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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扒二记

2011-11-20孙明华

北方作家 2011年6期
关键词:市府草帽新手

孙明华

新手

那人大约三十岁模样,特黑特瘦。他穿的衣服很旧,却还算得体。手里拿一顶八成新的草帽,不停地在胸前扇。虽然已到了夏天,可天气并不热,再加上车里的人不多,实在没有扇的必要。可他不停地扇,身上像是着了火。

这是一趟通往城郊的末班车。车上多是住在城郊的农民。我和师傅也一身农村人打扮,坐在离那人不远的位子上。师傅似乎很困,歪着脑袋在睡,喉咙里偶尔发出一阵咕噜声,像是钻进了蛾子。

我知道师傅这个样子是假装的,是装给那个人看的。师傅曾经说过,就是闭上眼睛也能分辨出哪个是贼。这话我信,自从跟了师傅,半个月来,师傅从未失手,只要是被他瞄上的贼,无一漏网。

可我没法像师傅表现得那般从容,我刚成为反扒民警,是个新手,一碰到贼就兴奋,恨不得马上扑过去将他抓住。师傅说,这很正常,他刚当反扒民警的时候也这样,日子久了,就淡定了。他还说抓贼就像是猫逮耗子,需要慢慢玩才有乐趣,并总结出捉贼二十二字秘笈: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动。既动就要快如闪电,一招制敌。

这话我信,且屡试不爽,但我还是沉不住气,眼瞄着那人,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与懈怠。

那人是在火车站附近上车的,一上来,就腚上带刺似的坐不住,前瞧瞧,后望望,两只小眼睛滴溜乱转,惟一不变的是他不停用草帽扇着自己。我用胳膊捅捅师傅,悄声说鱼来了。师傅说,是个新手,吃饵时再说。

这是我跟师傅的暗语,我们把贼不叫贼,叫鱼,把被偷的钱包称为饵,而我们自己则称作钩,一旦鱼吃饵,我们的钩就会发挥巨大的威力,很少鱼能从我们钩边逃掉。可师傅说那人是个新手,我却没看出来,在我眼里,他跟其他贼没有两样。因为是在车上,讲这种话不方便,师傅既然没有明说,我也不好再问。

天黑透了,车里很暗,那人始终没有下手,我们也只好跟他干耗着,这叫敌不动我不动。

路过一个停靠站,上来几个放学晚背书包的男女学生。一上来他们就打破车里的沉闷,叽叽喳喳叫着打闹起来。那人趁几个学生打闹的功夫,竟然快速来到师傅身旁。

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我以为他会向别人下手,却没想到他的目标是师傅。我歪头看了一眼师傅,师傅偏偏了身子,又似要睡过去,那意思很明显,是不让我轻举妄动的意思。

那人借着学生的掩护,终于下手了。他从师傅裤兜里掏出一个钱包,快速揣进自己怀里。此时不行动,等待何时,就在我要从坐位上起来向那人扑过去时,我的手却被师傅一把拉住了。他用的劲很大,我没提防,一屁股又重新坐在了位子上。

我的屁股被木椅硌得很疼,可我顾不上这些,拿眼不解地看着师傅。

别急,再等等。师傅说。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梦呓一样。以至于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人戴上草帽,下车了,很慌张的样子。

紧跟着,我和师傅也下了车。

那人在前面走,我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到了一个拐角处,那人止住步,回头看我们一眼,迅速掏出刚才偷的钱包,急切地翻看着。

看着他那滑稽的模样,我想笑,我知道那钱包里除了一叠纸巾,什么也没有。那是师傅为以防万一下的饵。

贼不光偷别人,也偷我们。我们是反扒民警,一年四季都穿便装,混在人群中和别人没有两样。

果然那贼很失望,他把钱包来来回回倒腾了几遍,也没找着一分钱,就气得把钱包狠狠摔在地上。这时我们已经来到他的身后。师傅弯腰把钱包拣起,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对那人说,别摔坏了我的钱包。

那人就一愣,但很快他就认出了师傅,拔腿就逃,被我使脚一绊,那人便趴在了地上,头上的草帽甩出好远。

呜,呜。那人没再反抗,趴在地上骤然哭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看那贼并没受伤,有些不解。一般被我们抓住的贼,要么负隅顽抗,岂图逃脱;要么束手就擒,自认倒霉,听到贼哭还是头一回。

我就有些生气,觉得这小子太没骨气,便训斥说,哭个屁呀你。掏出手铐就要往他腕上戴。

师傅抬手把铐子拦了回去,命令我,快收起来。

我愕然地看着师傅,为什么?神情里满是问号。

师傅没理我,伸手把那人搀起来,说,遇到什么难事了,或许我们能够帮你。

那贼不哭了,却也没吭声,一副任宰的模样。

我就更来气,大声斥责说,问你话呢,说呀你。

在我的逼视下,过了好久,他才开口,我娘病了,没钱治。警察同志,我这是第一次偷,求求你们放了我。

扑嗵一声,他竟然给我们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

十个小偷,你不抓住他,他一天偷十次,一旦被抓住,他会说就偷这一回。这话鬼才信。

但是这次,跟贼打了三十多年交道的师傅却破天荒地相信了那贼,还和我陪那贼到他家走了一趟。结果,不但把贼给放了,而且还给那贼500块钱让他给他娘治病。感动得那贼又要跪下来磕头,被师傅给拦住了,说,有困难来找我,只是千万别再做贼。

出了那人的家,证实了那人的确是新手,可我不知道师傅从哪里看出那人是个新手,就虔诚地请教。

师傅一脸的高深莫测,微笑着说,你发现他手上的草帽和衣服上有什么共同点没有?

我想了想说,有共同的字,是同一个建筑公司的。

师傅说,还算你细心,一个惯偷是不会穿着标志性衣服行窃的。

师傅说得很对,可并不能完全让我信服。因为,这真不能证明他是第一次偷。但是既然师傅没明说,我也没问,因为我刚干上反扒工作还不足半月,也是个新手,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结 怨

一入夜,我去叫小微。

小微的房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她正在描眉。

漂亮吗?她问。

我说,还行。就是口红涂的太多了,有点吓人。

小微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但还是听取了我的建议,把嘴上的口红擦了,看上去不那么浓艳了。

出了门,街上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我和小微并肩走着,像一对情侣。但也不像,细心人一看就知道,因为她离我很远,足有两步,也没情侣般亲昵的动作,尽管我们都想装得像些,但我们都没这方面的经验,再加上害羞,实在做不出更大胆一点的动作。特别是小微,我一想向她靠近,她就像受了惊吓似的朝一边躲,弄得我挺没趣。

天很热,没有风,只是有城市夜景的浮躁和喧哗。

我们来到市府广场。

市府广场是这个城市夏夜最具人气的场所,乘凉的,跳舞的,散步的,谈恋爱的,男女老幼,反正只要是饭后没事的,都爱到这个地方凑热闹。所以,人多,贼就多。我们就是在接了多起报案后,来抓贼的。

本来,应是我和师傅一起出马的。临到跟前,师傅却改变了注意。师傅抓了三十多年的贼,在贼圈里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他要是往市府广场一站,那些贼们哪里还敢出手,早跑得没了踪影。甭说抓贼,就是连个贼影也见不着。

这话是一点也不夸张。在贼圈,师傅绝不亚于那些影视明星。知名度高,影响大,私下他们议论师傅,肯定比叫他妈的次数还多。个个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师傅叫我和小微一起去,最好能扮作一对情侣。小微很为难,我却满心欢喜。

小微是我们反扒队最漂亮的姑娘。我最欣赏的是她刚警校毕业,一张嘴满口学生腔,动不动就问为什么,一副懵懂未知的模样。我喜欢清纯的女子,小微就是这样的类型。可是碍于面子,我从未向她表白过。

不瞒你说,师傅叫我跟她一起执行任务,我不由得暗自窃喜,何况还是装扮一对情侣,这一下就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那么以后……我不敢想象下去。

广场上比我们想象的要热闹的多。我们在人群中逛了几圈,也没发现一个贼。这时,小微却喊着脚疼。

为了这次任务,小微是精心打扮一番的。我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柔情和甜蜜。

我扶她在广场中心的花园边坐下。小微脱下丝袜,揉着脚,望着她雪白的腿,我就有一种冲动。

猛然,我蹲下身,讨好地说,小微,来,我给你揉吧。

小微迟疑了一下,伸出一只脚。我顿时心花怒放,刚想握着她的脚,慢慢地进入浪漫,谁知小微却又把脚收回去,说,不用了,我自己揉。

我于是很失望。脸红了,烫得厉害。

重新坐在她身边,望着眼前勾肩搭背不时走过的男女,我心里实在难受。最可气的是,在我们不远处的花丛中,一对男女正在忘情亲吻,我的目光都直了。

就在这时,我头上突然被人猛击了一下,虽不疼,却吓了我一跳。

转头看,是小微。

看什么看?小微脸通红,似乎很恼火。

看来,她对我还是有点意思,不然不会吃醋。我心中暗喜,屁股便悄悄地移过去,向她靠拢一点,谁料她却站起来,说,我们再去转转。她分明是在委婉地拒绝。

我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站起身,拍拍屁股,跟在她后面,再也提不起半点精神。

一个摩登女郎从我们身边擦过去,凭感觉,她是贼。我一把挽起了小微的胳膊。

小微吃了一惊,扭头看着我。我冲她挤了挤眼,她便不再动,任我挽着。她也嗅出那个摩登女郎是个贼。

摩登女郎走的时慢时快,我和小微不紧不慢地跟着。这时,我们到真像一对情侣。我浑身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希望挽着小微就这么永远地走下去。

摩登女郎在一个挎包的妇女背后站住,然后转过身朝我们望来,我知道她要下手了,为防露出破绽,我猛地揽住小微,在她唇上狠亲了起来。

小微猝不及防,起初她大瞪着眼,后来就由着我。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小微浑身颤栗。

但很快,我就被小微推开了。她扑向那个摩登女郎。

人赃俱获。摩登女郎垂下了头。我们将她押进了警队,经过连夜突审,摩登女郎竟然是个贼头,市府广场上的被窃案,几乎都是她和她的手下干的。

第二天,再见到小微,我装作无事一样。

小微却对师傅说再不跟我一起执行任务了。

师傅说,为什么?

小微就说,他嘴太臭了,实在是臭不可闻。

师傅就笑。我知道师父是想有意撮合我跟小微的。

但我跟小微还是没戏。一天她领来个小白脸,说是她男朋友,让我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有更窝心的,市府广场那片的贼听说我抓了他们的贼头,放出话来,要将我活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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