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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 湖

2012-08-15张如山

满族文学 2012年3期
关键词:马强王林李明

张如山

1

山城镇党委正在开会,书记与镇长之间因并村意见相左会议陷入空前的寂静,如同步入交战双方的雷区,生怕一举足一投步都有生命之虞,连心跳呼吸都十二分地小心。突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幽灵似地飘进来一个看上去满脸沧桑神秘发色灰白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她的出现如同清晨往池塘投进了一颗石子,平静的水面涌起圈圈波浪,寂静一下子变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了。

党委书记任达第一个站起来,接着镇长朱国庆也站了起来,党委副书记王明清不愧是年轻女干部,反应比较敏捷,转身移步来到老人身边双手将其扶着坐进椅子,说,大娘你找谁?

她轻轻叹息,缓缓地转动着那双历经岁月磨砺已有些混浊的双眸:我找镇长。任达看了眼朱国庆说,老人家什么事?老太太看了眼任达说我找镇长。朱国庆说找他有什么事吗?与任达交换了下眼神:我就是。老太太伸出那双已有弯曲的十指笼罩着脸轻轻地搓了搓,迷离的视线穿越指缝在朱国庆的五官上聚焦定格,说,你是朱镇长?朱国庆疑惑的眼神一晃而过点点头:绝对是。老太太口中念念有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且越哭越悲伤,哭得朱国庆心烦意乱手足无措地说,不年不节地整这个谁也消受不起呀,快起来。

王明清与同样是女性的副镇长叶子等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扶到椅子上。任达说老人家有什么事你说,看看能不能帮上你。叶子说是呀你不说光哭到底因为什么呀?有什么事你得说出来吧。老太太索性来个哭声变调,把凄婉悲声与泪涕嚎啕演绎得既阳春白雪又下里巴人,听上去时而狼奔豕突号角连天时而江南四月宫商角徵羽有板有眼有滋有味。

随着哭声不断振荡放大不断传播,陆续又来了许多六七十岁的老人,盏茶工夫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大家用小声和眼神交流着诉说着。

许多熟悉面孔的到来,王明清发现原来这些人是前不久因为养老保险问题上访的失地农民。面对朱国庆和任达的疑问神情,王明清说看这情形估计是那个自称扛过枪的老刘鼓捣来的。

不错,这出戏是我让他们唱的,没办法,养老保险问题光说解决就是干打雷不下雨。随着声音老刘人已进来。任达说,行呀老刘彩排得不错挺有创意的吗,这场面和张艺谋有一拼,可以搞几个上访印象系列产品了。

老刘冲着乱哄哄的人群挥了下手,声音渐渐趋小,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书记镇长都在这,其实我们也不愿意上访,谁放着好好日子不过和上访过不去呢?老人虽说土埋到脖子了但日子还得过吧?问题是养老保险问题至今没解决,官逼民访呀,不得已而为之。任达说你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还得走正常渠道。

老刘摇摇头:如能走得通还用整这个战略战术吗?

朱国庆说还真没看出来你是个军事家。老刘不满地瞟了眼朱国庆:朱镇长站着说话不腰痛,当你被迫成为上访者的时候出于成功的需要也会研究一些战略战术的,说白了这也是一门学问。

这是前沿科学还是边缘科学或者是你刘家的独门绝学呢?朱国庆连讽刺带挖苦地说。

老刘投以审视的神情迷缝着眼看了看朱国庆略作思考,说,看来朱镇长也在研究这门学问,既然彼此双方都有兴趣不妨说说我的观点,失当之处还请赐教。这么说吧,它是一门改革开放伴生或者说衍生的科学,当然,也可以说是一项既古老又现代的很具有学术性价值的行为科学,它需要不断地在实践中改进完善,实践是检验上访解决问题这一前沿科学真理的唯一标准,也许这样说有卖弄嫌疑但是我们坚信不移。

朱国庆乐了,说,真是开眼界了,你老人家这么高深的学问与造诣却英雄无用武之地呀,可惜,可惜,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已过古稀仍然未仕,是环境不识啊还是误入歧途这真的是很值得研究的,不过呢我们都是干活的命,的确没工夫陪着搞学术研究与交流。我们正在开会,你是不是再找个时间……

年轻人,看你面相你有坎呀,没经历的事不要枉下判断,老身从你的眉宇之间发现短期内有刹气经身,切切不可率意而为更不能信口开河,尤其不要和老刘过不去,不然的话……说话的是那个演哭戏的老太太。朱国庆皱着眉却笑了笑:不然的话会怎样?

老刘有精神病史,而且颇有领袖情结。他严肃地对朱国庆说:朱镇长这样吧,养老保险的事一定往心里去,如若不解决的话……有些事情还真是难以预料。

其实你们的事我们镇里真的管不了,已经报给信访办了,相信很快就能有答复的。朱国庆说。

看过《燕山夜话》吧年轻人?邓先生说宋以来清朝民国都有推事,那就是信访官爷,喜欢排球吧,二传手就是信访办。上访要是没有学问那设衙置官岂不是是闲得无聊?上访还真得有学问。

任达说好好,上访是学问也好讲究战术也罢,你们的事情党委会认真对待及时向上级报告的,一有说法就会第一个通知你。如果没有别的事你这出戏我看先结束吧,受益良多。哦对了,这么些这么大岁数的人都是你联络的吧?

老刘不解其意,说怎么了?

你能保证这么多人这么大岁数啥事没有?一旦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吗?老刘一愣,稍微思考后点点头:既然是上访就要有牺牲,天上不会无故掉馅饼。再说了就是有个闪失出点事也是在朱镇长治下的镇政府地面上不是?该谁负责这还不好说呢。

朱国庆一听就有些恼,明明是和党委书记讲话却把脏水泼了镇长一头,于是说,怎么,想讹镇政府?什么话?

什么话?人话,听不明白啊。老刘脸上掠过一抹不屑:朱国庆,叫镇长是抬举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不信咱们走着瞧。

走着瞧咋地,你能把我拱了?

任达说国庆少说一句吧。朱国庆说告诉你老刘头,天塌下来我擎着,就不信你这个邪了。

老刘冲众人一挥手:任书记你们看着办吧,走,去市政府。转眼工夫人就消失了。

2

因上访冲击并村会在朱国庆提议下继续进行。任达似乎想要定一个调子:并村必须慎重考虑,不可轻举妄动操之过急,不然很有可能为新一届换届选举埋下一粒祸害的种子。

他掏出一盒云烟轻弹中指,用牙齿突兀地咬一支,一次性打火机点燃后瞬时烟草的香味迷漫开来,严肃的会议有了些意识流的味道。任达轻轻吸了两口说:今天既然是专题研究,我不妨把一些因素说得清楚些供大家表决时参考,首先是六个村积极性总比五个村要好,村子多互相之间你争我夺比着劲干工作,对山城镇的发展是不言而喻的。其次,山城镇是安国区镇街中的大镇,无论所辖面积亦或经济税收总量等都比其他镇街大得多,以农业项目为例每年以种种名目跑省厅要资金打到帐面上的大元还是相当可观的,如此看来并一个村就少一个积极性还在其次,关键是少了一个向上申请资金的由头。

朱国庆笑笑:人家说你这到处伸手是典型的盲流。

任达愣了愣然后哧地一乐:其实盲流也好流氓也罢,稍有常识的都知道,并村往大了说是国家基层政权建设,往小了讲其实就是重新洗牌人员换血,是一次利益重新分配,凡涉此者全无小事。说到这他停了停环顾一圈:只要手里有钱,人家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调动各村干点啥就心里有底气,说话也硬气,不中听的话也没脾气。这年头你手里有钱就是爹,无钱穷得鸡巴摇铃铛就得装孙子,还想做事干事你做春梦吧。有钱腰杆就直就硬。

朱国庆很坏地一乐:对,你不能有钱,一有钱就直就硬。

大家都哄地乐了。

任达说朱国庆你能不能正经些,怎么一点也不像你爹。

啥意思?照你这么说我妈不正经?

大家哄地更乐了。任达也乐了,说,还是那句话并村这事宜稳不宜急,刚才大家看到了,此事稍微不慎就可能成为又一导火索引爆上访地雷,那样的话后果不说大家也一清二楚。

听上去任达的话似乎是很周全很阳光,可是仔细一琢磨味道就不对了,他只是把不同意这三个字说得很阴柔委婉很和谐罢了。如果按其思路捋下去,党委成员很可能产生一个错觉,认为议题未定,这村可并可不并,那样的话这个党委会就开砸了。

开砸了就对了,这正是任达的目的。已经在基层正职位置上干了六年的他再稳稳当当过两年就可以和前任一样享受副县待遇了。任达年轻,一旦上升至这个层面未来发展的空间就大了,因而求稳是第一要务。所以区里想把并村任务交给山城镇时被他以种种理由拒绝了。

然而,朱国庆不能拒绝,他知道李区长就是要在山城镇选两个村合并,不然的话区政府任务就无法完成,完不成的话李区长的面子往哪搁?市政府的差如何交?而且更重要的是直接影响他下个目标的运作。当然这下一个目标不仅不能跟任达说,其实对任何人都不能说。为了减少正面交锋因此就暗着较劲。朱国庆先是和主管工业的副镇长叶子通气,之后与关系不错的副职委员打招呼,接着才去和任达商量,然而对方的态度始终暧昧得嘻嘻哈哈甚至说装疯卖傻也不为过。虽说从掌握的情况看已有五人同意并村,但是作为党委书记态度不明确,其他人焉能置喙。

朱国庆当然可以亮出李区长这个刹手锏来个将军上马硬开弓,问题是一旦撕破脸皮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何况一个槽里吃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往后还怎么相处下去。退一步讲即使想烧区长这炷香也得选择一个适当时机。当然了,山城镇必须完成上级交办的并村任务是清楚的,而完成任务的前提条件他认为必须是党委全体成员的一致认同而非某个人的意志,个中意旨当然就不难理解了。

朱国庆郑重其事地咳嗽两声:按照任书记的思路也说两点吧,这一呢,并村是国家大策,不是你想并就并不想并就不并了的。从中央到地方都发了文件的,按照上级精神山城镇是符合并村条件与要求的,你不并过不了关,小胳膊能拧过大腿吗?二来呢区里专门对这次并村出台了相关政策,说白了就是针对山城镇而制定的,换句话说你山城镇不并的话,区委就这个问题形成的报告岂不成为擦屁股纸了吗?

叶子说区委是什么?就是区委书记,你不并村就是和安国区委对着干,就是和区委书记过不去,你和区委书记过不去能有好果子吃吗?王明清扫了眼吸着烟的任达,清清嗓子:也不能这么说吧,不说全省就说本市吧,村与村情况也各不相同,并与不并也不能搞一刀切吧。当然了,上级有文件要求不并又过不了关,这真是很难办。

叶子说是啊难办自然是难办,关键在于想不想办。这话弦外之音王明清当然明白,颇有姿色的她瞄了一眼叶子,把目光转向任达和朱国庆,打算说书记镇长想办就办,可转念之间又觉得这是废话。按说镇党委书记是班长排序为老大,镇长是党委第一副书记排行老二,叫老二有歧义一般都称常务,无论从执政党的视角还是中国人血液里流淌的嫡长观念来说,谁大谁小是很清楚的。问题是有些事情并非排序那么简单的,就说山城镇吧,老大虽为任达可常务哥似乎不怎么买他的帐,说话办事挺硬气挺牛×的,弄得老大畏首畏尾跟个柳下惠似的。

出现这种现象究其原因是镇长主管财政大权,全镇一切进项支出都由他一支笔签字方能生效,虽说按纪委有关要求必须有一名副职签字予以制衡,其实这和蜻蜓点水差不多,在实际操作中哪个副职也不会去制衡镇长的,如果有的话大约两种可能,要么脑壳被驴踢了,要么酒喝大了谁都不扶直接扶墙去了。

有一次,区委组织部一名常务副部长来镇里检查工作,结束后正好赶上饭口,任达就留他们吃个工作餐,事后王明清拿着发票去报销时朱国庆硬是没批,这事做得的确过格,然而任达却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拨通了镇长办公室,电话嘻笑之间摆平了。后来朱国庆在他的圈子内小聚,正好吃的是涮羊肉,说,我就一片一片地涮你,咋地?还拿常务副部长来说事,常务是啥?常务就是老二,说完乐得跟天上人间似的。乐着乐着就戛然而止自虐地说,其实我也是老二,不过此老二和彼老二环境不同。有人将此事添枝加叶说得眉飞色舞,再后来这事就传到任达耳里了。王明清认为任达或多或少应有些动作,然而看到的仍然春水一池褶皱不起,由此可见,任达要么已经修炼成精,要么是在等待或运作一个适当的时机,反正,就这样心甘情愿忍气吞声肯定不是任达的秉性。

联想到这种微妙的关系,王明清自然不会给书记镇长排座次,就说领导说了算。这两个字不分主次怎么理解都成,谁也不得罪。

朱国庆注意到了她的字斟句酌,说,你也是领导嘛。王明清说我算啥呀。朱国庆说三把手呀。王明清笑笑:得,不被当三只手就正常了。朱国庆乐了,心想,难道是因为上次报销的事闹情绪?不像,她的智商还不至于如此低下吧,快速地梳理了一下思绪朱国庆说,谈谈你的看法。王明清也笑:我听领导的。朱国庆说,真的?王明清说,真的。朱国庆说,那好,我要的就是你这一票。

王明清心里咯噔一声:完了,本想骑墙的梯子却被人抽走了。其实骑墙非她本意,之所以骑,缘于叶子在并村这个问题上对她咄咄逼人的态势。对于并村这件事王明清根本就不关心,也不想站在任何一方,没想到的是叶子突然夸张起来的表态着实令她反感,本想还以颜色的,没想到朱国庆挖了坑她一下子跳进去了。

事已至此朱国庆显然控制了局面,任达明白势之所趋,以己之力已经不可扭转,于是咳嗽了一声,环视一圈之后把视线定格在朱国庆的脸上。朱国庆微微地一乐。

任达表情严肃地说:对并村还有没有不同意见?在朱国庆看来这话问得多此一举。然而任达并不这么认为,这是党委会,每个党委委员都可以在这个平台上行使权利,主动放弃另作别论,作为书记他不能这样。任达接着说,既然大家都不说,作为书记要提醒诸位,如有不同见解随时和我沟通。并村工作由分管农业的副镇长马强负责。散会。

3

朱国庆的家在一处新建的小区内,背依城山面临清河。山虽不高却苍松翠柏密布,各类针叶阔叶灌木参差连绵起伏,清河如同尚瘦女子,骨感而气韵分明。在山半腰有一千年古寺,虽不宏大却也常年被善男信女的香火贡奉着,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好一派人间去处。

朱国庆吃了早饭下楼驾车来到镇里,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拨通了叶子电话。不一会叶子敲门进来了:什么事,哥?朱国庆示意把门关上,叶子关上门后往沙发一坐:指示。

朱国庆说,任达什么意思?叶子一脸的疑问。朱国庆继续说,还不同见解随时沟通,沟通什么?这不挂羊头卖狗肉吗?叶子小声地说,任书记找我了。朱国庆盯着叶子。叶子说,任书记说并村不要急于行动,上头意见也不统一。还说什么了?朱国庆问。叶子摇摇头。朱国庆声音有些生气有些大:任达他想干吗?叶子摆摆手:哥,小声点。朱国庆看了眼叶子:还听到了什么?

还不能确定,只是有些人议论说,多数村民都不想并。朱国庆问,谁说的?叶子摇摇头。这时座机响了,朱国庆看来显,拿起听筒说知道了。放下后看着叶子:给我留点神。

会议室里,朱国庆挨着马强坐下,和各村的村长、支书们点头后扭头问马强,任书记没过来?马强回答,他说打电话你没接,现在他快到市信访办了。朱国庆看了下手机,的确有个未接电话,皱下眉嘀咕道,又是老刘头他们?马强说不清楚。朱国庆说,任书记找你了吗?马强微微点下头。朱国庆说,是并村的事?马强瞅了眼村支书和村长们,然后盯着朱国庆笑笑:叶子昨天问我成语南辕北辙怎么解释,镇长你说她干吗问我呀,查下词典不就得了吗?朱国庆耐人寻味地乐了,边说你就帮她查查呗,边掏出新上市的新款三星手机放在桌上,点了支烟刚吸一口,手机响了,拿起来听着听着,脸色如同二八月的天,云彩越来越多:马上派人过去领回来。朱国庆放下电话盯着河东村王林书记:去区信访办把你们村上访的人带回来。王林皱了皱眉:我们村?朱国庆有些不耐烦:错不了赶紧过去。河东村村长李明看着出去的王林,视线移向朱国庆:不能吧朱镇长,是不是消息有误?朱国庆说,什么消息有误?李明不言语,默默到隔壁房间打电话了。

朱国庆望着李明背影,又拿起手机拨通了任达的电话:信访办给你打电话了吗?电话里说:噢。让明清去把他们接回来吧。朱国庆说,我已让王林去了。挂了电话朱国庆脸黑着:瞎鸡巴整。

河西村村长陈小虎笑笑。这时李明进来了:放心吧镇长,他们都回去了。朱国庆问,上访的原因弄清楚了?其实朱国庆在电话里就听信访办的人说了,这些人不想并村。问题是没有公开的宣传也无正式的开会,这些人是怎么知道要并村的呢?还有,是谁在背后组织这次上访?难道是村民自发的?朱国庆必须弄清楚,不然的话这村还怎么并?

河东村村长李明摇摇头:不清楚,你看这样行不,我先回去调查一下,弄清楚了马上向你汇报。

朱国庆摆下手说算了,会后你给我查查。大家都说说,对并村有何想法?之后又续了支烟。支书和村长都在吞云吐雾谁也不吱声。朱国庆看了看有意地咳嗽了两声,仍然集体沉默。

这时候王林回来了。马强点燃了支烟轻轻地吸了口: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朱镇长刚才说了,你们不说我可要点将了。有人说二位镇长,我们也不知说啥呀,你们领导就决定吧,你们决定我们就干。朱国庆一时没反应过来。李明边笑边说,朱镇长,他们干你。

朱国庆瞅了眼马强,说,都是带把的你干个鸡巴,你干?还是琢磨琢磨正事吧。

实际上他和马强的想法是内定河西河东两村,无论综合因素还是面积人口土地都适于并,从调查的情况来分析,河西村长陈小虎与朱国庆走得比较近,至于村支书朱邦国人有些别扭,但能力一般,对并村不应该视为阻力。河东村支书王林说按镇党委意图办,朱国庆说,别,是按上级文件精神办。王林笑笑:上级离我太远,现在党委管我我就听党委的,朱镇长管就听朱镇长的。朱国庆想,关键是李明,参观了一次华西村后不知哪根神经出了点故障,阴差阳错地长出了吴仁保情结,其实这是个好事,能把河东与华西相提并论不仅是胆量问题而是胸装事业。上岁数的村民说这都是李明小时候感冒发烧留下的后遗症,话一多就下道,巧言和食言已经习惯了。

马强不解,这样的人怎么也能选上村长呢?其实李明主要是进取心不是一般的强,他的目标定位是当个村级的政治家。朱国庆想,这样说来,此人的确是个人物,不尿镇政府、有抵触情绪不肯就范也就可以理解了。

为此,朱国庆找他单独交流过两次,李明说他是巷口扛棒直来直去,河东村在他的治理下、在两委会全体成员共同努力富起来了殷实起来了,全镇目前还没有一个村能和河东村肩膀一般高,这个村怎么并?并了以后两委会成员怎么搭配?言下之意并村可以的,但是,山城镇得有说法,也就是说得有承诺。

朱国庆自然不能也不敢给承诺,别说村委会成员是全体村民依法选举产生的,就是镇党委任命的话你这个态度也不能承诺呀,你以为你是谁?变态呀。

李明不这么看,不但并村可以承诺,就是选举也有指向也有政策引导的,在某种条件下,镇党委镇政府的作用是相当有份量的,就看这个劲怎么去用,如果稍有智慧就能四两拨千斤,选出多数村民满意、镇里也认可的人来的。

说实话,李明的说法是有其合理成分的,不过别说是合理了就是合法也同样需要前提条件需要考虑后果的,朱国庆谋的是全镇这个局,而李明想的则是河东村的一亩三分地。

难道一泡鸡屎就把一缸豆瓣酱给祸害了?朱国庆不甘心,他对马强面授机宜。能行吗?马强问。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就这么整,到时看我眼色行事。此时,朱国庆轻敲桌子:既然大家都不想说,那我也不多说,就一句话,谁并谁不并用抓阄方式我看还是比较公平的,你们说呢?村支书村长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吱声。朱国庆看了下手表对马强说,就这么定了,开始吧。

马强很严肃地从一个档案袋中掏出了六个纸条,冲大家晃晃然后团成团,放在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纸箱里,说,各村出一个人抓阄。接下来村长让支书抓,支书让村长抓,马强说这样吧,既然是并村就由各村村长来。于是村长们凑上前来,河东村的李明眼睛一转说我先来,他将纸团抓在手里后却不打开,而是看其他人。马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说,打开看看吧。李明笑笑摇摇头。

朱国庆给河西村村长陈小虎递了个眼神,说,看来李明不想当这个第一,小虎你来吧。

他想当老二。陈小虎边说边抓了个纸团就想打开。李明盯着陈小虎心里想,我还不知你和朱国庆的关系,于是说,你他妈才当老二。说着就把纸团打开了。马强与朱国庆交换了眼神,长长地舒了口气,说,读一下。李明眉头一皱:操,真有命。与此同时陈小虎也打开了抓的阄,自然也是并村。

马强不失时机地把剩下的纸团收起来装进兜里,将抓阄箱子放在了桌子下,说,既然你俩都抓到并村的阄,看来是冥冥之中有缘哪,河东河西挺默契的嘛,去买彩票肯定能中个头奖。其他村书记村长跟着起哄说,对对去买彩票。马强轻轻敲了两下桌子,会场顿时静了下来,马强说,请镇长讲话。朱国庆脸上掠过一丝浅淡的微笑:刚才说了不讲了,这样吧,河东河西两个村留下,其他的都回去吧。

面对两个村的支书村长,朱国庆说,切记,这是场硬仗,充分的思想准备是必须的,回去后全力以赴,按照镇里制定的方案细则搞好宣传发动,然后再稳步推进,确保并村顺利完成。说完话冲马强点下头,马强会意,说,你们也说两句吧。陈小虎看了眼朱邦国,说河西既然抓到并村二字就决不装熊,保证完成任务。李明看了眼王林又瞅了下朱国庆和马强说,我们尽力,但是不敢保证,原因嘛,就是怕村里有些人上访,在这里说什么都多余,一句话,我和王书记会尽力的。

4

老刘在任达办公室里,情绪如同沪深股市的K线,绿油油的突然就有拉高的迹象:我们这些人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任书记,政府征地农民没啥说的,可是我们干了一辈子了,古稀之年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了,征地时补偿了几万块钱,然而物价上涨一下子就抵消了还怎么活呀?说着说着就很激动,一下子血压上来,把任达吓得脸都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高血压心脏病又是老人,性命关天。好容易派人安排好老刘,恰好此时王明清的电话过来了,请示河东村上访的十几个人怎么办?任达没好气地说怎么回事?这点事也办不明白,行不行?不行的话我找个能行的。说完就把电话咔地挂了。

王明清一头雾水,心里想真是出门遇到鬼了怎么阴气这么重呀。身后十几个上访的追问她,说王书记怎么回事?王明清一肚子火说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上访的人其实也是受人怂恿,之所以来是明码标价的,跟着走一次三十元,何乐不为呢?本以为到信访办走一趟就能回家打麻将了,不成想王明清急溜溜的,心里就有些打鼓:去镇政府干吗呀?

王明清没理会问话的,而是对王林说,你领他们去镇政府对话。上访的人问对什么话?我们可都还有事。王明清说,你们上访干嘛呢?上访的人说,没干嘛呀?王明清糊涂了,上访好玩吗?十几个人突然沉默了。王明清说两条道你们选择,要么跟你们王书记回镇政府座谈,或者全都回去,有什么问题和我联系,记下我的电话。十几个人不约而同看向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说,你记吧,俺们走了。五十多岁的妇女说,别,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说着话就打的都走了。

王明清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心情就好了许多,立即将结果汇报给任达。听完王明清的汇报,任达点燃一支烟,信步窗前,向远处眺望。顺着视线王明清看过去,说,那是朱镇长住的小区,边上的山挺漂亮的,河的上游很美,山中的古刹我去过一次,信男善女香火鼎盛。

任达若有所思地说,崇拜是给心灵找块地,人事光靠心诚远远不够的。刚才电话的事别往心里去,那个老刘倚老卖老弄得心情很不好。王明清心里想,你心情不好就发脾气耍大牌?不过嘴里却说没事呀,领导吗,要是没有脾气还是人吗?

看来你对领导有偏见。任达说。

听你这口气像是纪委查案微服私访似的。王明清笑了,说。任达很认真地说,对别人不敢说,对你发脾气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个承诺我很有信心。

王明清说,真的?任达说,真的。王明清话题一转:听说不少人去终南山静休做隐士,抽空去看看呗?任达说那一百多个失地农民就够喝一壶的了,别说终南山,就连这窗外的山都没工夫去,这不,村还没并上访的戏就拉开幕了,真是按下葫芦浮起了瓢呀。

老刘怎么样了?王明清问。现在还在医院呢。任达说。王明清哦了一声,说,没事吧。任达说能没事吗?检查的费用镇里先垫付了,你找河西村,让他们劝劝老刘别那么死心眼,七十多岁的人还瞎折腾。

王明清点下头,视线落在了任达办公室的座机上,遂拿起电话拨通了陈小虎的手机:小虎,不是任书记我是王明清,老刘上访的事怎么想的。陈小虎说想他干嘛也不是我们村的人。王明清觉得不对劲,平时陈小虎很客气的,今天脖子哪根筋扭了。

陈小虎说落枕了,村人话粗理不粗,老刘这人精神不正常,再说了,他已是城市户口不是河西村的人了。王明清也愣了,是呀,老刘这一百多号人都已是城镇户口自然是城市居民,与河西村有何干系呀?她不理解老刘,老刘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即使与村子没关系,可动员办手续都是镇政府操作的,迫于无奈才去当城镇居民的,当初市政府承诺征地后相关部门给办理养老保险,然而十年过去了,相关部门仍在扯皮,他们既享受不到城市养老保险又失去了村民身份,这可真是一门学问了。请镇里给个说法,谁是城市人谁是农村人?

任达自然不能说。说也说不清楚。王明清就更不可能予以答复了。任达与朱国庆商量好几个来回也未理出头绪,最终还是由王明清先跑市政府相关部门。故而任达说,知道为什么对并村持谨慎态度了吧。眼下这些上访很像鄱阳湖老爷岭水域的传说,谁也说不清危险何时登门拜访,有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却没来由地狂风骤起,稍有疏忽就有可能翻船。

王明清还想说什么,任达的电话响了,一看是朱国庆的,任达说,好,咱们去看看老刘。你给陈小虎打个电话,让他和我们一起去。

王明清说,刚才他还说老刘不是河西村的人呢?任达咂咂嘴:不是让他去做鉴别,而是让他看病号,也不能老让镇里垫钱吧。

看过老刘往回走,王明清和叶子坐在朱国庆的车上。副驾驶位置上的朱国庆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叶子,对王明清说,河东村上访处理得怎么样了?

王明清盯了眼朱国庆。其实她本意不想坐朱国庆的车,任达为人虽然猴精但做事还算大气,小过小失会一笑置之;当然你也不能真的把他当猴耍,彼此配合默契还是不成问题的。朱国庆作为副书记,分工虽不归属于行政一把手,但生活在这个圈子里又离不开他,上次报销之事令王明清强烈地意识到了来自朱国庆的不满意,她必须调整自己以适应这种变化。反感叶子与改善朱国庆的关系并不矛盾,走近他与之乘车不失为一种姿态,当然这种姿态叶子一下就读懂了,王明清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王明清说,朱镇长放心吧,上访人已经回去了。朱国庆问,有什么诉求?王明清说,据我所知,她们似乎很盲目。朱国庆问,什么意思?王明清说,也就是说这些人为了上访而上访。朱国庆将整个身子都侧了过来:怎么讲?王明清稍微思考了下,想说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行为,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如果这样说了,朱国庆肯定要问谁是组织者,于是王明清只好说,这是我的感觉。

朱国庆发现,王明清的轻描淡写,传达的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信息,河东村的河里有泥鳅啊。朱国庆成竹在胸地说,我倒要看看他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5

叶子与马强陪着朱国庆来到河东村委会了解并村进展情况,李明看了眼村支书王林,说朱镇长你放心,按照镇里统一部署保证完成任务。朱国庆往李明的办公椅上一坐: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李明说。

朱国庆点了支烟说,李明王林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出了事影响并村可别说朱国庆六亲不认。

李明心里想,你吓唬谁,大不了都去潜水还指不定谁先换气呢!说出来的却是:朱镇长你放心,完不成任务像你们公务员一样拿职位说话。

朱国庆很有深度地笑笑:聪明人不办糊涂事就看行动了,哪天正式开始?

按镇政府的方案统一行动。

朱国庆看了王林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动向如何?李明装傻。王林说,朱镇长的意思,是不是指村民对并村持何态度?叶子看了眼朱国庆补充道:尤其是那些上访的村民现在怎么样了?李明咂咂嘴:思想工作该做的都做了,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马强乐了:太大是多太呀?李明笑笑:并村这么大的事,一些人有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嘛,如同两家人硬要弄到一起过日子没有那才奇怪呢。

马强说这是太大的解释吗?李明稍微想了想说,是,也不是。

是怎么讲?马强问。

马镇长应该知道河东村与其他村不同。李明说,长话短说,河东村从当初穷得叮当响到今天全镇数一数二的富裕村,是我们汗滴摔成八瓣子干出来的,现在说并就并了的确令人感情上有些难以割舍。

那么不是又作何解释呢?朱国庆问。

李明看了看朱国庆说,还是那句话,关于班子成员,你们一点说法也没有吗?

叶子问,什么说法?

当然是去留问题了。马强接过叶子的话题说,村民自治不是政府机关,许多事情镇政府想做也不能做。

起码我们两个人是不是……王林看了眼李明,话说一半留了一半。叶子与马强不约而同看了眼朱国庆。

朱国庆哼了一声,说,我这人做事从不讲价钱,活必须干好,干不好的话一切免谈。换句话说机会握在自己手里。

李明看了眼王林,谁也没说话。

马强说,有些事可以重来,而机会一旦失去,意味着什么就不用赘述吧?

朱国庆看了下手表,微笑着说,这样吧,你们开并村会时我过来。

王林说欢迎朱镇长现场指导。朱国庆说,指导谈不上我只带眼睛耳朵来。李明说,那怎么行,这么大的事镇长亲临现场不吱声,全体村民这块也交待不过去呀。朱国庆的脸上飘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浮云,被细心的叶子捕获到,她心中一惊:李明真的要把全体村民都找来开会?她事先从王林那了解的情况难道有误?

其实并不是叶子得到的情况不实,而是李明未与王林商量,完全是现场自由发挥。按说朱国庆完全可以对李明提出并村后人员安排说法有些暗示的,只是李明牛哄哄的令人非常反感。村长是村民选出来不假,你不能因为这个就目中无人,更不能因为村民做了点事就谁也不尿吧,村长毕竟不是市长,这个道理应该明白吧。

然而李明却不这么看,市长是怎么选出来的且不说,村长那是一家一户一票一票竞争来的,其激烈程度是市长选举不可比的。

两个人就这个问题,开始争讲起来。

朱国庆说,是的,村长与市长选举当然不可比的,知道这个说明你李明还没有糊涂。

李明说,要想当上河东村长,还真得对村民说实话办实事村民买你的帐,不像选举市长那样内定某人,届时人大举个手按个键走个形式就过关了。

朱国庆说,听你的口气好像人代会工作程序由你来确定似的,鄙人再愚钝,也知道市长选举是非常复杂缜密的,并非外界猜测的浅薄幼稚,这么说吧,那是相当隆重相当规范相当程序的。

李明嘁了一声说,村长选举的确比市长选举难度大得多。

叶子乐了,说,怎么个大得多?

李明笑笑却不说了。其实他也清楚,村长选举怎么可能与市长选举相提并论呢?这么讲无非是想引起镇里的重视。他这个想法朱国庆自然明白,不过朱国庆需要的是李明的保证,而李明想得到的自然是对方的承诺。李明想,让驴推磨又不给草料,甚至卸磨杀驴岂不令人齿寒;朱国庆想,李明在并村这个问题上流露出的放肆与拿腔作势,岂不是仗民做势强逼官家?

离开河东村后,叶子提醒朱国庆,河东村存在不确定因素。朱国庆微笑:没有情况才更令人担忧,河东并村如果风平浪静那就不是李明作风。叶子说你认为河东会出事?朱国庆笑而不答。

6

刚出河东村朱国庆的手机响了,一看来显是任达的。他听着听着就脸黑了。怎么了朱镇长?叶子问。朱国庆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邪了门了,老刘又组织一百多人把高速公路口给堵了,上百辆车受阻,市府相关部门负责人与李区长都到现场了。这个陈小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国庆和叶子、马强来到高速公路口一看,全是人,任达与那个老太太坐在地上边唠边劝解,李区长正和老刘说着什么。朱国庆紧步来到李区长跟前,二人握手寒暄,李区长要求朱国庆抓紧劝说工作,恢复交通秩序。朱国庆盯了眼老刘,扭头正好与任达视线相对,就走了过去。

看着走过来的朱国庆,任达站了起来,二人互视一两秒功夫任达先开口了:没想到老刘住院是个幌子,却跑来唱这出戏。朱国庆黑着脸,缄默无语地盯着任达,心里想,你没想到就意味着失职。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出的不满如同雨季过后山上飘下的云气,于似有似无之间起浮着。任达发自内心的微笑让朱国庆意识到了情绪有些失控,于是接过话头说,这个刘头到底想干吗?真想把上访当学问来研究,查查他有什么猫腻。

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任达说。朱国庆一听,火一下子又窜了出来:这么多人上访,市区两级领导亲临现场还不重要,那什么重要?任达说,自然是想办法劝他们尽快离开。朱国庆说,说得轻巧,怎么劝?任达看了眼朱国庆:你能不能冷静些?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然而朱国庆却不依不饶:咱俩可是有分工的。任达小声地说,你不觉得这个时候提这种问题很愚蠢吗?朱国庆冷冷一笑:少给我来这套。叶子觉得朱国庆有些失态了,几步走到跟前说,朱镇长,李区长叫你呢。朱国庆一愣,看了眼任达,朝李区长走过去。

朱国庆见李区长表情严肃,心里咯噔一下,与往常相比显然受上访这事所扰有些凝重。李区长对朱国庆小声地说了些什么,朱国庆微微点头,然后转过脸来对叶子小声说:你陪区长回镇里办件事。叶子与区长匆匆地走了。

老刘在一边喊,区长不能走,还没答复呢?叶子说省里有个传真转到镇里来,急需区长处理。朱国庆迎了过去,说,还是养老保险问题呗?老刘说你能办?朱国庆说,这不是逼姑子养孩子吗?老刘说,话不能这么说。朱国庆说,话就得这么说,你们的事镇区该做的、能做的全做了,该领访的也领访了,还想怎么的?

任达及时接过话,说,老刘你是个爷们又非娘们,这是交通要道,车辆越来越多,再不通车就不是上访问题了,性质也不一样了。

听任达这么一说,朱国庆的思绪一下子得到了拓展,说,老刘头,你应该认清形势,你现在行为已经涉及到违法知道不?老刘说,少给我来这套,违法,违什么法?朱国庆一时给噎住了。老刘说,冲你这个态度我们还不走了,必须给我说法。任达瞪了眼朱国庆,赶紧把老刘拉到路边晓以利害述其违法所在,连说带劝把他带到了镇政府。那些上访的人也都在王明清、马强、叶子等人劝说下散了。

老刘与李区长等对话的结果,由山城镇党委负责向区市打报告,协调解决退休养老问题。老刘握着区长的手千恩万谢后回去了。然而这可难坏了任达,镇党委怎么给他协调解决呀?

李区长不乐意了,怎么协调还用我来教你们吗?任达说老刘属于农转非的无业市民,年龄与有关政策不符,养老保险问题面广不说,而且牵涉市政府不同部门,不是一个小小山城镇所能协调解决的呀?

李区长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之所以责成镇党委来协调解决,是有意为之。作为分管区长,他不可能越锅台上炕去管区委的事,可并村又不仅仅是政府的事,恰好此次上访之事搭了个梯子,借此便敲打一下任达。

朱国庆兴灾乐祸地说,李区长非常崇拜你,说你有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水平,可不能反悔呀。

任达看了眼朱国庆笑笑,朱国庆一下子就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在心里说我倒要看看你能吃多少苞米面子。

7

朱国庆根据并村时间表,按时参加了河东村并村大会。王林主持会议,全体村民依据程序磕磕碰碰进行到并村投票这个环节时还算顺利,然而到了唱票写票统计出来时坏了,不同意并村人数过半,并村失败。朱国庆像个熟透的南瓜,满脸彤红傻在了那里,他与任达相视无语,片刻之后,愤愤地离开了河东村。回到办公室把门锁上后,整个人一下子坍塌了,躺在了床上两眼盯着天棚,灵魂出窍般沉默如石。

第二天,朱国庆像换个人似的出现在河西村的并村大会上,朱邦国主持会议,陈小虎像个老虎似的盯着每个村民的投票。任达看了眼朱国庆,说,两眼彤红没睡好?李明给我上眼药我睡个屁,睡。任达乐了,说,有些事你还真得往心里去。据明清书记的了解,两村原班子人员去留还真得考虑周全些。朱国庆对此不敢苟同,道理很简单,并村是国家政策,不能因为某个人的意志而改变,如若不然,那政府不成了店小二了?

二人说着话,投票开始了,一切顺利,河西村不同意并村的只占少数,并村投票一次成功。就在朱国庆代表党委讲两句时,老刘出现在了会场上,说,河西村并村有问题。朱国庆一下子想到了阴魂不散这个词,他太想河西村顺利了,然而越想却越出事,这令他极为恼火。

陈小虎你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朱国庆说。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的陈小虎说,镇长,老刘头胡说八道,你听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

老刘乐了:陈小虎,那么自信?陈小虎说,怎么兴你老刘头上访,就不允许别人有点自信,太霸道了吧?老刘说,其实我就是个过路的,你们并不并村关我鸟事,只是觉得有些不具备资格的城市居民也参加并村投票很值得研究,朱镇长你说是不是?

看来老刘不仅研究上访学问对并村也有想法。这下子朱国庆脸上挂不住了,程序出问题就等于结果失去权威性,他气得差点就吐血了。任达不动声色地说,国庆,并村这项工作是不是……朱国庆无语。任达说,是否在研究好对策前不要轻举妄动了。朱国庆盯着任达点下头说,就按任书记说的办,镇长办公会合计一下吧。

镇长办公会后,并村择日如期进行,河东村虽有波澜,却在王林的暗助下与河西村并村成功,新村就叫东西村,过渡期支部书记由镇党委任命,拟陈小虎为书记代理村长,朱邦国也如愿当上了副书记代理副村长。委员由陈小虎根据工作需要挑选。

任达对这个盘子开始就持有异议。道理很简单,这么安排将失去平衡,失去平衡就意味着不稳定,不稳定还要搭这个班子必酿后患。朱国庆就是不为所动,固执己见,正当两个人在会议室为此僵持不下时,忽然从外面闯进来几十个村民上访。王明清一看全是原河东村的村民,说,你们先在外面等一下,正在开会呢。村民根本不听劝说,又吵又闹,人也渐渐越来越多,不仅占居了会议室,整个镇政府的走廊都站满了人。

不得已,党委会改成了接待会。有人问,并村的事谁说了算?朱国庆看了眼任达,想回答时有人插话说,还东西村,什么东西?有人笑着说,不是东西的东西,是东西村的东西,总之,不是东西。因为,并村是有西无东的啊。

任达说,诸位稍安勿躁,并村工作由朱镇长亲自抓,他会给你们一个较为满意的答复。

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的朱国庆明知眼前是火坑也得往里跳,想到刚刚还在党委会上与任达为此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却要独自担纲面对众多上访者,禁不住有些血往上涌的心悸。他掏出烟点上使劲吸了一大口,思考着如何回答。有人不满意了:我们回去睡一觉?

朱国庆低着头又吸了几口,慢慢抬头盯着说话的人,说,兄弟贵姓?对方答,贵贱与朱镇长答复没关系吧?朱国庆笑笑:有种,请问何谓有西无东?是谁告诉东西村有西无东的?这句话一出口,上访的人突然雅雀无声了。是呀,现在党委会正在研究这个问题呢,你们怎么知道具体安排?朱国庆这把目光慢慢转向了任达:这件事一定要彻查到底。

上访的人一阵骚动。

任达满脸严肃,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你们这些人呀,听风就是雨。党委会还未有结果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朱国庆一摆手:不行。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

有人说管饭吗?上访的人哈地乐了。朱国庆盯着烟灰缸沉默不语,一口一口地吸着烟,等笑声下去了抬起头:其他的人可以走,这位兄弟请留步,我想约你谈谈。

你是多大领导啊?想约就约啊?你不管饭,我老婆还等我回家吃饭呢。转眼工夫,走廊里空空荡荡。

8

河东村民两次上访说明一个问题,党委研究的事似乎有人提前露了出去。一般而言有几个环节,书记、镇长、相关副职与委员,从时间上看,朱国庆反复琢磨都排除不了任达。

由于朱国庆的坚持,临时村班子仍然以陈小虎为主搭建起来,并组织东西村的两委会选举工作。任达几次与之相商的置河东于不顾的做法所产生的隐患,朱国庆则例举李明种种不合作的态度给予反驳。按照常理,从李明对并村所持消极态度,到村民反复上访来看,朱国庆将其边缘化似乎也合情理,然而任达却不这么看,这是工作不是意气用事,有确凿证据说明李明与上访存在着必然的关系吗?一个村长对并村发表一点意见再正常不过了,如果因此而弃之,就不是理性的选择,就不是稳定的举措。

朱国庆说,这样吧,让河东王林和一个委员进临时班子,也算平衡稳定了。任达无语。其实任达极力促成李明进临时班子,目的很明确,堂堂一个山城镇的党委书记连一个村干部都定不下来的窝囊还在其次,关键是为陈小虎安排个楔子,从另个角度上讲也是对朱国庆的一个掣肘,令其不能为所欲为。

朱国庆把手一挥说不行!谁进谁退无所谓,李明肯定没戏。任达也来了脾气:这是党委会。朱国庆说,党委会怎么了?咱们是有分工的,说完拂袖而去。

朱国庆撇开党委,召开镇长办公会专题研究并村工作。任达知道后拨通了朱国庆手机,朱国庆看到来显后咔地按了拒绝键。

迫于无奈,任达于第二天召开党委会,专题研究并村引起的上访问题,朱国庆以下村检查工作为由拒绝参加党委会,如同冷战的大幕在二人的天空慢慢拉开了,与之配合默契的是离选举日期还剩下一个星期时,山城迎来了六月里的第一场雨。

根据传真电报通知,雨量较大,要求山城镇党委政府做好防汛准备。经调研,此次沿河两边的民房成为防汛的重点,所有村民必须撤出来安排到山城学校。任达带着王明清负责河东岸边的村民撤离,而朱国庆除了带着叶子组织河西村民疏散外,还要和马强抓好即将到来的正式选举工作。

任达冒雨去学校查看村民食宿安排情况时,接到区信访办一个电话,内容为山城镇并村造假,原河东村二十多人已经进京上访,要求镇里马上进京接人。朱国庆接到电话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叶子说朱镇长你怎么了脸色那么苍白?朱国庆慢慢地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够狠的。叶子投来疑惑的目光:怎么了?朱国庆说,越级进京集体上访。怎么会这样?叶子问。朱国庆轻轻摇摇头。就他所知,市政府对此类上访非常重视,处理上说白了拿职位说话。没容朱国庆多想,任达的电话又过来了:王明清随我进京接人,家里全靠你了。

任达前脚走,朱国庆紧随其后对全镇各个危险地段查看了一遍,之后又对清河两边房屋进行疏理,回到办公室时已是下半夜三点钟。叶子提醒说山脚下有些住户多次动员也没撤出来,马强说,就是撤出来,学校没有地方了怎么办?

朱国庆说,这样吧,根据传真电报,明天是小阵雨估计问题不大,都三点多了先回去休息吧,我也眯一会儿。二人走后,朱国庆一挨枕头就睡着了。突然间被一阵铃声惊醒,朱国庆抓起手机,叶子在电话里说,不好了朱镇长出大事了。

别着急慢慢说。朱国庆说。叶子说,刚刚山体滑坡,有一家三口全部遇难。朱国庆眼前一黑,瞬间想到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

任达在北京收到了一个信息:山城镇山体滑坡夺去村民一家三口生命系朱国庆渎职所致。发信息的号码不熟悉,或者是有意避之,如果属实,朱国庆是否渎职不敢妄下结论,但是领导责任应是跑不了的。任达回到市里的当天接到区委办的电话,区委书记要听山城镇近期工作情况汇报。

直觉告诉任达,区委对山城镇有想法了。

其实任达也好,朱国庆也罢,都在等待一个随时而来的宣布。尤其是朱国庆,内心五味杂陈懊恼之极,一切都已过去,一切皆不可能。没有把并村的事业进行到底,内心充满了对李区长的愧疚。好在他有了继承人,这个人就是王明清。

朱国庆被免去镇长职务,到组织部报到另行安排,任达暂时留任。这个安排虽然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区委不可能对山城镇挥刀同时削掉两个一把手。

任达终于稍微松了口气,他知道暂时留任意味着什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于是开展了一系列的工程建设。就在他为此奔忙的时候,山城镇之外的区机关一些人的手机屏幕上正在传递一个消息,据区委某很有份量的人士说,任达只是个过渡,新任党委书记人选已经锁定在当地一大佬级人物的亲戚的公子,此公子的相关手续正在办理调转中,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月即可到位。说来也怪,如今资讯发达,大道消息如同领导视察姗姗来迟,而小道消息反倒似离离原上草生机盎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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