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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作家笔下的香港

2012-04-09袁勇麟

台港文学选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港式茶餐厅大牌

袁勇麟

“香港是什么样的?”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一时语塞,无从寻找答案。香港是铜罗湾的购物中心,还是维多利亚公园的繁花锦簇?是金紫荆广场的气派铜雕,还是尖沙咀的热闹商铺?是海洋公园和迪斯尼乐园的梦幻城堡,还是兰桂坊与苏豪内的旖旎夜景?……这些都是香港,这些都不尽是香港,因为香港无法穷尽,因为香港难以完全表述。香港可以是嘉年华中时尚性感的女郎,也可以是上流筵席上优雅迷人的绅士;可以是街头巷尾庸碌流俗的市井小民,也可以是庙宇高堂才华馥郁的雅士骚客,纯情与艳丽、稚嫩与成熟、温柔与暴烈、坦荡与神秘……没有哪里比香港更包容万象,没有哪里比香港更风情万千。香港是如此的繁复旖旎,因此每个人眼中的香港都不尽相同,这在生活了几十年的香港作家们看来自然极为正常,所以他们提笔写香港,各叙各不同。

这里选取的香港作家都是一些土生土长或常年久居香港的“当地人”,不论是生于斯,还是长于斯,他们对香港都有着故土乡族般的情感,没有谁比他们更熟悉那些辗转流传的沧桑历史,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那些蜿蜒曲折的大街小巷,没有谁比他们更热衷于这里流离散落的流言传闻,没有谁比他们更关心这里纷扰繁杂的世事人情。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参与者、见证者;现在,他们更愿意成为书写者,用自己的笔记录这个城市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于是或繁或简,或冷或暖,或甘或涩,都是心情的书写,都是生命的表达。而散文,无疑是成就他们书写表达的最佳方式。相较于诗歌的符号化象征、小说的虚构性叙述、戏剧的情节化演绎,散文行文随意自由、笔法任性自如、题材广泛不拘,这种自我、自然、自由的灵性特征使其更能充分展现 “真实”的生活感受,在浩荡沧桑的历史沉浮和斑驳陆离的现代景观中自在开阖、俯仰天地,一切繁华胜景看遍,几朝岁月时光荏苒,人间情性、生命感喟就在这看似放任的游走中慢慢流淌倾泻,并为之感动,随之渐渐升腾。

香港在黄国彬、黄康显他们看来,显然是市井庸俗的。这种市井,是“在正宗的港式茶餐厅里,靠近厨房的座位总有两三个红A牌塑胶桶……塑胶桶内,可以装各种杂物,包括碗碟、残羹、骨头、污水、垃圾。在红A牌塑胶桶之间,会有蟑螂——甚至老鼠——出没”; 也是“你坐下不久,正喝着奶茶,用味蕾和软腭品尝着香甜软滑,一位五十上下的阿婶就会一手提一个红A牌红色塑胶桶,一手拎一把长柄扫帚从厨房迈出来”;更是“成和道公厕旁的大牌档,炒出最好味的沙爹牛河,鹅颈街市附近后巷的大牌档,有最一流的咖喱羊腩”。这份庸俗,是“茶餐厅阿婶绝对坚持平等理念:在她的扫帚范围内,不论哪一位顾客,也不论性别、年龄、阶级或宗教信仰,都不会获得幸免……在阿婶心目中,世上再没有别的事情比缩脚更重要、更急迫的了”;还是“说港式相声的香港人,像许多东方人一样,嗓门特别响亮。他们在茶餐厅打开嗓门时只会‘喊话,不会谈话;只会交‘喊,不会交谈”。是的,这里就是这么喧嚣、杂乱、混处甚至肮脏,但正如那香醇柔滑的港式奶茶、一视同仁的扫地阿婶、嗓门洪亮的地道港人和拥挤错落的大牌档一样,这市井有着一种安定平淡的实在,这庸俗有着一份真切温暖的可爱,这才是实实在在的香港,是绚烂霓虹下的锅碗瓢盆,是华彩霓裳后的粗衫麻裙,是可亲,是可贵。不要小瞧了这市井庸俗,其实生活自然赋予它一番诗意:那街巷小店中不起眼的港式奶茶,“有如丝竹管弦,细细悠悠,能绕梁三日;一触你的味蕾,就叫你三月不知肉味”。那个茶餐厅的扫地阿婶,则仿佛 “一个女巫挥着长柄扫帚在后面追来”;至于粗鄙豪放的港式相声,更是像“几十年前农历大除夕港岛上环南北行的爆竹,可以由下午五时一直响到八时”。言至此,你还觉得这样的人事不够精彩吗?你还能说这样的生活没有滋味吗?这精彩和滋味,能让你了解社会、深入生活,进而体悟人生。不起眼的大牌档,能让人体会到“一种交融、交心,把档主、食客当做朋友,悠闲地享受食物,享受人生”的意境;由大牌档步入茶餐厅的社会变迁,能提醒人反思“只感觉到个体的存在,并无群体的感觉、联体的感情”这样的现代文明问题;而大牌档档主们垂垂老矣,仍在现代繁华闹市中坚守着冷清的经营,则表达了“并非不求上进,不想发财,而是现代社会已欠缺的一种执著:坚守岗位的执著、安分守己的执著、服务坊众的执著、对生命的执著”的真谛……在平凡中点滴璀璨,于细微处时刻动情,这就是香港的魅力,这就是香港的魔力。

也许你会认为这种生活感受不免有些虚淡,中西混杂的茶餐厅也好,嘈杂忙碌的大牌档也罢,它们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里,是汇聚人事情境于一身的某种生活缩影,需要长时间的浸染磨砺,才能慢慢品味出独特的港味。不要着急,香港作家未必不了解你的心思,否则也斯、适然、薛伟华他们也不会精心制作出一幅幅城市地图了。香港城市的拥挤忙碌、错综迷乱是众所周知的,就算是到过几次香港的人,也未必能将这个城市完整游历饱览一遍。何况这里还有不少蜿蜒交错的曲街窄巷,演绎着古往今来的嬉笑怒骂,聚散着人事代谢的悲欢离合,透露着香港真切的情与爱,又岂是寻常游客能窥探发现的呢?所以这城市地图,看来是进入香港的必需品了。从金钟顶上的香港公园出来,到乐茶轩喝茶,跨过花园道上的天桥,穿过大厦之间的空中廊道,眺望中银大厦前门看不到的朱铭雕塑,来到幽静清雅的长江公园,继续走下去,进入闹市来到热闹的中环,然后是文武庙或者七一吧、荷里活道、艺穗会,最后走往湾仔……担心这一路会辛苦劳累吗?放心,每个地方都潜藏着一个精灵,它会为你讲述那些沉淀在滚滚风尘中的或感慨或精彩的历史故事。平凡的旧监狱、警署、裁判司署等建筑群倾诉着戴望舒《狱中题壁》的悲怆和苍凉;威灵顿街上错杂林立的老铺新店,隐约着王家卫和杜琪峰制作的都市影像;表面平平无奇的修顿球场,呢喃着张爱玲和黄谷柳的文字怀想……一路走一路歌,这是一种怎样的享受!当然,城市的文化地图也可以不那么深沉凝重,还可以活色生香。适然的旺角带你听着打铁烧焊的坚实声响,闻着奶茶咖啡蛋牛治的诱人香气,再来一顿白粥“油炸鬼”(馃)、鱼蛋粉和牛腩面的丰盛,这样的场景还不能让你心动吗?饱餐之后,牵着狗绳遛狗去,沿途看看路边热闹的宵夜小炒、五花八门的灯箱招牌、几经翻修的公寓旧居,生活顿时滋润起来。然而不论城市地图或规整或错杂,或深沉或浮靡,都是“以人为本”。世世代代迁徙生活的人们不仅构建了城市的格局,还创造了城市的文化,塑造了城市的性格,丰富了城市的情感。所以也斯说:“是人去说的故事,令平凡的公园变得有趣。是人的漫步和生活方式,令城市的街道和建筑有了性情。”所以适然说:“与其说张望的是记忆的地标,不如说,走好些路回来试图张望的,是一段酒阑人散的街巷,还有那个深夜还不舍得回家的自己。”沧桑和浩荡之中、热闹和繁华背后也有着深沉的感喟,薛伟华既然有意借古观今,自然不会有悠闲畅怀的寻古之情或轻松自在的开怀之态。同样是城市地图,他的弥敦道、油麻地,更在乎的是灯红酒绿背后的佝偻老翁,是轻歌曼舞旁边的独居妇人,是那些城市默默无声的底层民众,是那些寂寂无闻的普通百姓,在人文关怀和人性温暖烛照下的香港,不免疮痍斑斑,但也最真实真切。

这样的城市,有样有貌,有形有色,有情有愛,如何能不诗意?所以夏马在《读山,读海》中以游散诗性的笔触渲染了香港醉人的风情,如同一帧黑白泼墨的简易国画,没有精致的场所雕镂,没有可感的人事涂彩,只是沙田狮子山上望夫石暮色茫茫的悲戚写意,只是香港仔石排湾烽烟炮火的浩淼传神,就足以让人倾慕渴盼,因为“细细读她,不禁会为她历尽沧桑,以及历尽沧桑后所突现的坚强与辉煌所深深打动。”而陈芳的《清明时节南丫岛》则有意在墨色之间略添几笔青彩,烤蛋卷的夫妻小店透露出清雅的安分平静,穿越虚幻与现实的蝴蝶故事寄寓着人事的情愁意绪,南丫岛的潮起潮涨、晨兴夕落、莺啼燕鸣、花开花谢,处处尽显香港闹市难得的悠闲自在,又时时难掩香港本色的人间烟火。不要以为香港只有俗世凡尘的纷扰琐碎,却原来也有如此逍遥世外的超脱飘逸,这还是香港,这本是香港,这就是香港。

香港历史的特殊性造就了它复杂多变的文化特质:多元共存、都市情调、商业气息、实验场域……我们似乎很难给它定位,只能通过各种渠道间接触摸它的脉搏,文学因而成为一个重要的中介,借由香港作家。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香港,这样的香港,比图片更鲜明,比影像更真实,比言说更精彩,比你心中的想象更丰满。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协和学院院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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