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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梦的时代里说梦

2012-04-09鹞人

台港文学选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小说创作

鹞人

似水年华,勿忘初衷

在张耀仁甫出版的小说《亲爱练习》扉页上如斯写着:“献给外婆与母亲”。起于集结出版前夕,目睹外婆因肠沾黏而月余无法进食,倏然枯瘦的形象使得张耀仁写道:“不过几年的时间,时光竟将我们拗折形塑成难以预料的样子……在面对近乎蝉蜕近乎描图纸燃烧的脆薄时光里,该如何向世界向时间喊停?该如何将那一点一滴即将遗忘溃散的什么加以挽回?”

张耀仁说,彼时彼刻,他一面校对稿件,一面意识到小说家向来在意的“时光”——往往与死亡或伤害做连结的——何其残酷又何其沉默,它静静注视着外婆所表征的那些从前的美好:关于母系系谱的温暖与慈悲,它也同时飒飒地引领着生者走过那一暗黑甬道——

无从光明。

张耀仁说,那一刻,小说的场景流转递嬗:无论是长久以来存在于母系家族间的暗伤之《另一个太太》,抑或《在冬季最后一个早晨》的陈旧的阁楼佛堂,又或《淤》中不起眼的防火巷……张耀仁说,那个以外婆家为藍本的“小说世界”朝他奔涌而来,而他怔忡注视着它们,困惑着:“为什么必须写小说?”“究竟,我们所为何事?”

这自是过于世故的提问了。太多的小说理论告诉我们:“小说无用之用。”或“文学无为而治。”但揆诸张耀仁自序中提问:“似水年华,勿忘初衷。”仍使人感到一丝丝关于创作核心的,如何继续下去,如何对自己说“这就对了!”的笃定与踏实,那恰是在创作之外,想办法克制才不致被现实所吞噬的意志与本心。

亲爱练习,练习亲爱

张耀仁以为,小说家的存在,正是为了“在无梦的时代里说梦”。距离他的上一本短篇小说集《之后》,时光倏忽已相隔四年余,“过了三十岁之后,时间真的好像转快一样!”张耀仁说,事实上早在2008年,《亲爱练习》即已完稿,奈何出版市场不景气,在出版流程一来一往的繁复下,竟耗掉年余时光。

“校稿时,老觉得自己与这些作品不相干,老走往另一条路上了。”张耀仁说,这本以“外佣”为主轴的小说集,采取连缀形式,企图营造长篇小说的气势,尽管许多细节来不及做全,但企图借由他者(theothers)之眼照见本地家庭的或荒诞或坏毁,仍让这本小说获得台湾文化艺术基金会文学类创作与出版补助,凸显这一命题的重要性。

“在台湾,外佣除了菲佣别无其他,名字更惟有‘玛丽亚!”张耀仁提及外公过世之初,自己随父母返回新营老家探望外婆,彼时外佣煮好饭,由母亲教导着在外公遗照前说:“阿公,呷饭啊。”尽管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听在张耀仁耳里,竟震动异常,仿佛母系系谱中多出了这么位“女儿”。“那天中午吃饭,我妈笑着说:‘这可是越南口味的炒面哩。脸上有种不置可否的意味……”张耀仁回忆道:“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家里存在着这么一位陌生的‘外国人。”

因而动笔从外佣经常受虐的事件写起,即首篇小说《淤》的概念发想。“留在身上的瘀,既是伤也是一只只灰色似的眼珠,它怔怔看着这世界……”张耀仁说,“小说里的‘玛丽亚未必指涉真实世界的菲佣,她可以是任何一位外佣的表征。”透过“他者”的关照,玛丽亚目睹了台湾本地家庭的荒诞,并对照女性情欲、身体等面向之困境,其中,《猫,以及其他》即借由女性受到异化的过程,彰显女性向来受到男性观点指导“正常/不正常”的规约,由台湾大学外文系教授梁欣荣推荐,将由TheTaipeiChineseCenter,InternationalP.E.N.英译刊载于该会季刊。

对此,政治大学教授陈芳明在推荐序中赞誉:“张耀仁的风格介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一方面挖掘内心世界的想象,一方面又利用符号的可塑性完成情节衔接。跳跃的节奏出人意外又入人意中,简直是在预告一个重要写手的诞生。他擅长自我调侃的笔式,也酷嗜活泼反讽的句法,不能不使人暗自赞叹。他的人道立场与人文关怀,使淡漠的社会不致丧失温情。请倾听,张耀仁的声音里,让人俨然发现后乡土的姿态胜过后现代的矫情。”

交换故事,交换人生

除了致力小说创作之外,张耀仁亦于大学院校教授文学创作课程,并于传播科系任教。跨领域的状态让人不由纳闷,他如何调适自己的心境?“当年就读新闻系也是误打误撞,此期间也曾想过转系,没想到居然读到现在……”张耀仁说,“其实,新闻写作对于创作有诸多启发,跑新闻的经验更是小说素材的来源之一。”曾任《联合报》记者,张耀仁在他的第一本小说《之后》里,如斯介绍道:“与风飞沙帮老大讨论如何写诗,聆听警分局长诉说怎样才算一篇‘好的小说,以及惦记着那些酒店小姐们华丽而回旋不已的迢遥身世。”

张耀仁提到,不少前行代小说家皆出身新闻界,像日本的夏目漱石、拉丁美洲的马尔克斯、美国的海明威等,因而他认为新闻与文学创作并不产生冲突。事实上,在叙事理论的主导下,近年来新闻文体亦朝向“如何说一则故事”的面向进行解读与教育。“我在课堂上,常将文学‘偷渡至新闻写作中,像是卡夫卡《蜕变》之于传播的无效性,抑或马尔克斯《星期二晌午》之于新闻采访必须的人道关怀……”

面对有志于此的新生代作者,曾担任建中、中山女高乃至台北医学大学、高师大等多所学校校园文学奖评审的张耀仁,以为当代新进作者皆是“无经验之人”,按传播学者麦克鲁汉(McLuhan,1911~1980)的名言即是:“我的孩子们到了上一年级的时候,跟他们的祖父母比起来,都已经活了几辈子了。”亦即虚拟的经验取代真实事件。经验的消弭带来书写层面的空缺,因而恒常可见作品具备书写的技术,却无书写的实质意涵,“也就是流于炫技。”

他建议年轻作者,“要永远怀有对人的悬念。”张耀仁说,阅读固然是书写的重要来源,但未必是全部,尤其揆诸中国大陆近年崛起的小说家或编剧,皆可看出其丰沛的生活历练,那绝非书本的经验值,而是更多行脚的体验,是真真实宝扎根于土地的感受。

此外,张耀仁也认为,未来的创作大有“系统化题材”之趋势,即主题性小说将成为辨识作者的基准,所以他也建议新进创作者,勿为追逐文学奖而文学奖,而应系统性地从写作主题规划起,“清楚自己的第一本书或下一本书的主轴在哪,免得作品沦为东拼西凑的‘四不像!”

在通往绵羊梦的路上

目前于政治大学新闻学研究所攻读博士的张耀仁,正与博士论文争斗着,“简直比小说创作还要难缠!”他说,博士论文的沉重压力,经常激发内心那躁动不已的创作气力。这总使人联想到他的网路站台名称“用一个故事来换” :“不仅交换故事,也交换一个fu(感受)或人生。”他说,当初开设这一网站,即是将小说视为“代币”的概念,它未必能够换到实质的条件,却绝对可以换得快乐,乃至于任何可能之物事。

即将迈入三十五岁的张耀仁,提到前行代们在此一年纪所展现的那些创作活力与高度,他计划在下一本小说里,加入更多“好看的元素”,不再那么森严地面对小说这件事。“下一本还是会关心‘边缘人吧,因为我老觉得与自己所在的位置格格不入。”张耀仁说,类似玛丽亚这样的角色,仍然令他深深着迷,他同时也期许自己,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写出更令人动容,甚或更好看的小说。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我相信,那些通往绵羊梦的路上,总会有什么发光的物事等待着我们。”张耀仁以为,此时此刻谈论所谓“文学的使命感”还太早,但他这么相信着,在那些路上终将照面不同的生命风景,一如他所写的。

“现在究竟到哪里了?”你喃喃说着。你真的是个孩子。我紧紧抓住你的臂膀,看着你,久久久久轻声说:在路上——我们在通往绵羊梦的路上。

我们正在说梦的路上。

·本辑责编宋 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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