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生态诗学视角下中国“诗性智慧”与西方“诗意栖居”之比较

2012-04-01

关键词:海德格尔诗性诗学

宋 坚

(钦州学院 中文与传媒学院,广西 钦州 535000)

生态诗学视角下中国“诗性智慧”与西方“诗意栖居”之比较

宋 坚

(钦州学院 中文与传媒学院,广西 钦州 535000)

中西方诗学主张把生命情感融入大地的寂静幽宁中,感受自然的律动,获得生命的清澈与澄明。真正的诗都是“归家”之诗,只有回归久已迷失的精神家园,人类才能实现真正的安居。同时,中西方诗学都批判了工业文明和科技革命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促使我们对当下的社会发展模式进行深刻的反思。

寂静;幽宁;诗性智慧;诗意栖居;工业文明;怀特海

一、寂静而幽宁

中国的诗性智慧和西方的诗意栖居在对人类生活理想的描绘中,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聆听寂静,享受幽宁。在倾听大自然的天籁之声中,聆听诗性的吟唱,获得神的旨意,追求本真的生活。

寂静乃空灵之音,它是大地之母最美妙的声音。作为原初纯美的太始之音,它来自宇宙广漠无边的空间,但却长久地回荡在人类的心灵深处,经由诗人的诗意传达,成为穿越时空的神性歌吟。寂静之音正是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只有用心灵去倾听,用神明去感应才能得到。庄子曰:“有为无之形,无为有之母。”老子曰:“无中生有”。这意味着,“无”即是万物生成之“道”。因为万物源自于无,最终又归于无,而一切有形的自然皆生于无形的太始之初,因此,无是宇宙的原初形态,也是生命的起源。老子在《道德经》里说,人只要“致虚极,守静笃”,进入玄冥状态,即可获得自然大道,感受人生的真谛。庄子在《庄子·天道篇》中说:“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当我们把生命情感融入大地的博大和宁静之中,就能感受到自然的律动,获得生命的清澈与澄明。对道家思想极为推崇的余虹先生说:“道家的极境是无语之境、无世界之境、原自然之境:菊花东篱,南山飞鸟,自在无语。”[1](P122)中国诗意的极境正是无言之境、无人之境、空明之境、天机忘我之境。我们拒绝尘世的喧嚣浮华,鄙夷一惊一诧式的所谓现代审美。我们向往久违的田园牧歌式的自在和幽宁,聆听自然深处的天籁之音。

海德格尔一系列诗学著作都反复强调了生命诗意的形而上意义。在《通向语言之途》中,海德格尔指出:“静是什么?它绝不是无声,在无声的状态中,只是声调活动的空缺。……以召唤世界与万物的方式发出命令,便是静的声音。”同时他又指出:“语言作为静的声音而言说,世界和万物在静化活动中被带出。”这说明寂静并非枯寂,而是生机流荡的大自然的一种言说方式,诗人就是以静静的言说方式带出万物,进入澄明,体现“此在”的意义。这与中国的道禅思想十分相似。《庄子·知北游》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无言之言才是最美的诗性语言,因为它来自大地,带着泥土的气息和花草的芬芳。禅宗也强调寂静即为极境的观点,让人在淡尽风烟的空寂之境中体验生命的律动和世界的空明,在山不动水不流花不开的无人之境中进入超凡脱俗的境界。但是,这空寂并非死寂,而是蕴藏着生命的萌动。韦应物有诗云:“万物自生听,太空恒寂寥。还从静中起,却向静中消。”这世界本来就是清冷寂寥的,但在静穆中却蕴藏着幽深的内涵,空寂的宇宙中处处鸢飞鱼跃,水流花开,潜藏着大千世界的活泼生机,寄寓了艺术家的生命情感和诗意追求。

在《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中,海氏认为,诗性的语言是一种本真的言说,是神性的语言,而神的语言是无声的语言,它在遥远的天空向人发出吁请和召唤,它是一种“寂静之音”。正是因为诗人逗留在人神之间,追寻诸神远去的足迹,他无法言说但又必须言说,所以在这个贫乏的时代,传达神性的声音,唤醒人类的生存意识已成为诗人的天命。海德格尔说:“诗人之道说和暗示是对这种暗示的截获,以便把这些暗示进一步暗示给众人。这种对暗示的截获是一种接受,但同时也是一种新的给予:因为诗人在最初的标志中已经把看到的东西置入他的词语中,以便把尚未实现的东西先行道说出来。”[2](P109)诗人的言说就是把诸神的旨意传达给人类,使神得以现身,并在敞开之域中与人类相遇。同时,诗的言说又是在应合、回答并领会神的暗示。大自然最美妙的歌声乃是神性的声音,但它是寂静无言的,正如大地的静默,沉寂在旷野中,经由诗人的道说及领悟,最终获得证明,获得倾听。

二、“归家”之诗

“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这是海德格尔提出的诗学命题,也为人类的生存指明了方向。只有诗意地栖居,呵护生存的家园,才是对人所栖居的“世界之家”的真正建筑。海德格尔指出:“倘若我们广义地、本质性地充分思考‘栖居’这个动词,那么,它给我们指明的便是这样一种方式,以这种方式生存的人走完他从生到死的整个过程。这行程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并富于变化,然而,贯穿始终的仍是栖居这个主要性质,是人短暂逗留这个主要性质。这是大地与天空、诞生与死亡、快乐与痛苦、劳作与词语之间的栖居和逗留。只是作为人居于世界之家这一尺度而言,他才响应这种感召:为神建造一个家,为他自己建造一个栖居之所。”[3](P96)在他的观点中,真正的家是人类可以诗意栖居的“世界之家”、“自然之家”。

现代技术对自然资源的掠夺性开发,必然破坏整个生态系统,进而毁坏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让整个世界逐渐变成了钢筋混凝土、烟囱林立和机器轰鸣的世界;另一方面,对生态的破坏造成了自然与人的对立,自然界不再是人类安身立命的温馨之家,而是风雨无常、泛滥成灾的场所,人类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精神家园。更为可怕的是,随着信仰的失落和精神的崩溃引发的道德败坏,有如洪水猛兽,冲击着人类生态最脆弱的链条,世界将坠入黑暗的“深渊”。

海氏认为,“家”作为历史性的栖居之所,乃是接近存在本源的,因为在“家”中接近和住着神,而归家就是返回这一本源。海氏所说的“归家”,就是返回大地和自然,回归本源的存在,守护“天地人神”四重整体。在那里,“大地与天空、神与众生…合为一体,四者中的每一个均以自身方式反映其他三者的在场”,同时,人与大地,与万物亲密无间,与自然冥合为一,守护着天地的充盈,使世界成为可居住的,人与自然不再对立,而是建立一种和谐安宁的关系。[3](P396)海德格尔试图以此来与当今这个技术统治的世界抗衡,来抵御人们在贫乏时代的非本真的、虚伪而荒诞的存在。

返回故土、回归自然也是中国诗学的主旋律。从老庄“回归自然、返朴归真”的思想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道家诗学浓厚的返乡意味。老子的“回归”意味着回归道的本体,任性自然,虚极静笃,保持赤子之心,让社会回归古朴的民风民俗,回归至真至淳的精神世界,回到“道”和“德”都没有缺失的时代。在老子的“返乡意识”中,充满了道德主义的理想,这为后来陶渊明创造“世外桃源”的田园乌托邦奠定了思想基础。庄子的“返家”,一是“自然之家”;二是返回人类的本真之源,做个“真人”。庄子把返本归真的“真人”视为“道”的精髓和修身的极致。他要以天然忘机之心达到“还乡”的素朴,在“坐忘”、“心斋”之中涤除玄览,从而游心物外,逍遥于居。他的返朴归真,回归自然和逍遥于“无何有之乡”的思想,正是以本真的诗意返回人类精神家园的“归家之歌”。自然山水是他的精神故乡,因此他要贴近自然,随顺自然,在纵浪大化之中,实现超越尘俗、诗意栖居的理想。

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启迪了多少士人返朴归真,回归自然,找回自我,实现人生的快乐和逍遥。陶渊明最后回归田园并终生为故乡而歌,不仅从庄学中体悟到了逍遥而居,而且在故乡的山水中找到了安身立命的根基。尽管他“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但由于“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的本性使然,他甘于“开荒南亩际,守拙归园田”。他亲自躬耕陇亩,体验精神安居的快乐,并且在那里构筑他的田园乌托邦——“世外桃源”。陶渊明的“守拙安居”,意味着道家的“绝假存真,淳其本性”的栖居理想。从他后来对“世外桃源”的诗意描绘中,可以看出它既非子虚乌有的空想“乌托邦”,亦非对故乡山水的如实描摹,而是真切地反映了陶渊明迫切回归的“精神家园”。陶渊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精神故乡,并终生守候家园,行吟山水,饮酒赋诗,从而创造了中国文学史上成就最为辉煌的田园诗。

三、对技术文明的反思

20世纪是一个充满了喧哗与骚动的年代,城市化建设的速度加快,科技迅猛发展,完全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科技文明确实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便利,为社会创造了大量财富,让我们进入迅捷的网络信息时代,人类前景似乎变得一片光明。但是科技文明又带来了负面效应:环境生态危机,人类道德沦丧,金钱利益至上,人的情感荒漠化,精神家园丧失,人类对前景充满忧虑。人在获得科技力量的同时,却有可能变成科技理性的工具,失去活泼泼的感性生命,失去生活的目标及精神追求,甚至丧失艺术审美感受能力,成为工业文明社会中“单向度的人”。

海德格尔看到了科技的弊病就在于毁坏自然生态、破坏万物生存的家园来获取暂时的利益,使人类面临失去家园的危险。他对科技文明提出这样的疑问:“在技术化的千篇一律的世界文明的时代中,是否和如何还能有家园?”[4](P243)海德格尔的疑虑道出了现代人痛失家园的感受以及“无家可归”的飘零感。

科学技术是一把双刃剑,在造福人类的同时,又奴役着人类,驱使人类围着它转,甚至对它顶礼膜拜,人们在驱逐上帝和放弃信仰的同时,却把科技奉为新的上帝和信仰。不仅如此,科技还剥夺了人的自然性,压抑并摧残着人的本质。人被工具化、机械化、非人化,导致了精神的贫乏、情感的丧失、个性的扭曲。科技对自然的统治同时也是对人的统治,科技越是进步,其对人的统治力量越是强大,对人的管理与控制越是冷酷无情。科学技术在使人获得对自然的控制权之后,又将人置于物质、金钱和利润的驱动之中。人越来越沉醉于物质的消费与感官的刺激,享乐主义甚嚣尘上,人们沉醉于虚假的满足,想以此遗忘生存的现状与生存的本质,最终只能导致更大的空虚无聊与迷茫痛苦。

为此,西方哲学家怀特海对科技文明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他认为,科技理性不应该将人与自然对立和割裂开来,在让人感知的被领悟的自然中,应该包括对于树木的葱绿、鸟儿的歌唱、太阳的光亮、椅子的坚硬以及对于天鹅绒的触感等,使人类的心灵与自然万物的脉搏跳动相感应。他希望人类“理智的洞见”能够转变为“情感的力量,从而在道德方向修正感觉经验。”[5](P5)显然,怀特海看到了西方理性技术对自然与人性的忽略,认识到了西方文化二元对立给人类带来的精神焦虑,他要解构这种对立,从而解决科技发展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为此,他倡导一种以生态为中心的科学来取代以人类为中心的科学。它以创造人类的共同福祉为核心理念,将人类意义、自然、价值和信仰都融入到科学范式之中。生态科学意味着未来的科学应该优先考虑人类及其居住的星球所面临的危机,理智地选择应对危机的路径,履行自己的职责义务。

在进行文化批判的进程中,我们发现人类的贪欲导致了掠夺性的开发,从而过度地消耗和浪费自然资源,成为污染环境的罪恶推手,使绿水青山变成污水荒山,使苍莽草原变成戈壁荒滩,使鸟语花香的人间乐园变成尘世地狱。如果因生态危机而引发战争、瘟疫和动乱等社会危机,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倡导恬淡素朴的生活方式,追求精神生活的充实,共建人与自然、人与万物相亲共融的关系,抗拒物欲对人性的物化和异化,重建人类的精神家园,已成为解决生态危机的有效方法。

在回顾人类文化历史的发展进程中,我们也应该看到古代先贤与现代圣哲们为解决社会危机所作的努力。我国古代的儒道禅倡导的敬天爱民、天人合一、万物和谐、少私寡欲的思想,就是为了抵御滚滚红尘对人心的侵蚀和贪欲对自然的破坏,是中华民族十分宝贵的精神财富;西方近代的卢梭、伏尔泰、华兹华斯等提出返朴归真、回归自然、保持本真,以反对社会偏见对人的精神桎梏;现代西方的海德格尔和怀特海则分别提出了“诗意栖居”和“生态科学”来抵抗科技文明对人性的肢解和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只有把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作为根本前提和最高价值,人类才有可能真正有效地消除生态危机。

[1]余虹.思与诗的对话[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

[2](德)海德格尔.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3](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上海:三联书店,1987.

[4](德)海德格尔.出自思想的经验[A].海德格尔全集(第13卷)[C].法兰克福:维多里奥·克罗夫特曼出版社,1983.

[5]Alfred North Whitehead.Process and Reality[M].New York:the Macmillan Co,1929.

Comparison of China’s“Poetic Wisdom”and the Western“Poetic Dwelling”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logical Poetics

SONG Jian (College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Qinzhou University,Qinzhou Guangxi 535000)

Chinese and western poetics both claims to integrate the life into the earth’s silence and peaceful to feel the rhyme of the nature and achieve the clarity and transparent of life.The real poetry is the“home-coming”poetry.Only by returning to the lost spiritual home can human beings achieve a real life.At the same time,Chinese and western poetics have criticized the destruction of ecological environment by industrial civilization and scientific revolution,which prompts us to have a deep reflection to the development modal of current society.

quiet;peaceful;poetic wisdom;poetic dwelling;industrial civilization;Whitehead

I106.2

A

1673-1395(2012)06-0009-03

2012-03 -22

宋坚(1963—),男,广西钦州人,副教授,主要从事生态文艺与诗学研究。

责任编辑 叶利荣 E-mail:yelirong@126.com

猜你喜欢

海德格尔诗性诗学
背诗学写话
海德格尔的荷尔德林阐释进路
实践哲学视域下海德格尔的“存在”
形与影的诗性纠结——庄晓明的诗与诗评
死亡是一种事件吗?——海德格尔与马里翁的死亡观比较
第四届扬子江诗学奖
从海德格尔的“形式指引”看《诗》《书》中的“帝”与“天”
诗性叙事与超现实叙事——论《尘埃落定》对于《百年孤独》的超越
《空山》不空——多重文化冲突下的诗性反思
两种翻译诗学观的异与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