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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房间

2011-11-20李彦周

北方作家 2011年6期
关键词:老头子二胡房间

李彦周

我为什么要为这件事大伤脑筋呢?二槌跟我说。真的,从我搬到那个房间之后,我就经常听到隔壁发出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声音,像是有个老头呆在里面拉二胡。不过声音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悦耳,好像这老头喝了不少酒。起先我还以为老头过不下去了坐在墙角里哭泣呢,后来我想这是不对的,现在哪有这样的人因为过不下去呆在墙角哭的呢?再者说是一个老头,那就更不可能了。现在的人可不像过去的人那样过不下去就哭的。如果是年轻人,他会出去偷人骗人的;如果是年老的,他就会打电话给儿子女儿要钱的;要不就干脆上吊算了。躲在墙角哭泣肯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说是哪个女人躲在墙角哭泣倒还是说得通的,但要说是一个老头子,我打死也是不相信的。但我当初就以为是一个老头呆在里面哭泣呢。

不过不瞒你说,当我一想到有个老头子呆在里面拉二胡的时候我就细听了一会儿。谁知道我会突然想到是有个老头子坐在里面拉二胡的呢。你还别说,当我这么一想的时候我就仔细地听,还的确听出了一点感觉呢。这声音嘛,是时断时续的,像是刚刚学二胡的人拉出的不连贯也不规则的声音,就像是在某一处被卡住了一样的。也是因为这点,才让我产生这老头子过不下去的想法的;这多像是他当时的心境啊。但我还是认真地听,我这就听出了另一番道理来:假若里面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那这老人首先是被子女抛弃了才来此地租房住的,此时他身边没有一个让他感到温暖的人,他就开始拉二胡了。他越是这样想,二胡就越是拉得不像样子。他有心事。我这么一想的时候我就感到气愤了:天底下竟然有这样不像话的人,他们把自己的父亲赶出了家门让他一个人受罪!这就让我想到了养老的事情上。我想还是因为我们的养老制度不够完善,不然的话哪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对与不对,你说即使养老制度完善了,这老头子自己也可能感到孤单。比方说他的儿子或者谁死了他不想对别人说,自己坐在黑屋子里拉二胡也是有的事。

我这么一说就把话题扯远了。我当初是没想到这个老头子呆在里面拉二胡的,我最初只是想到他是坐在里面哭泣呢!这就有点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后来想可能是我经常在想着我父亲的缘故吧。我父亲二十五年前和我母亲生了我,我现在上班了,我的父亲给我说他有心脏病。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他有心脏病。也怪我大意,我竟在他告诉我之前没有观察过他到底有没有心脏病。不过谁会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得病的呢。父亲在我上班之后告诉我他有心脏病,我想可能是父亲在等我的生活有了保障之后把这样的信息传达给我吧,我想他的目的是既要告诉我他有病,也要在适当的时候告诉我。我这么一想的时候就哭了,父亲的这种做法让我感到了他的伟大。后来我就经常有事无事地想到父亲的病,想到我在念书的时候的不懂事。我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对不起他,也就越是想到他,越是对那些不孝敬父母的人感到了厌恶。我不知道我今后应该怎么办。我到底是先为他做手术呢,还是用好好工作报答他?我想我好好工作根本就报答不了他,但我若不好好工作他是不会开心的。我这就生活在矛盾之中。

当然,那声音在隔壁房间里持续响了好几天之后,我首先确信里面是住着一个老头子。尽管我没有见过他,我还是这么认为的。我租住的房子在沙南镇上临近新马路的一栋楼的三楼,那是我到沙南镇中学任教后梆子帮我租的。当时是四月天气,学校里在搞修建,老师们都没房子住,他们也都搬到了外面住。而我正好这个时候到学校报到,梆子就领着我转遍了镇子大街小巷,最后终于在临近新马路这院子里找到了这么一间相对合适的房子。房子租下来之后我和梆子到旧家俱市场买了桌子凳子什么的,也到山货市场定做了床板,然后就搬了进去。搬了进去后梆子就上班去了,我一个人呆在里面。刚开始的时候我不但在里面居住,还做饭。但你是知道我性格的,我不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当我这么住下来的时候我就感到很孤单,我就把和我一起分配到学校当老师的那几个人叫到我那儿,我们大家做饭吃。也就在那天晚上,当我们都喝多了的时候有位同志说你听听,隔壁好像有人在哭呢。我们就都静了下来听,我们就这样听到隔壁有人哭泣。后来就有人说你听听这多像是一个人在里面拉二胡啊。我就是这般把一个哭泣的人和一个拉二胡的人联系在一起的。接着就想到了老人。可也有人报以不同的意见,说光说是有人拉二胡似乎不太全面的,你说要是里面有人在做爱,不也发出这种声音吗?当时吃饭的几个人里面有两位女同志,当这位家伙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很多人都感到了不好意思。但当他这么一说的时候,大家就更是听得认真了。后来还是那两位女同志打破了沉寂,她们说我们还是吃饭吧,谁知道里面到底是干啥呢。我们这才接着吃饭的。

那晚大家走了之后我便走出房间去查看,我想搞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我这才发现原来隔壁的房间和我居住的房间根本就不在一个院子里,我的房间在临近新马路的楼房的三楼,隔壁的房间也是在临近新马路的楼房的三楼,但我的房间和隔壁的房间中间隔着一堵墙,我站在这边根本就看不到隔壁房间的房门,连里面到底有没有亮灯都搞不清楚。但即使是这样,我当时并没有生疑,我觉得要是里面有人拉二胡就让他拉好了,有人哭泣就让他哭好了,即使有人在里面做爱,那也让他们做好了,我是没有任何要说的,但问题是我到后来就接二连三听到这样的声音。如果里面是有人拉二胡,他这样经常不顾别人的休息拉下去,这肯定是会招到别人的闲话的,若是一位老人呆在里面拉二胡,还哭,虽然他也能得到别人的同情,但时间长了这同情心也就减弱了。而如果是有两个人在里面做爱,那这样当他们时间久了就会有人会想入非非的。事实上那天我们一起的那个人说里面好像是有人在做爱的时候,我就觉得里面的确是有人在做爱,因为这样的解释要比里面有个老人拉二胡更有说服力,起码我在听到这两种解释的时候我更加愿意相信第二种。问题是到后来好几天了隔壁还是发出这样的声音,这就让我对里面有人在做爱的说法产生了疑义。因为假若是有两个人在里面做爱的话,他们怎么会这么有恃无恐地经常做爱呢?我们这里可不像是在念大学,你说念大学的时候我们是能够听到隔壁做爱的声音的,但那个时候这种声音是听惯了的,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那些发出这种声音的人也不会感到这有什么不妥的。但这里毕竟和城市不同,尤其和大学附近的地方是不同的,他们要在这里制造这种声音还是要考虑考虑的。此其一,其二是,这样的声音经常发出,这种现象就连在大学附近的地方也是少见的,因为无论是谁也好,他们委实是没有这么旺盛的体力的,他们总归会累的,他们一旦做爱了就要好好地休息的,怎么会经常这样做下去呢?

但我却的确是这么想的。我首先想到里面是有人在做爱,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罢了。听到他们说起隔壁的动静的时候,他们说隔壁可能有人在拉二胡,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当那位说隔壁有人在做爱的时候,我在心里立马表示了赞同。即使后来我就有关里面有个老人在拉二胡展开了联想,而实际上我最先想到的和那位想的是一样的。因为那声音与其说是有人在拉二胡,不如说有人在做爱来得更为形象呢。做爱的声音你当然是熟悉的,我虽然不熟悉,但也在电影里面看过的。当我把这种声音和做爱的声音联系到一起的时候我的脸就立即热起来。不瞒你说,我们都是快要结婚的人了,谁听到这样的声音不会心跳加速体温升高呢。当然了,也不是我非要产生这种身体的变化,而实在是这种声音太像了。不过这样的变化我在那天晚上还不是很强烈,因为那天晚上虽然有人这么说起过,我还是不能确信那声音就一定是做爱的声音。但当我把这种声音和二胡的声音、哭泣的声音、做爱的声音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我发现还的确更像是做爱的声音呢!我这么一想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发生了如上所说的变化。我当时吓了一大跳。不过我后来一想这也很正常,因为但凡是谁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会产生某种变化的,我这么一想就又心平了。

问题是这种声音经常干扰着我,这就让我感到很是气愤了:你说假若是有人在隔壁做爱吧,当这样的声音偶尔发生一次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很好的,但当这样的声音经常响起的时候,我就感到烦躁了。我今年都25岁了,却还没有结婚,结婚这事在我看来还是遥遥无期的事呢。我越是还没有结婚,就越是想尝一尝这种滋味呢!但我能到哪里去尝呢?我们的职业要求我们做人要正派,要洁身自好。你说假若我们到娱乐场所去消费,要是让学生或者学生的家长给看到了,那我们的脸面往哪搁呢?当然,我们是没有时间没闲钱也没有胆量去完成那种在你们看来不值一提的事情,那就不完成算球了,但这种声音该怎么处理呢?也就是在有了这种想法后,我就把它和一位老人坐在里面拉二胡联系了起来。但一联系起来吧,它就变得复杂了许多。因为我接着想到这老人可能是被子女给抛弃了,这就勾起了我的同情心。我也因此想到了我父亲。你说我为什么自从干上了老师这种行当就这么敏感这么啰嗦呢?

话说到这里事实上我只说了一半,那就是我还没将话说完呢!这种声音吧现在就这样经常折磨着我,但我也找不到有效的途径加以解决。你说那你到隔壁去说说不就完了吗?问题是我不想到隔壁去跟人家说,因为隔壁如果住着的是一位老头子,也确如我所想的那样孤苦伶仃,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去说人家呢?而如果是有两个年轻人在做爱,我去说人家,人家会说他们和我又不在一个院子里,再者说,人家会认为我嫉妒他们呢。我才不会嫉妒他们呢。为了证明我不嫉妒他们,我是宁愿继续听这让人想入非非的声音,也是不会过去跟他们理论的。当然了,你想想,假如隔壁真的是两个年轻人在做爱,那一定就是混混一类的人,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乡下人,我过去跟他们说,不是找打吗?虽然当年在读大学的时候这样的声音我们还是敢过去制止的,但那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而这里就不同了,人家一眼就看出我不是这个镇子上的人。你说假若他们不是镇子上的人呢?当然了,即使他们不是镇子上的人,能有这般动静的人也是很有来历的,因为如果他们和我一般的身份,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里造次的。所以我是不会跑到隔壁去制止这种声音的发生的。假若过去制止了,而结果就因为这事和人家打起来,那我非但要在这事上吃亏,我的家人也就知道此事了,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我怎么能够证明我是在学校好好教学的呢?不能证明我是在这个镇子的中学里好好地工作,我想这简直要比我的父亲得了心脏病而我不去管他还要严重呢!

这声音就这么经常在我早上一觉醒来时,或者晚上刚刚睡着时响起来,有时候在大白天也会响起来。如果在晚上我刚睡下的时候响起来,这首先就影响了我正常的睡觉,影响了我正常的睡觉,我第二天就起不来,我起不来,那不是就迟到了吗?迟到了当然不是小事情,我们得早上一早起来跟自习,也要到办公室里去签到。你说迟到了能行吗?而问题是,这声音如果在晚上一响起,那我干脆就睡不着。我一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就想到了很多我还没有经历的事情,我的心里像是有只猫在抓挠。当然了,隔壁是住着个老头子这样的念头也是偶尔闪过的,但这种念头后来还是会被另外一种假想所取代。你说是年轻人谁不会往那个方面想?这样当时间长了的时候,我就白天上课没精神,眼睛也肿了,晚上就接着失眠。后来我照镜子,我发现我比刚搬来的时候明显消瘦了,这可不都是隔壁的这种声音引起的?

看来我是对这种声音没有丝毫的办法的。没有解决的办法,那我就把这种声音往别的事物上面套。我想有位老人呆在隔壁拉二胡,是会产生这种声音的,如果有人在做爱,也是会产生这种声音的,问题是,难道除了这些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吗?我这么一想的时候,我就想到隔壁可能养着几个小动物,比方老鼠什么的。这是可能的,老鼠偶尔叫几声,有时也会产生和做爱一样的声音的。再比如熊猫。一想到隔壁是养了一头或者几头熊猫,我就觉得我想得离题了,熊猫发出的声音似乎和这种声音并不像,而问题是哪会有熊猫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说隔壁是住着一位生病了的老奶奶,她因为有病呻吟呢?啊,对不对,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但如果这么说,那就太多了,多到你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发出的声音。因为任何物体都有可能发出类似的声音。比方说有个弃婴在里面,或者某种机器发出的声音,比方说有人在里面看黄色电影呢?这就难说了。

事实上我说这么多,无非是要表达这样一种观点:不管隔壁到底发出的是怎样的声音,主要是这声音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并让我把主要的精力投入到对这种声音的猜测上面去。我想这就是这种声音带给我最主要的不便。我就有关这种声音猜测了好多天,事实上还是没有任何的进展。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筋突然开窍了,我想既然我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只做着猜测,还不如亲自观察观察呢。我后来就专门利用闲暇时间对隔壁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观察。你知道我是住在临近新马路的一栋楼的三楼的,我站在房间里看外面的大街是很清楚的。我就搬了凳子坐在临街的窗子旁搜集相关的信息。这一看不要紧,我还没来得及观察和隔壁有关的事物,我首先就看到了大街上有趣的一幕幕:有小偷站在买菜的人后面偷他们的钱,也有人因为摩托车碰到了对方的腿而被对方打一顿。对面的山上农民大伯站在地埂子上肆无忌惮地撒尿,对面的楼上有人在打情骂俏,三三两两的穿得露骨的女人好像是有意地一会儿走上去一会儿又走下来,骑着三轮摩托的人一边开着摩托车,一边叫卖着塑料袋。当然了,有时候街道上就堵车了,街道上一堵车,我就觉得很有意思了。你说像大城市里有堵车的现象还是能够理解的,但我们这里也发生堵车的现象,这就让人觉得很可笑,首先我们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车?有这么多的车,这城管咋就不管管呢?

我这样对着窗外看了好几天,我发现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多彩,而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就觉得我因为隔壁的声音采取的措施实际上是一种因祸得福的举措。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不过这种因祸得福的收获只几天时间我就已经厌倦了。我后来又回到我要干的正事上面了。也是工夫不负有心人,我后来终于观察到一个穿着时尚的女人经常出入在隔壁的院子里,因为她曾多次从隔壁的院子里进去过。我想这点能够印证隔壁有人做爱的想法。不过问题是,即使这个女人是经常出入在隔壁的院子里,我却从来没有发现有个男人和她一起进出过,或者即使没有一起进出过。起码也应该一前一后地到达的,而我也没有看到过此类的现象。不过这并不要紧,因为有可能这个男人在晚上出入呢?或者这个男人干脆就是一个老头子呢?你说老头子咋就不可能?有钱人包养二奶这样的事情还少吗?我这么一想就又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对期待当中的一位老头子的关注上。后来我就果然看到有位老头子经常出入在隔壁的院子里。他早上一早就出去,每天晚上等路灯亮了起来的时候再回来,你说这应该算是怎样的发现呢?这不就证明这位老头子和那位女人之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吗?我就因为发现了这样的规律而高兴了起来。我也因此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果然,在我们这个看似破败的沙南镇,还是有富人包养二奶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当然了,你不能仅从外观上判断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这样一类人,即从他们的长相上,或者从这老头子的穿着上,抓住十足的把柄。而我目前的把柄已经很是不错了,我也因此感到了一种久违的释然。

可问题就接着出现了,因为当我把这两个可能有着某种关系的人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这两个人又同时不见了。他们同时不见了,这就充分说明我的推断是有道理的,但问题是,既然他们两个同时不见了,这声音为什么还会接着响起呢?这就让我感到了困惑。看来我当初的观察是错的,推断也是错误的。那我就接着观察呗!后来我就观察到有一对像是高中生的一男一女经常从隔壁的铁大门里进进出出的,也观察到有一位女人抱着一个婴儿时间很有规律地从那个大门里进出,也观察到有一位老人的确是手里提着二胡从那个大门里进去。但当我观察的对象太多的时候,我就反而不能做出有效的判断:你说到底是有位老人坐在隔壁拉二胡的呢,还是有对男女呆在里面做爱呢?

听了二槌如此绵长如此啰嗦的叙述,我几乎都要招架不住他那萦萦绕绕的话语。我问他,那你后来到底有没有找到这种声音产生的原因呢?

二槌喝了一口茶,看着我。他没有回答。过了大约五分钟,他突然对我说:我说也说完了,你也倦怠了,我就感到轻松了。你问我这种声音产生的原因,那我就告诉你,这种声音根本不存在,它是我编造出来说给你听的,因为我住在学校里。

听到二槌这么说,我一时感到很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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