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志华

据韩国媒体报道，2011年12月12日，韩国海警在抓扣非法捕鱼的中国渔民时遭遇抵抗，海警李清好被利器刺伤不治身亡。这起突发事件将存在多年的中韩渔业纠纷再次推向风口浪尖。不过，与此前的类似事件相比，这次韩国从民间到官方普遍反应比较激烈，韩国舆论上也充斥着对中国的愤怒以及对李明博政府对华“静默外交”的不满。

14日上午，韩国仁川市为李清好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800多人参与吊唁。与此同时，另一具遗体则孤零零地在韩国群山市殡仪馆的太平间里躺了将近一年，他是不到30岁的中国渔民李永涛。2010年12月18日，韩国海警船只与中国渔船发生冲撞，导致船长李永涛死亡，另有一渔民失踪。由于那起渔业纠纷案还没有结案，李永涛的遗体至今无法回国安葬。旧伤未去又添新恨，很不幸地成了近年来中韩渔业冲突的常态。

“中韩之间的渔业纠纷成因复杂，解决难度大，但造成人员死亡的事件无论如何都应该避免”，这是记者采访的多位专家的共识。中国社科院朝鲜半岛问题专家朴键一表示，目前外界的消息基本都来自韩国方面，在客观公正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给这起事件下结论还为时尚早。现在应该避免过度情绪化；让事态失控、影响中韩整体外交，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海警死亡点燃韩国怒火

据韩媒描述，12月12日上午7时许，在距离仁川市瓮津郡小青岛西南方85公里海域，仁川海洋警署所属警备艇“3005舰”发现两艘中国渔船正在非法捕捞。韩国海警随后分乘两艘快艇靠近中国渔船，在与中国渔民的搏斗中，海警李清好被中国渔船船长程大伟用利器刺中，由于伤势严重，李清好在被送往医院后不治身亡。冲突还导致韩国另一海警受伤。

12日下午，韩国海警将程大伟押送至仁川警署受审。13日凌晨，涉案的中国渔船“鲁文渔15001”号以及船上8名船员被押送至仁川港。据韩媒报道，程大伟起初否认自己用利器刺伤韩国海警，并否认自己有罪。不过韩方表示“证据确凿”，将以“杀人罪”和“妨害特殊公务执行罪”起诉程大伟和其他8名船员。对于程大伟使用的凶器，韩警方先是说“玻璃碎片”，随后改为“长25厘米的刀具”。有韩国媒体猜测，李清好的死亡可能与韩国海警投掷的“爆音弹”有关，不过仁川海洋警察署否认了这种说法。韩联社19日报道称，程大伟在被带到船只现场取证之前，改口承认刺死韩海警人员。

海警被刺身亡事件犹如在韩国社会投下了一颗震撼弹，对中国的愤怒连续多日成为韩国媒体的报道主题。有韩媒把中国渔民等同于海盗，将海警的执法行为比作几百年前韩国人“抗击倭寇”的壮举。韩国民间团体多次在中国驻韩使馆外示威抗议，要求中国“立刻道歉”。事件很快就上升到外交层面，12日上午，韩国外交通商部官员召见中国驻韩大使，就韩国海警被中国渔民刺死事件表示抗议。

从近几年中韩渔业冲突来看，中国渔民频频“越界捕鱼”，有自己难言的苦衷，韩国海警加大执法力度也有自己的理由。双方的“暴力抗法”与“暴力执法”形成了恶性循环，导致冲突的频率越来越高，烈度越来越强。

历史纠葛与现实困境

中韩之间与渔业有关的冲突，最早可追溯到上个世纪50年代。据朴键一介绍，在1956年，韩国海军扣押了3名“越界捕鱼”的中国渔民，随后中国也扣押了3名韩国水兵，这件事最后以“对等交换”的方式解决了。从那时起一直到中韩建交，渔业纠纷虽偶有发生，但双方都心照不宣地没让事态恶化。中韩建交之后，在谈判渔业问题时，双方的立场差距相当大，协调起来很困难，因为与经济、贸易等问题相比，渔业问题涉及领海主权。但两国又不能让渔业问题阻碍建交，所以就把有些问题搁置下来了。

在朴键一看来，中韩建交时在渔业谈判中搁置的问题，导致渔民捕鱼与海警执法时存在“灰色地带”。他分析说，“灰色地带”的存在，很大程度上与朝鲜半岛目前的分裂状态有关。在朝鲜半岛西部海域，韩国主张的“北方界线”与朝鲜主张的水上军事警戒线不是同一条线，朝韩两国对很大一片水域是存在争议的，这就导致中国与韩国和朝鲜任何一方目前都无法彻底解决专属经济区等海洋划界问题，渔业纠纷案件也难免存在双方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根据韩国媒体的报道，这起冲突事件发生的地点，正好位于韩国所主张的“北方界线”以及中国渔民合法捕鱼水域的附近。山东籍渔船“鲁文渔15001”号是否违反了《中韩渔业协定》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中国渔民在朝韩争议水域捕鱼的情况确实存在。山东渔业管理部门的一位知情人士对笔者透露，在朝韩争议水域，由于朝鲜和韩国渔民担心引发两国冲突，不会去那里捕鱼，而那片水域渔业资源又很丰富，有些中国渔民就冒险“钻空子”。韩国海警追捕时，中国渔民就把船开到朝鲜水域，韩国海警就没法再追了，韩国方面对此很恼火。

中韩渔业冲突有几个关键节点。2001年《中韩渔业协定》生效，根据该协定，中韩之间的水域被划分为“暂定措施水域”、“过渡水域”和“维持现有渔业活动水域”，中国渔民的部分传统渔场被划到了韩方水域。2005年“暂定措施”水域划归中韩各自专属经济区后，中国渔民作业空间进一步被压缩。随着中国近海渔业资源的枯竭，中国渔民有意或无意“打擦边球”和“越界捕鱼”的情况越来越多。2008年9月25日，韩国海警与中国渔民发生冲突，导致一名韩国海警溺水死亡。韩国海洋警察厅迫于国内舆论的压力，加大了对中国渔民“越界捕捞”的打击和处罚力度，韩国海警带枪执法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海洋渔业资源减少是个全球性问题，但中国面临的问题尤为突出。海洋污染、工业发展、城市化等造成中国近海渔业资源日益枯竭，渔业产业结构转型又远远满足不了现实需求，依然严重依赖捕捞作业的中国渔民不得不越走越远。一位海洋法专家对笔者表示，与日、韩等实现了经济结构转型的发达国家相比，中国渔业面临的困难要复杂得多，捕捞作业还是中国渔业的主体。这位专家解释说，“韩国渔业的转型比中国做得好，发达的养殖业已大幅减少了渔业对捕捞作业的依赖。但中国渔民数量的基数远比韩国大，要实现像韩国那样的转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中国渔民大多习惯了捕鱼为生，受文化教育程度等因素的影响，让他们一下子转向不太擅长的养殖也不现实。”

渔业冲突考验中韩关系

12月14日，韩国大国家党议员提出决议案，敦促中国政府就海警被刺死事件正式道歉，并承诺预防类似事件再次发生。对此朴键一认为，就中国渔民的个人行为要求政府道歉，这说不过去。他表示，明年韩国将迎来总统选举，执政的大国家党麻烦缠身，甚至有解体的危险。韩国国内反应激烈可能与此有关，不能排除某些政治势力借这起事件捞取政治利益的可能。

“渔业冲突只是中韩间诸多问题的一个方面，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两国战略互信问题。”辽宁社科院朝鲜半岛问题专家金哲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说。金哲认为，天安舰事件和延坪岛炮击事件后，韩国某些政治人物对中国很不满。他们认为，中韩之间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那么中国就应该站在韩国一边。这实际上是对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一种误解。韩国把对朝外交斗争某一局的输赢看作是战略问题，但对于中国来说，东北亚局势不失控更为重要，而这也属于韩国的战略问题。这几年来，韩国总有人认为在中韩外交中处于弱势地位，在外交问题上屈服于中国的压力，渔业冲突成了发泄不满的出气口。

中韩间的矛盾和分歧很容易刺激两国的民族情绪，何况这次死亡的是韩国警员，而非普通国民。一位在华韩国留学生对笔者说，海警在执行公务时代表的是国家，在执法过程中被中国渔民刺死，韩国人很容易产生“屈辱感”，内心难免会带有国家情感和民族情绪。韩国留华学者李成贤对笔者表示，从大局着眼，邻国间的摩擦和分歧很正常，应该加强交流，一方面解决这个问题，另一方面继续保持良好的关系。与此同时，中国也需要更“敏感”，多关注一点周边小国对中国崛起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