹绝涧中”虽是写悬道、欹桥,却衬托出山势之险怪峻奇。“泥拥奔蛇径,云埋伏兽丛”,山道泥泞狭窄,又似盘蛇般蜿蜒曲折,山间云绕雾缭,且形如群兽聚集,神秘莫测。这种惊心动魄的景象激发了诗人对险境的征服欲,“开塞随行变,高深触望同”诗人勇攀险峰,尽情享受着寻幽探胜乐趣。诗人在感叹大自然的造化之功之余,更是坚定了自己不言惮、不言败的意志。有别于以秀美山林为内容的作品,诗人以暴力美学的方式发泄了积郁心中的愤懑不平之气。

五、愁苦幽怨的自怜伤怀之声

“诗言志、歌咏言”,诗歌自产生之日起就成为诗人婉约表达情感意志的方式,且多是愤慨、抑郁之情的传播载体。至唐朝,诗歌于表现忧时伤世、悲天悯人之情怀的技巧发展得更加炉火纯青。

杜审言一生仕途抑郁不得志,虽曾以老子“处下不争”的思想自嘲自解,但毕竟仍是积极干世者,对重返朝廷并得以重用心存侥幸和幻想。同时,他桀骜的性格也使他对自己的处境无法坦然释怀。诗人无论于春日、夜月或是节日,均会有叹有感于个人的身世、遭遇,满腔皆是沉郁顿挫的音调。如《赋得妾薄命》:

草绿长门掩,苔青永巷幽。宠移新爱夺,泪落故情留。啼鸟惊残梦,飞花搅独愁。自怜春色罢,团扇复迎秋。

《妾薄命》是乐府古题,属《杂曲歌辞》,内容多写妇女的哀怨,此诗借美人失宠以寄寓流贬不遇之意。“长门”、“永巷”配之“野草”、“青苔”,顿感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啼鸟惊残梦,飞花搅独愁”,凋零衰败的意境,与女主人公的身世、心理十分贴切。且“惊”字、“搅”字下力较重,很有骨力。虽有“啼鸟”、“飞花”字样,却并不柔弱、绮丽,而是透露出一种哀怨的气息,与六朝句律迥然有别。尾联中,则用“团扇”之典以自怜而寄不忍忘君之意。此诗首联即用工对领起,一路精整,到最后散结,既精严又自然,不留雕琢的痕迹。

然而,杜审言的这类题材也存在明显的局限性。诗人幽怨感伤的对象总是自己,他没有意识和心情去放眼看更广阔的世界,没有对国计民生的担忧、也没有对国家前途的惆怅,一切只是以自我为中心,沉溺于自己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他悲天悯人,自伤自怜,常常凄凄切切,很难突破心中的壁垒,在境界上少有突破。尽管如此,其对杜甫的现实主义诗歌的创作仍旧有着深远的影响。

六、结语

杜甫曾经骄傲地宣称:“吾祖诗冠古。”杜审言在诗歌风格气象、体制形式和章法句式、选词炼字等方面,对杜甫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杜甫的写景纪行诗,雄浑壮阔、清新秀丽的特点,就是对其祖父诗歌的传承和发展。杜甫作为唐代现实主义诗歌的代表领军人物,多涉笔社会动荡、政治黑暗、人民疾苦,真切地反映了社会矛盾。虽在内容意境上较其祖父有飞跃性地拓展,但其沉郁顿挫的风格却是来自于杜审言浑厚且忧郁的诗风。

同时,在性格上,杜审言的“謇傲”对杜甫狂放性格的形成有重要的影响。杜审言自高自许,矜诞狂傲处事态度,杜甫颇有继承,表现出张狂乐观,富于浪漫气质的一面。他自信的情怀、直率的言行和勇敢的精神也能从杜审言的身上找到影子。

杜审言出现在“四杰”之后,略早于沈、宋。他的诗作体现出初唐的普遍特征,也蕴含着时代文风的新变。杜审言于诗歌题材内容的拓展是诗歌史上不容忽视的,与其对近体诗的贡献一样,绽放着绚烂耀眼的光彩。

注释:

①徐定祥.杜审言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第1版:3.

②[明]陆时雍.诗镜总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1411.

③[明]胡应麟.诗薮·内篇(卷四).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69.

[1]徐定祥注.杜审言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2]乔象锺,陈铁民主编.唐代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3]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二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4]汤军.论杜审言对唐诗发展的艺术贡献[J].前沿,2010,(24),(总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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