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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牛津残叶试论*

2011-09-25刘世德

菏泽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残叶二本水浒

刘世德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水浒传》牛津残叶试论*

刘世德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牛津大学藏《全像水浒》残叶(牛本)属于《水浒传》简本系统,但与同为简本的余象斗“评林”本(余本)、刘兴我刊本(刘本)、梵蒂冈藏本(梵本)行款格式彼此全然不同,异文也比比皆是。四个版本虽有异文,却有着共同的底本(或底本的底本),它们之间为远近不同的兄弟关系,其中余本和梵本关系最亲近。在国外,《水浒传》残叶、残卷基本上保存在欧洲,它们被传教士、商人带回国,因其都具有建阳刊本特有的上图下文的格式而作为美术品被保存到今天,这给我们提供了研究《水浒传》版本演变史的宝贵资料。

《水浒传》;残叶;牛津大学;牛本;余本;梵本;刘本;建阳刊本

一、要重视残叶的研究

在研究古代小说名著的版本问题时,既要重视对完整的版本的研究,也要重视对残叶、残卷的研究。

像《三国志演义》(上海残叶)和《水浒传》(《京本忠义传》)的明刊残叶,就分别在《三国志演义》和《水浒传》版本演变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①《三国志演义》上海残叶刊刻于嘉靖八年(1529)之前,甚至有可能刊刻于成化(1465—1487)、弘治(1488—1505)年间。《京本忠义传》明刊残叶属于《水浒传》的早期简本,其刊刻年代早于今所知一般的简本。它们充当着从繁本到简本、从抄本到刊本发展的重要的中间环节。

笔者撰写的《古本小说丛刊》第二辑前言说:

在《水浒传》诸版本中,(一)、(二)两种②都属于简本系统。目前我国学术界对《水浒传》简本的研究尚不充分,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明代的《水浒传》简本绝大部分藏于海外,一般的研究者不易见到。这两部书的影印,无疑将会提供新的重要的资料,并促进对《水浒传》版本的演变以及繁本与简本的关系等问题的深入研究。③

根据这一认识,现选择《水浒传》牛津残叶,对它进行初步的研究。

二、牛津残叶

所谓“牛津残叶”是指收藏于英国牛津大学的《全像水浒》残叶。

牛津残叶,马蹄疾(陈宗棠)《水浒书录》④著录。

它残存卷二十二的第十四叶的前半叶和后半叶。

其文字移录如下:

……此,决不敢相负也。”宋江拜谢。张招讨设筵席与宋江诸将贺功,尽醉方散。宋江停歇数日,待事务完日,即赴面君,见张招讨,依其言。遂将人马分拨出城,宋江与吴用商议,就在石祁城东门龙仙观,命本观道士修设大醮,超度阵亡将军,三日三夜完满,时有柏森、卞祥患病,不能行。宋江遂留其子卞江看视。鄂全忠不愿朝京,就在宋江面前拜辞,回乡奉母,宋江苦留不住,多赠金帛而去。宋江军马离了石祁城,回到京师,屯军于丰佐门外候圣旨。宣和八年,张招讨将宋江等功绩奏闻,圣旨即宣宋江、卢俊义面君。天子云:“卿等征游劳苦,平复淮西剧寇,功勋不小,寡人重加封爵。”宋江奏道:“臣赖陛下洪福,擒获王庆,囚监军中,听候处决。臣此回出军,损将甚多,比征大辽、河北不同。乞圣恩旌奖为国死臣等。有淮西一路,经王庆之乱,民不聊生,乞圣恩,免其粮差,使逃亡之民得以复业,不胜万幸!”天子闻奏,特命省院官计议封爵,处决王庆事情,即免淮西粮差等项。蔡太师、高太尉奏道:“宋江等功劳甚大,臣等当详议定夺。乞将死将重加旌奖,佥录其子孙,各受指挥使之职。宋江、卢俊义权先锋职分,统率部下、获回京城。王庆造反,罪当斩首。”天子准奏,设下御宴赏赐宋江、卢俊义并左右侍臣。诗云:烹龙炮凤品稀奇,檀板歌喉帝乐时。塞上功劳成不易,谁知沉屈烈男儿!天子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匹。俊义等赏赐,尽于内府开支。宋江等谢恩,出西华门,回行营安歇。次日,公孙胜与乔道清见宋江道:“向日本师罗真人嘱小道送兄长还京便回山中学道。今日功成名遂,贫道就拜别而去……

牛津残叶的性质是属于繁本系统呢,还是属于简本系统?

从文字的内容可以断定,牛津残叶是简本,而不是繁本。

残叶的文字提及“河北”之役(征田虎)、“淮西”之役(征王庆),而这两个故事是繁本中的100回本所没有的。繁本中的120回本虽然有征田虎、征王庆故事,但情节内容却和简本中的征田虎、征王庆故事不同。因此,不难看出,牛津残叶是简本,而不是繁本。

那么,作为《水浒传》的一种简本,它和《水浒传》的其他简本,在行款和文字上有没有什么不同?它们之间的关系又是怎样?

试将牛津残叶与另外三种简本(余本、刘本、梵本)的行款和文字作一比较,以回答上述问题。

本文所使用的简称,“牛”或“牛本”代表英国牛津大学藏《全像水浒》残叶,“余”或“余本”代表日本内阁文库、日本日光轮王寺慈眼堂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余象斗刊本⑤,“刘”或“刘本”代表《水浒忠义志传》刘兴我刊本⑥,“梵”或“梵本”代表梵帝冈藏本⑦。

三、四本行款比较

牛本、梵本刊印年代不详。余本刊印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刘本则刊印于崇祯(1628—1644)年间。

牛本、余本、刘本、梵本的行款格式,彼此全然不同。

牛本的版式是上图下文。图占版面的四分之一,有八字标目:“宋江解押王庆回京”、“徽宗御赏宋江俊义”。正文每半叶13行,每行23字。版口题书名“全像水浒”。

余本有“万历甲午岁腊月吉旦”序。卷末有木记:“万历甲午季秋月,书林双峰堂余文台梓。”甲午即万历二十五年(1597)。余本的版式是上评中图下文。图两侧有标目,六字至十字不等,例如“宋江卢俊义,面见宋天子”。正文每半叶14行,每行21字。版口题书名“全像评林”,下有“水浒卷一”……“水浒二十五卷”字样。

刘本的版式⑧也是上图下文。但与牛、梵、余三本不同,是一种嵌图的形式,图占11行、8字位。图框之上,横列八言标目,例如“宋江更衣见宿太尉”。每半叶15行。正文每行35字、27字。

梵本的板式依然是上图下文,但每叶仅一幅图,或在前半叶,或在后半叶。正文每半叶14行,有图的半叶每行22字,无图的半叶每行30字。

四本的回次不一致。牛本文字在第几回不详。刘本中的与牛本相应的文字在第106回。梵本在第108回。余本正好处于无回次的地方,其回目则为“公孙胜辞别归乡,宋江领敕征方腊”;此回目与刘、梵二本相较,有“归乡”与“居乡”、“宋公明敕”与“宋江领敕”的歧异。

从行款看,牛、余、刘、梵四本迥然不同,这似乎表明它们之间没有承袭的关系。

接着,让我们再从四本的文字比较,来考察它们之间有没有承袭关系,以及有何等样的亲疏关系。

四、删节与脱文——四本文字比较之一

牛、余、刘、梵四本,在文字比较中,有两个特例。

特例一:余本、刘本和梵本在“宋江苦留(鄂全忠)不住,多赠金帛而去”两句之后,多出了四句。引刘本如下:

后来卞祥病重,死在石祈城,其子卞江扶父灵柩归葬。只有柏森未知所终。

牛本无此四句。余本、梵本无“其子”二字,“石祈城”作“石祁城”,“扶”作“带”。

这四句是对书中人物结局的交代,乃小说家常用的手法。牛本无此四句,不似无心的脱漏,更像是有意的删节。

特例二:牛本有下列文字:

……屯军于丰佐门外候圣旨。宣和八年,张招讨将宋江等功绩奏闻,圣旨即宣宋江、卢俊义面君。

余本同之,惟“候”上有“听”字,“丰佐门”作“丰左门”;梵本也有“听”字。但刘本却作“屯军于丰丘门外听候圣旨,即宣宋江、卢俊义面君”,缺少了其中的十七个字。

这显然不是删节,而是因“圣旨”二字前后重见,造成了脱文的现象。

短短一叶就存在着删节和脱文的两个特例,这在《水浒传》简本中是常见的现象。但在《水浒传》繁本中却是不多见的。

五、独异——四本文字比较之二

牛、余、刘、梵四本有没有各自独异之例呢?

有的。刘本独异之例最多,一共十四例。牛本稍少于刘本,有十一例。梵本、余本最少,各仅两例。

【刘本独异】

例1:“宋江停了数日”(刘)。“停了”,牛、梵、余三本作“停歇”。

例2:“来见张招讨”(刘)。“来”,牛、梵、余三本均无。

例3:“石祈城”(刘)。此地名在残叶中共出现两次。其第一次出现时,牛本无此句,梵本、余本作“石祁城”。其第二次出现时,牛、梵、余三本均作“石祁城”。

例4:“其子卞江扶父灵柩归葬”(刘)。“其子”,梵本、余本无。“扶”,梵本、余本作“带”。牛本无此句。

例5:“卿等远征劳苦……其功不小,寡人重加封官爵”(刘)。“远征”,牛、梵、余三本均作“征游”。“其功”,牛、梵、余三本均作“功勋”。“官”,牛、梵、余三本均无。

例6:“臣赖陛下洪福,擒捉王庆,囚槛军中,听候处决”(刘)。“擒捉”,牛、梵、余三本均作“擒获”。“槛”,牛、梵、余三本均作“监”。

例7:“臣此回出征,损将甚多,比征河北、大辽不同。乞圣恩旌奖为国阵亡之将臣等”(刘)。“河北、大辽”,牛本、梵本、余本作“大辽、河北”。以《水浒传》简本(包含刘本在内)叙事次序而论,征辽在前,征田虎在后。当以牛、梵、余三本为是。“阵亡之将臣”,牛本作“死臣”,梵本、余本作“死将臣”。

例8:“免其粮差二年”(刘)。“二年”,牛、梵、余三本均无。

例9:“阵亡之将……各受指挥使之职”(刘)。“阵亡之将”,牛、梵、余三本均作“乞将死将”。

例10:“王庆造反,凌迟处死”(刘)。“凌迟处死”,牛、梵、余三本均作“罪当斩首”。

例11:“有诗为证”(刘)。此四字,牛、梵、余三本均作“诗云”。

例12:“塞上功名诚不易,谁知沉屈烈男儿”(刘)。第一句,牛、梵、余三本均作“塞上功劳成不易”。

例13:“当日天子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匹”(刘)。“当日”,牛、梵、余三本均无。

例14:“公孙胜与乔道清来见宋江曰:向日本师罗真人分付,令小道送仁兄还京,便回山中学道”(刘)。“来”,牛、梵、余三本均无。“分付”,牛本作“嘱”,梵本作“嘱付”,余本作“嘱咐”。“仁兄”,牛、梵、余三本均作“兄长”。

【牛本独异】

例1:残叶第三句,梵本、余本、刘本作“是日”,牛本无之。

例2:“设宴席”(牛)。“席”,梵本、余本、刘本无。

例3:“乞圣恩旌奖为国死臣等”(牛)。“死臣等”,梵本、余本作“死将臣等”,刘本作“阵亡之将臣等”。

例4:“宋江军马……”(牛)。“宋江”之后,梵、余、刘三本均有“收拾”二字。

例5:“候圣旨”(牛)。“候”,梵、余、刘三本均作“听候”。

例6:“乞圣恩”(牛)。此句之前,梵、余、刘三本均有“再”字。

例7:“蔡太师、高太尉奏道……”(牛)。“蔡太师、高太尉”,梵、余、刘三本均作“太师蔡京、太尉高俅”。“奏道”之前,梵、余、刘三本均有“出班”二字。

例8:“重加旌奖”(牛)。“重”,梵、余、刘三本均作“量”。

例9:“宋江、卢俊义权先锋职分”(牛)。“权”,梵、余、刘三本均作“权领”。

例10:“俊义等赏赐……”(牛)。“俊义”,梵、余、刘三本均作“卢俊义”。

例11:“出到西华门”(牛)。“出”之后,梵、余、刘三本均有“到”字。“西华门”之后,梵、余、刘三本有“上马”二字(刘本多一“外”字)。

【梵本独异】

例1:“宋江遂留下其子卞江”(梵)。“下”,牛、余、刘三本均无。

例2:“录其子孙,各受指挥使之职”(梵)。“录”之前,牛、余、刘三本均有“佥”字。

【余本独异】

例1:“宋江谢恩”(余)。“宋江”之后,牛、梵、刘三本均有“等”字。按:天子赐宴及钦赏,宋江、卢俊义均有领受之份。此“等”字至少包括卢俊义在内,不可少,余本误。

例2:“(此决不相负)耳”(余)。“耳”,刘本无,牛本、梵本作“也”。

从以上的文字比较,可以看出明显的一点:就此残叶文字而论,牛、梵、余、刘四本彼此之间的异文,比比皆是。因此,如果说它们之间不存在父子关系,而只表现为相同或相异的兄弟关系,这是可信的。

牛本和刘本独异的文字都很多,大大地超过了梵、余二本独异的文字。这无疑说明,牛、刘二本的关系比较疏远。

问题在于,在独异文字较少的梵、余二本中,谁和牛本的关系比较亲近,而和刘本的关系比较疏远?谁和牛本的关系比较疏远,而和刘本的关系比较亲近?

六、牛本与余、刘二本疏远——四本文字比较之三

独异之例最少的余本偏偏和独异之例最多的刘本关系亲近。

这里所说的“亲近”,包含着两个意思:一是指它们的文字有相同之处,二是兼指它们的文字有相近之处。

刘、余二本相同而与牛本、梵本相异的文字,可以举出七例。

例1:“张招讨设筵贺功”(刘、余)。牛本作“张招讨设筵席与宋江诸将贺功”,梵本作“张招讨张设筵与宋江诸将贺功”。

例2:“干完事务”(刘、余)。牛本作“待事务完日”,梵本作“待等事务完日”。

例3:“命道士修设大醮,超度阵亡将士”(刘、余)。“道士”之前,牛本、梵本有“本观”二字。“将士”,牛本、梵本作“将军”。

例4:“宋江遂留其子卞江看视医治”(刘、余)。“医治”,牛本无。

例5:“有鄂全忠不愿朝京,却来拜辞宋江”(刘、余)。“有”,牛本、梵本无。“却来拜辞宋江”,牛本、梵本作“就在宋江面前拜辞”。

例6:“平复淮西寇虏”(刘、余)。“寇虏”,牛本、梵本作“剧寇”。

例7:“宋江奏曰”(刘、余)。“曰”,牛本、梵本作“道”。

由于上文第五节已举出刘本独异之例多达十四,加上这里所举的七例,一共二十一例,这更进一步充分地说明刘本与牛本关系之疏远。

七、牛、梵二本亲近——四本文字比较之四

梵本文字和牛本的关系比较亲近。

请先看牛本残叶的开端。

牛本的第一句,同于梵本,异于余本、刘本,如下:

……此,决不敢相负也(牛)

(有下官在此)决不敢相负也(梵)

(下官在此)决不相负耳(余)

(下官之言)决不相负(刘)

接下去的第三句至第四句,牛本仍和余本、刘本不同,而和梵本接近,如下:

张招讨设筵席与宋江诸将贺功,尽醉方散(牛)

是日张招讨张设筵与宋江诸将贺功,尽醉而散(梵)

是日张招讨设筵贺功,尽醉而散(余)

是日张招讨设宴贺功,尽醉而散(刘)

所谓“和梵本亲近”,是说:牛本无“是日”、“张”三字,“而”作“方”;梵本无“席”字;其余字句,二本完全相同。这有着代表性的意义。从整个残叶看来,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牛本的文字,或同于梵本,或近于梵本。这符合实际的情况。

还有一种壁垒分明地、突出地表明牛、梵二本相同的例子,即“道”和“曰”的两歧。也就是说,牛本、梵本作“道”,而余本、刘本却作“曰”。短短一叶,竟出现三例,如下:

例1:“宋江奏道”(牛、梵)——“宋江奏曰”(余、刘)。

例2:“奏道”(牛)、“出班奏道”(梵)——“出班奏曰”(余、刘)。

例3:“见宋江道”(牛、梵)——“见宋江曰”(余、刘)。

牛、梵二本亲近,还有其他的例子,可归结为下列两类。

一类是,牛本、梵本与余本、刘本不同,而余本、刘本彼此亦不同。例如:

宋江停歇数日,待事务完日,即赴面君,见张招讨,依其言,遂将人马分拨出城(牛)

宋江停歇数日,待等事务完日,即赴面君,见张招讨,依其言,遂将人马分拨出城(梵)

宋江停了数日,干完事务,即诣面君,见张招讨,招讨依言,遂将人马分拨出城(余)

宋江停歇数日,干完事务,即议面君,来见张招讨,招讨依其言,遂将人马分拨出城(刘)

余本、刘本的不同,表现为两个同音的字“诣”和“议”的歧异,“来”、“其”二字的有无。而牛本和梵本的不同,仅仅表现在“等”字的有无上。

在这个例子中,余、刘二本文字有误。试从牛、梵二本来看,“见张招讨”的主语是宋江,“依其言”的主语仍然是宋江,“其”字则是指张叔夜(张招讨)。“遂将人马……”的主语同样是宋江。余、刘二本的错误就在于,把“依言”或“依其言”的主语改为张叔夜,“其”字因之变成了指宋江。须知,“将人马分拨出城”的指挥官是宋江,而不可能是张叔夜。

另一类则是,牛本、梵本与余本、刘本不同,而余本、刘本却相同。如下:

例1:“命本观道士修设大醮,超度阵亡将军”(牛、梵)。余、刘二本无“本观”二字,“将军”作“将士”。

例2:“鄂全忠不愿朝京,就在宋江面前拜辞”(牛、梵)。第一句句首,余、刘二本有“有”字。第二句,余、刘二本作“却来拜辞宋江”。

例3:“丰佐门”(牛、梵)。余本作“丰左门”,刘本作“丰丘门”。刘本的“丘”字乃“左”字的形讹。

例4:“平复淮西剧寇”(牛、梵)。“剧寇”,余、刘二本作“寇虏”。

以上举例,无不证明,牛本文字近于或同于梵本。而这也同样证明,牛本文字异于余本、刘本。

八、相近不等于相同——四本文字比较之五

在上文,牛本和梵本的文字,除了相同或相近(上文已举十例)之外,除了牛本独异(上文已举十例)和梵本独异(上文已举两例)之外,还有没有相异的地方?

有的。可举出以下二十例:

例1:“尽醉方散”(牛)——“尽醉而散”(梵)。

例2:“待事务完日”(牛)——“待等事务完日”(梵)。

例3:“不能行”(牛)——“不能起行”(梵)。

例4:“留其子”(牛)——“留下其子”(梵)。

例5:“看视”(牛)——“看视医治”(梵)。

例6:“宋江军马”(牛)——“宋江收拾军马”(梵)。

例7:“听圣旨”(牛)——“听候圣旨”(梵)。

例8:“此回出军”(牛)——“此向出军”(梵)。

例9:“为国死臣”(牛)——“为国死将臣”(梵)。

例10:“乞圣恩”(牛)——“再乞圣恩”(梵)。

例11:“蔡太师”(牛)——“太师蔡京”(梵)。

例12:“高太尉”(牛)——“太尉高俅”(梵)。

例13:“奏道”(牛)——“出班奏道”(梵)。

例14:“重加旌奖”(牛)——“量加旌奖”(梵)。

例15:“佥录其子孙”(牛)——“录其子孙”(梵)。

例16:“权先锋职分”(牛)——“权领先锋职分”(梵)。

例17:“获回京城”(牛)——“获卫京城”(梵)。

例18:“出西华门”(牛)——“出到西华门上马”(梵)。

例19:“嘱小道”(牛)——“嘱付令小道”(梵)。

例20:“就”(牛)——“就今”(梵)。

我们对牛本、梵本文字比较所举二本相异之例多达二十,这说明:牛本和梵本虽然有众多的相同的文字,但仍然有众多的相异的文字。

相异的文字的存在,其原因有两种可能性。

可能性之一:牛本或梵本在刊印之前进行了较多的修改,因此出现了异文。

可能性之二:早在它们各自的底本上,异文就已存在。

九、简短的结论

一,在牛本、余本、刘本、梵本之间,文字有同有异,而且异文甚多。因此,可以断定,它们彼此之间不存在父子关系。

二,虽有异文,但四本的情节和主体字词却是基本上相同的。这说明,它们有着共同的底本(或底本的底本),但删节的取舍却是相异的。

三,怎样看待“道”与“曰”的差别?

何心(陆澹安)先生持“简本早于繁本”说,他在《水浒研究》一书中,始而在第四章“各种版本的不同”中说:

我必须郑重提出,百十五回本叙述任何人讲话,总是用“曰”字,如“宋江曰”“李逵曰”等等,但是百二十回本却用“道”字,如“宋江道”“李逵道”等等。这一点对于研究各种本子成立的先后,以及《水浒传》演变的过程,很有可供参考的价值……⑨

他继而在同书第五章“水浒传的演变”中又说:

百十五回叙述任何人讲话都用“曰”字,各繁本则都用“道”字。我曾经仔细检查百二十回本,发见第一回中,还保留着两个“曰”字:(1)“只见班部丛中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出班奏曰。”(2)“天子看时乃是参知政事范仲淹拜罢起居奏曰。”这两个“曰”字,在七十回本中,也都改为“道”字了。此种演变的痕迹,显然可见。可知用“曰”字的本子在先,用“道”字的本子在后。百十五回本的成立,应当在各繁本之前。⑩

他的看法其实是偏颇的,也是不符合事实的。

在牛本、余本、刘本、梵本以及其他简本中,既有用“曰”字的,也有用“道”字的,并非一律作“曰”。例如牛本(简本)一叶之内就出现了三个“道”字(梵本同)(11),而这三个“道”字在余本、刘本中都作“曰”字。此其一也。

根据我检查的结果,在牛本之外的三本中,绝大多数作“曰”的是余本和刘本,绝大多数作“道”的是梵本;但在余本和刘本中,有极少数的地方作“道”,在梵本中,同样也有极少数地方作“曰”。这说明,作“道”抑或作“曰”,并非整齐划一的。此其二也。

“曰”字比“道”字笔划少,在刊刻时用“曰”而不用“道”,省工省时。这应是简本编辑者、整理者和刻工们以“曰”代“道”的主要原因之所在。类似的例子,有以“千”代“籖”等等。因此,说作“道”(笔划多)者在先,作“曰”(笔划少)者出于其后,这更有说服力。此其三也。

四,从《水浒传》简本王庆传牛、梵、余、刘四本的文字异同来看,此四本之间的亲疏关系可图示如下:

需要说明的是,此图不涉及此四本之外的其他简本,不涉及田虎传。

十、《水浒传》残叶现象存在的原因

残叶现象的存在,有两种情况。

两种情况的分野,在于国内和国外的不同。

在国内:由于小说作品不受当时一些文人学士的重视,它们的残叶(既有本身就处于残叶的状态,也有是被故意从完整的书上撕下来的)之得以保存到今天,有赖于一种特殊的功能:充当其他书籍(主要是文人的诗文集)装订时的衬叶。

在国外:保存在欧洲几个国家图书馆的残叶、残卷,是单独存在的,不是其他书籍的附属品。据查,它们都是简本,保持着建阳刊本特有的上图下文的格式。

在国外,《水浒传》残叶、残卷基本上保存在欧洲。这和保存在日本的《水浒传》的情况不大相同。而这应该和东西文化背景的不同有很大的关系。日本当时把《水浒传》当作汉语(“唐话”)教科书使用。在专门的学习班上,教师逐字逐句进行细致的讲解,并写出了字词解释的讲义。所以,他们对《水浒传》是相当重视的。而在欧洲的情况有所不同。西方的传教士、商人们来到中国时,《水浒传》一度也是他们学习中国语言,以及通过书中故事情节了解中国风俗人情的中介物。因此,他们回国时,携带物品中自然有《水浒传》之书,完整的或残缺的。

这就不能不提到荷兰的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在中西交通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在16世纪末,阿姆斯特丹是荷兰重要的港口和贸易城市。到了17世纪,阿姆斯特丹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最繁荣的城市之一,并且一度成为世界金融、贸易、文化中心。欧洲的许多传教士和商人回国时都要经过阿姆斯特丹。而在阿姆斯特丹存在着若干个拍卖市场。那些传教士和商人便到拍卖市场上去出售自己从中国带回的使用后的剩余物资。其中包含着那些残缺的《水浒传》(有的是残叶,有的是残卷)。

由于《水浒传》建阳刊本大多采取“上图下文”的版式,残叶带有图像,因而在某些外国人的心目中便有了保存的价值。从购买者的角度说,起码可以作为美术品保存。从出售者的角度说,将已对自己没有使用价值的东西处理掉,还能换回钱钞,何乐而不为?

《水浒传》残叶、残卷当时在阿姆斯特丹市场上的出现,和中国国内的情况不同。它们有时是被故意拆散的,以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分别收藏在欧洲两个国家的图书馆的两个残卷、残叶,居然是可以相互衔接的。

对此,我们既感到悲哀,又感到庆幸。悲哀的是,在那个时代,我们的古典文学作品竟被某些欧洲人士当成了拆零出售的商品。但,庆幸的是,这些残卷、残叶一直保存到今天,保存在欧洲几个国家的公共图书馆里,给我们提供了研究《水浒传》版本演变史的宝贵的资料。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附记:这是提交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古代小说研究中心、山东省水浒文化研究会、梁山县人民政府主办的“天下水浒论坛”(2010年10月16日至19日,山东梁山)的一篇论文。论文的大纲和初稿数节曾刊载于内部印行的《中国(梁山)天下水浒论坛论文集》(2010年10月10日,梁山)。这里发表的是与初稿不同的修改稿(有修改,也有补充)。

注释:

①请参阅刘世德《〈三国志演义〉残叶试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2年第3期)和《论〈京本忠义传〉的时代、地位和性质》(《小说戏曲研究》第四集,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3年2月,台北)。

②这两种版本指的是刘兴我刊本《水浒忠义志传》和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全传》。

③《古本小说丛刊》第二辑(中华书局,1990年,北京)。

④马蹄疾(陈宗棠)《水浒书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

⑤余象斗“评林”本,即余象斗刊本《忠义水浒志传评林》,日本内阁文库、日本日光轮王寺慈眼堂藏。轮王寺藏本有影印本(文学古籍刊行社,1956年,北京)。

⑥刘兴我刊本,即刘兴我刊本《水浒忠义志传》,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双红堂文库藏,影印本见于《古本小说丛刊》第二辑。

⑦梵帝岗藏本,原书未见。据马幼垣校点本引。

⑧请参阅刘世德《谈〈水浒传〉刘兴我刊本》,《中华文史论丛》1986年第四辑。

⑨何心《水浒研究》(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1955年),75页。

⑩何心《水浒研究》(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1955年),79页。

(11)这三个“道”字(专指其字义同于“曰”的“道”,其他“道”字不在内),参见上文所引之例,此处从略。

[1]马幼垣.牛津大学所藏明代简本水浒残叶书后[M]//水浒论衡.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2.

Abstract:The Aberrantcopy ofWater Margin collected by Oxford University,belongs to abridged edition and is different from other abridged editions in form and arrangement:Yu Xiangdou’s edition,Liu Xingwo’s edition,and Vatican’s edition.And there are different word depictions in them.Although there are different word depictions they share the samemaster copy.They are brothers,and Yu’s edition and Vatican’s edition have closer relations.The foreign aberrantcopies basically are in Europe and they were taken to Europe by the businessmen and missionaries.They have been preserved up to now asworks of artwith the style of upper picture and lowerwords,which is typical of Jianyang Edition.This gives us precious information for the study of Water Margin.

Key words:Water Margin;Oxford University;Oxford Edition;Yu’s Edition;Vatican’s Edition;Liu’s Edition;Jianyang Edition

On the Aberrantcopy of Water Margin Collected by Oxford University

LIU Shi-de

(Institute of Literature,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732,China)

I 207.412

A

1673-2103(2011)01-0029-07*

2011-01-15

刘世德(1932-),男,山西临汾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教授、博士生导师,山东大学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小说和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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