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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评注》批评体系探微

2012-04-12张亚玲

关键词:太史公史记

张亚玲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062)

《史记评注》批评体系探微

张亚玲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062)

牛运震跨前清康、雍、乾三朝,学问淹博,于史无所不窥,其晚年的苦心孤诣之作《史记评注》,用文学与史学两只眼睛细读《史记》,知体要,抓义法,集注释、校勘、评议、汇评、考辨于一体,批评的广度与深度,在前清甚至整个《史记》研究史上罕有其匹。《评注》主论《史记》文法笔力,其文学批评虽不出传统评点学由字法而句法而章法的批评理路,但却始终将“神理说”与“情纬论”作为渗透其中的精神命脉,从而构筑了一个由点及面、由表而里的严整理论体系,避免了传统评点学琐屑而不成系统及“死于章句”、“溺于文辞”等弊病,做到了对太史公之书,不惟得其文义,且传其精神意态,对读者和研究者体悟《史记》的文章之美与史公的作史微旨,均大有裨益。

《史记评注》;文学批评;史学批评;体例与注释;地位与影响

牛运震跨前清康、雍、乾三朝,学问淹博,于史无所不窥,《史记评注》更是其晚年“苦心孤诣、精力所萃”[1]之作,集注释、校勘、评议、汇评、考辨于一体,且有完整的理论体系,对其进行系统深入的介绍与研究,是十分必要的。

一、牛运震其人及著述

牛运震,字阶平,号真谷,世称“空山先生”,滋阳县马青(今山东兖州市新兖镇牛楼村)人。生于清圣祖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卒于高宗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年五十三。跨前清康、雍、乾三朝,历任秦安、平番两县县令,每到一地,威惠甚著,循声大震。官秦安时,兼摄徽县及两当县,招募壮丁捕杀二十六虎,徽县多年的虎患得以平息。道遇虎,运震吪之使去,为此,县民绘《驯虎图》以纪异。调平番后,画策定固原兵变,捐粟赈五道岘之饥。县民深受感动,制衣具币谢运震,运震退还钱财,接受衣物。最终却因此次“受万民衣”事被弹劾罢官,后闭门治经。

运震之高祖牛天铸、曾祖牛起宗、祖父牛洪范均为贡生,父牛梦瑞亦为拔贡,官日照教谕,母杨氏,进士杨名采之姊,叔梦英,河南息县令,精于书画。家风世代敦厚。运震少承庭训,爱经史古文,每有感悟,便手舞足蹈,或大声疾呼;好吟咏,有《烧诗行》。10岁便能诵四经、属美文;17岁补选为县禀生,以文彩出众而声名远扬;23岁即可颂《左传》全文,被选为拔贡生;27岁应顺天试,次年进士及第;29岁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抚军试以天文、地理、水道、兵法、诸家之学,凡十一次皆第一”[2],比当时的硕学饱读之士,亦略胜一筹,但却在殿试时,因文章不符规格落榜,后任边陲秦安县县令。

运震精神健旺,“遇知己谈论,可三五日不寐,故能于书无所不窥”[3]。即使在做官期间,亦未尝废书,“枕经葄史”,“耽情典籍”[4],加之良好的家教,亲老辞归后,笔耕不辍,著述等身,“以经、史、古文鸣康、乾间”[1]。但因未得高位,在其生前,虽手稿已广为传播,但仅《金石图》一书刻印问世,后世学者,包括张之洞,都“不能悉其行事,举其遗著之目”[1]。 没后,《史记评注》《诗志》《春秋传》等,先后由其子牛钧整理刊刻。之后,嘉庆二十三年,其孙牛敏夫及门人张杜林等编次校对,刊刻了《空山堂全集》,包括《诗志》八卷、《周易解》九卷、《春秋传》十二卷、《论语随笔》二十卷、《孟子论文》七卷、《史记评注》十二卷、《空山堂文集》十二卷、《空山堂诗集》六卷。稍后出现全集的另一版本,增加了牛氏整理考订的《集古录》、《金石集》,而删掉了《诗志》。其中,《春秋传》《周易解》《金石图》(《金石经眼录》一卷)被收入《四库全书》,并在《总目提要》中作了评介。

诸多著作中,《读史纠缪》和《史记评注》涉及史书的考论。其中,前者重史学,而后者则重文学。《评注》的写作时间,应在乾隆十九年(1754)运震赴晋阳主讲三立书院至乾隆二十二年(1757)主讲少陵书院时,是时运震已是垂暮之人。从小饱读诗书,并曾考稽《三国志》《宋书》《魏书》《南北史》《唐书》《五代史》,“搜罗逸籍,恢广诵览,博引旁达,错综其事,渐觉黑白明朗”,加上晚年的潜心著书,称《评注》荟萃百家、融会贯通,亦非溢美之辞。

二、《史记评注》之文学批评

牛氏《评注》主论《史记》之文,并构筑了一个由点及面、由表而里,且由“神理”与“情纬”论一以贯之的严整理论体系,从而区别于一般的评点之作而显示出独特的价值。首先,牛氏于《史记》文法笔力的探讨用力最勤,对精彩字法、句法的分析,对呼应、收截、提掇、隐括、点染、附带、叠复之法的揭示,对篇章艺术特色的把握,依由小到大、由点及面的顺序,构成牛氏文学批评的表层。这些评论,虽大致不出传统评点学苑囿,但却能深查史公文心,史法与史情并重,诸所发明,详微精到。

(一)论字法、句法

就文章而言,实词立其骨,虚词传其神与情。以牛氏之好学深思,自然对此深有体察,因此在字法的点评中尤重虚字,对虚字表情达意的功用有明确的总体认识:“每于事情极难着笔处,略用一二虚字点逗,精神眼目俱出。”[5]37即虚字可使文章“笔端隐跃,情状曲尽”[5]33,“极顿挫开阖之妙”[5]33。并自觉将这种理论运用于具体品评之中,如评“是时侍医夏无且以所奉药囊提荆轲也”一句,曰“‘也’字逸宕自然,前后俱为流利生动”[5]219;评史公描写万石君驯谨处,“连用数‘必’字、数‘不’字为章法,参差转换,步步有情有景,极琐曲,极朴厚,极工妍”[5]258。对今人重视的长句、短句等,牛氏亦已有精彩阐发。其评钜鹿之战项羽之兵士“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一句,曰“此二十三字为一句,怒气勃发,读之风雨骇人”[5]30;评《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萧、曹、绛、灌诸人之后代,“子孙骄谥,忘其先,淫嬖。至太初百年之间,见侯五,馀皆坐法陨命亡国,耗矣”一段,曰“此叙功臣子孙骄淫失侯,叠用短句,以志呜咽哽塞之神”[5]58;评“然则怪迂阿谀苟合之徒自此兴,不可胜数也”一句,曰“长句逸气盘旋,笼照深远,早为李少君、文成、五利辈惋恨叹息”[5]79;评《刺客列传》荆轲刺秦王之时秦王“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的描写,曰“峭句促节,错出入妙,如说口伎人一时作数等声,口急语杂,逼成奇态”[5]219。这些观点,被李长之、可永雪等先生吸收和发展,李长之指出:“(《史记》)短句多半用在紧张的场合。”[6]207可永雪则认为,《史记》中的长句,“更多的是遇到情事委曲微妙,非长句不足以曲折达意,婉转尽情的时候来用”[7]92。

(二)评叙事手法

在字法、句法探讨的基础上,《评注》进而对《史记》的主要叙事手法进行点评:“《李斯传》凡有五叹……五叹遥作呼应,层次关目了了分明,而筋节警策,遂使长篇累幅,不觉其懈”[5]220-221,“(《魏豹彭越列传》)屡书彭越起事踪迹及其攻取战胜之功,遥遥呼应,自成章法”[5]227,此皆为呼应之法;“(《封禅书》)瓠子塞河,以结河决之案;方祠诅胡,以了匈奴之局。皆为前文卷结收拾,以成一篇结构,无一赘蔓闲文也”[5]88,此为收截之法;评《项羽本纪》“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曰“此提掇最妙,不惟见项羽、沛公兵力不敌,要在将鸿门、霸上点次明白,正便后文照应演叙也。此史法安顿之妙”[5]30,此为提掇之法;“晋卜‘霍太山为祟’、赵衰卜事重耳、赵盾命史援占梦、晋景公卜‘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姑布子卿相毋卹、孝成王命史敢占梦、赵人讹言,皆谶兆之事,随笔点染,都有情趣”[5]73,此为闲笔点染之法;“(《吕不韦列传》)附嫪毐,鄙夷不韦甚矣。叙嫪毐家僮及舍人,往往与不韦映照,此其用意深处”[5]214,此为附带映照之法;评《游侠列传》“鄙人有言曰”,云“此设为诡激之词,愤世嫉俗,若讽若怒,老子所谓‘正言若反’也”[5]335,此为反辞见意之法。

《评注》对《史记》具体篇章艺术特色的把握,亦有独到之处。如以为《天官书》“‘望云气’一段,尤奇变,章法错综,血脉通灵,奥而鲜诡,丽而典括,古今短赋小记之妙”[5]73,《赵世家》“叙程婴、公孙杵臼存赵孤事一段,文极淋漓激昂;叙武灵王议胡服事一段,文极纵横奇肆;叙公子章等作乱,公子成、李兑等兴兵围主父一段,文极历落缠绵。一篇之中,笔境体格凡数变,而无不工绝”[5]131,《魏其武安侯列传》“窦、田构郤倾陷乃三传意思注结处,看他历历指数,极力描写,纤悉毫发,详至无遗,神情飞动,栩栩欲活”[5]271,此皆对《史记》出彩章节艺术特色及表达效果的领悟。又谓《秦始皇本纪》“秦法刻深鸷忍,太史公纪嫪毐、不韦二段,笔力廉峭可畏,政与秦法相似,觉有满纸阴惨之气”[5]21,论《天官书》“有法,有韵,有态;古而灵,奥而动,逸而峭,奇而则。文章格势,凡法与巧皆备于此,令读者惊为异观,爱如宝玩”[5]76,谓《司马相如列传》是“雅韵逸情,风流婉媚,别一种笔墨”[5]301,指出《酷吏列传》“立格用意以短悍为主,奥字峭句,隐然有肃杀阴惨之气,其刻深次骨处,往往如老吏断狱”[5]320。此种评论,直启李长之等先生“内外协和律”之说,其目光与洞察力之敏锐,让人惊叹。

(三)论复笔写情与文章主脑

仔细研读《评注》对《史记》文法笔力的评析,不难发现,牛氏并不满足于仅对《史记》作平面的字法、句法及章法进行讨论的简单重复劳动,而是更进一层,深入体察和发掘史公叙事之神理意趣,并抓住《史记》与官修史书迥然有别的“以情纬文”的特征,将其作为基本立足点与内核,贯穿和渗透到每个细微的评点角落。这在其对繁复之法(即复笔)不厌其烦的探讨和几乎无一遗漏地对所有本纪、书、世家、列传及表序述作之旨及一篇主脑的揭示中显示得尤为突出。

对于复笔,牛氏在首篇的《五帝本纪》评中,就开宗明义、高屋建瓴地作出总论式的评判:“他史之妙,妙在能简,《史记》之妙,妙在能复。盖他史只是书事,而《史记》兼能写情。情与事并,故极往复缠绵、长言不厌之致。”[5]4以此为旨归,牛氏对《史记》字法、句法及文意的叠复均给与非常的观照。如其评《殷本纪》“敬敷五教,五教在宽”,认为“此叠‘五教’二字,有意态,或以为衍文,失之”[5]8;评钜鹿之战,“两‘莫敢’,三‘无不’,精神生动,顿挫淋漓”[5]30,认为“《垓下歌》,楚声之雄,两‘虞兮’、两‘骓不逝’,叠言有情;‘可奈何’、‘奈若何’,深衷苦调,喑哑中有呜咽之神”[5]35;评《田敬仲完世家》“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多使宾客入秦,秦又多予金”,曰“三‘多’字叠复有情,无限扼腕”[5]135;评《信陵君列传》,曰“一篇之中,凡称‘公子’者一百四十有七,故为羡重,不肯节省,读之如得津津亹亹称道不绝之神,奇情异格”[5]191。此皆为字法、句法叠复基础之上的传神与传情。评《张释之冯唐列传》“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一句,曰“此文若从史家简字之法,只当云‘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可矣,必缀‘欲以观其能’,二语不厌繁曲琐琐者,正为后文释之论啬夫谍谍利口地耳。固知有笔法无笔情,不可以作史”[5]254,则显然已经将触角伸向深层的文义之重复。这种对叠复之法的重视,正是抓住《史记》叙事的规律。好用复笔,前人虽已指出,如洪迈《容斋随笔》,然多就某些篇章而言,未有牛氏如此全面。

牛氏论文,亦注重对各篇主脑的点醒,并往往将其与史公的史料处理、章法安排及作史微旨相结合,深入开掘《史记》情与事并、微情摇曳的散文美,所以每每能更进一层,启人心智。其评《吴世家》曰:“于让国之义,三致意焉。太伯以让开吴,季札以让著高节,故太史公以太伯首世家,而篇中于季札特详叙之。赞语极称太伯、季子,而《自序》亦云‘嘉伯之让’,有以也。阖廬争国,卒致灭亡,正以终始崇让之旨。一篇意义,自相贯串,此太史公纪叙之有领要也。”[5]107评《伍子胥传》曰:“以赞中‘怨毒’二字为主,篇中屡屡点次报仇雪怨诸事,是一篇极阴惨文字。伍子胥仇楚平王,此正主也,他如伯州犁仇楚平王,郧公弟仇平王,吴夫差仇越句践,白公胜仇郑人,又仇子西,皆陪客也。一篇之中,处处点逗,隐映有情,自是时事凑合,亦正是太史公藉端生波、用笔深妙处。”[5]171评《李将军列传》曰:“一篇感慨悲愤,全在李广‘数奇’、‘不遇时’一事。……传末叙当户早死、李陵生降,曰‘李氏陵迟衰微矣’,又曰‘李氏名败’云云,总为‘数奇’、‘不遇’馀文,低徊凄感。此又一篇之主宰,而太史公操笔谋篇时所为激昂不平者也。”[5]275他如《外戚世家》以一“命”字为主,《吴世家》意在“崇让”等等,皆属此类,不一而足。

以“主脑”说为准绳,牛氏还对前人对《史记》剪裁、结构方面未必安妥的批评作了矫正。针对“《汉书·高后纪》所载高后八年之中,妖祥水旱,选举贬夺及一时行政布令,事迹颇有,《史记》多不之载,亦一疏漏”的说法,指出:“《吕后本纪》一篇大旨,只在吕后王诸吕、危刘氏,以及大臣诛吕安刘之事,故于吕后之封立诸吕、残灭诸王,皆再三详言之。”[5]49至于《汉书》所载城长陵、尊昭灵后、桃李华、江水泛溢等事,《史记·吕后本纪》皆略而不载,都是不愿旁及他端,以滋烦杂。这是识大体、得领要的表现,“可使读者一目了然,知作者注意所存”。并引柳宗元“参之太史,以著其洁”,以及方苞“明于体要而所载之事不杂,即谓之洁”的说法,得出“《吕后纪》正可见太史公明于体要,而其纪事之精神飞动处,如彼数事,不载何害?”[5]49之结论。针对柯维骐《平准书》是未竟之书,并认为赞中不叙汉事,似欠结束的看法,指出:“盖平准本汉一代之事,非如封禅、河渠通古今为言者,故开端即叙汉事,而留古事附论于后,以志慨焉,所以借古讽今,而寓微词于武帝。”“篇章次序似乎错乱,而回复倒转,意味深长,感慨无尽。叙事以卜式请烹弘羊结者,正有深切之旨。”[5]103并认为如按柯氏之言,将“事势之流,相激使然”一叹置于开端“汉兴,接秦之弊”之前,“不惟意味索然,抑且文理不顺,而卜式请‘烹弘羊,天乃雨’之下,又何可再着一语耶?”[5]104皆深入精辟,切中要害。湘乡曾国藩曰:“萧何之功,只从猎狗及鄂君两段指点,其余却皆从没要紧处着笔,实事当有数十百案,概不铺写,文之所以高洁也。后人为之,当累数万言不能休矣。”[8]73在神理上与牛氏一脉相贯。

在述作之旨的揭示中,《评注》显示出了鲜明的特征:将论史与论文相结合,体现出文史相容的显著特征。如谓《平准书》曰:“讥武帝好利也。凡指斥时事处,多据实直书,不为深文微词,而其失自见。又往往于结束过接处跌宕呼唤,每作唏嘘感慨之词,盖以深痛武帝耗费之过,才臣聚敛之非,以至国事日坏,民命益蹙,余祸流弊,恐天下事有不可为者也。一篇之中,恻然三致意焉。”[5]94谓《伯夷列传》曰:“只是一‘诞’字,妙在文义若不相属,意思在有无离合之间。以萧瑟之笔,写怨愤之衷,淋漓错综,凄婉高奇。以此首诸列传,真绝调也。”[5]164谓《佞幸列传》曰:“佞幸本不足立传,太史公鄙容悦取媚者,故聊为写照,以吐其诙调嫚骂之气,其微词含蓄处,尤极不堪。太史公意中笔底,固不为此辈留余地哉。”[5]339诸如此类,比比皆是。待好学深思者探微而知著。

三、《史记评注》之史学批评、体例、注释及地位与影响

对《史记》史实,前人已多评价,牛氏对此虽有涉及,但更多时候以洞察太史公之识力为主要着眼点,展开对《史记》史学方面的评价,并对前人欠妥的说法予以纠缪。在体例上,《评注》借鉴了凌稚隆的做法,多引前人批语,称引的学者及著作,以明代为主,兼及唐、宋及清代。对刘知几、真德秀、楼昉、王应麟、杨偱吉、李梦阳、田汝成、王维桢、何良俊、蔡汝南、汪道昆、王世贞等学者的散论《史记》之言,及倪思、刘辰翁、王鏊、董份、陈沂、王韦、何孟春、凌约言、杨慎、唐顺之、邓以讃、柯维骐、王慎中、归有光、茅坤、余有丁、凌稚隆、钟惺、陈仁锡、孙鑛、徐孚远、陈子龙、葛鼒、程一枝、方苞等的专论《史记》之作,均有关涉,几乎搜罗了牛运震之前所有的言论和著作。重要的是,不论论史还是论文,《评注》都能指出前人评说中的欠妥之处并细加甄别,这是《评注》区别于《评林》的一大特点。此外,《评注》保留了一些现已散佚的《史记》评论著作中的精彩段落,既可视为《史记》评论之小汇,亦可见牛氏之识力。

牛氏博涉群书,“于史贯穿古今,旁及诸子百家,靡不博览”[2],在《史记评注》中,还采取了比较分析的方法,把《史记》取材的典籍,如《诗经》《尚书》《礼书》《汲冢书》《左传》《公羊传》《榖梁传》《国语》《战国策》、诸子百家之书,及《史记》产生前后的书籍,如《越绝书》《吴越春秋》《汉书》等,与《史记》详加比较,在对比中辨别优劣,指陈得失,补正史实。其中,对《正义》《索隐》的纠缪尤为突出,颇有益于学者。

在文字与断句方面,《评注》与今本《史记》有不同之处,这对中华书局本《史记》,也有参考及校正价值。

《评注》用史学与文学两只眼睛细读《史记》,知体要,抓义法,在仔细甄别的基础上对诸家评论进行征引、辨说,并注释疑难字句、考索复杂史地,在其之前,尚未有如此全面细致的《史记》品评考辨之作,即使在后世,也罕有其匹。其文学评论,以“神理说”与“情纬论”为一以贯之的精神命脉,避免了传统评点学琐屑而不成系统,“死于章句”、“溺于文辞”(尚镕《史记辨证·序》语)及就事论事、就文论文的弊端,做到了“于太史公之书,不惟得其文义,乃并其精神意态而传之”(张玉树《史记评注序》语),斯为难得。

质言之,无论对《史记》的专业学者,亦或一般读者,《评注》均大有裨益,理应在整个《史记》研究史上占一席之地。但因牛运震一生官位不显且屡宦边陲,家无丰资,影响了其知名度与著作传播的速度与广度。时代稍早的吴见思之《史记论文》,评点范围与理论深度与《评注》相仿佛,陆永品先生已于1985年将其总评整理出版,张玉春先生又对其进行了全面研究,可《评注》成书后却一直沉湮箧笥,刊刻后又罕有问津者,这种待遇,无论对作者还是读者,都是不公平的。

[1]蒋致中.牛空山先生年谱·序[M].上海:上海书店,1939.

[2]孙玉庭.牛真谷先生传[M]//金甲一.滋阳县志合编 卷十一:光绪十二年续修、民国二十九年补刻本.

[3]牛梦瑞.行状[M]//蒋致中.牛空山先生年谱·附录.上海:上海书店,1939.

[4]陈预.牛空山先生全集序[A]//蒋致中.牛空山先生年谱·附录[M].上海:上海书店,1939.

[5][清]牛运震撰,魏耕原、张亚玲整理点校.史记评注[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1.

[6]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7]可永雪.说《史记》的长句[J].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2002(4).

[8](清)曾国藩.曾国藩全集·读书录[M].长沙:岳麓书社,1994.

[9]钱钟书.管锥编[M].北京:中华书局,1979.

[10]陈预.牛空山先生全集序[A]//蒋致中.牛空山先生年谱·附录[M].上海:上海书店,1939.

I206.2/4

A

1004-941(2012)04-0097-04

2012-05-30

张亚玲(1984-),陕西延安人,主要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

责任编辑:毕 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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