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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二篇

2011-09-17正雨

椰城 2011年12期
关键词:篾匠四川人风箱

■ 正雨

舞蹈的竹子

在我们家的巷口,住着一家篾匠。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回忆起来他的名字:王青云,四川人。

我每天上街、上学出出进进,都要从他家的门前路过。

我的记忆里,王青云的怀里经常会冒出水一样、白花花跳舞的篾条。它们欢快、纤细、白嫩、修长。他坐的小板凳周围,堆放着许多需要加工的笼和其它蔑活。有时候,他们家的台阶上,也摆满了已经做好了的笼、簸箕、箩、筛子等物。旁边还竖立着许多散发着浓浓清香的竹筒。

县城里大约有两家专门做篾匠活的人。还有一户老向家,也是四川人。

老向家有一个姑娘,嫁给了距城十里远的一个地方。女婿开始是一个农民,后来当了公社书记。后来,老婆不明不白地死了。

老向老两口觉得事情蹊跷,向公安局报了案。

经过两年多传奇式的破案,公安人员张某某终于弄清楚是丈夫伙同他人所为。最后,凶手被惩办,老向老两口的冤情昭然天下。小城的人们在阶级斗争的岁月里,多了一份与政治无关的谈资。

老向本人胖胖的,头发稀疏,不善言谈,走路慢慢腾腾。他成天拥坐在罗圈、蔑条、竹子堆满的一间破屋子里,面向街道等待生意,维持生计。

给我记忆深刻的一件事:一天下午,我刚放学回家,父亲站在院子里低声给我说,我家楼上发现了一条蛇,奶奶阻止他打死,说是家蛇不能打死,否则家里会遭殃。

不一会儿,奶奶神情紧张地回来了,她的身后跟着胖胖的老向。老向上了楼,不大一会,右手里攥着一条不大的花蛇,一声不响地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老向是城里一位小有名气的抓蛇高手。

王青云有一个儿子,比我的年龄大一点,名字叫“翻身宝”,一个多么富有时代意义的名字啊。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玩耍。后来他家搬走了,再也没有见过面。

如今,记忆里面还有他的影子。

王青云是一个好人,他的蔑活做得好,我们居家人生活里少不了他。他的岳母、挑旦都和我家是邻居。小城之小,小得亲情遍地。

篾匠王青云,在我童年少年的生活里,留下了一种淡淡的、清清的、幽幽的味道:竹子的情韵。

砧子的坚硬记忆

蔑匠王青云家搬走后,盈家娃(官名盈康泰)一家,就住进那间房子里。

盈家娃是个铁匠,他的手艺是从父亲手里接下来的,是家传。

盈家娃在紧靠屋子的山墙脚,搭了一个仅仅能够遮风避雨的小棚子。我们上街、上学,过来过去常从旁边经过。那个小棚子里面很热闹,除了盈家娃瘦小的身躯时常高高地举着铁锤打铁外,常常有许多围观的人。人们边看边聊天,也有人帮忙拉风箱,围着砧子打铁。

特别是在下雨天和冬天,人们不上地出工,这里就更加热闹了。大家三三两两,谈天说地,红红的火苗、噗哧噗哧的风箱声,叮当叮当的打铁声,地上的水盆里铁器蘸火冒出白白的蒸气,坚硬的砧子上面铁锤砸在红红的铁块上,唰唰地向四周迸射出无数火星,盈家娃拴在瘦小的腰上那块帆布围裙上面能听见火星撞击发出的声音,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们忙不迭地躲闪。盈家娃边干活边跟人们说笑聊天,此刻,他俨然是中心人物,用手里那只高扬的铁锤和砧子之间的表演,驱走了人们暂时的饥饿与忧愁。

盈家娃打铁技术不错,半个县城的社员都在他跟前加工或修理农具,什么尖镢、两齿、平镢、刨锄、小尖锄、小平锄等等,深得人们的喜欢。

譬如,尖镢、两齿这些农具,如果关键部位的弯度、长度掌握不好,挖地的时候根本使不上劲。农具的轻重与出力的大小、活路的效果也有很大的关系。凡是到他那里加工农具的人,盈家娃都根据不同的对象,打出适合他们使用的农具。

盈家娃的日子过得很凄苦,三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姑娘,小儿子长得跟蒜锤子一样大点,瘦瘦地,明显地营养不良。他的老婆桂娥也很瘦小,做饭、喂猪、上工、背柴、寻猪草,有时候还要帮盈家娃拉风箱、打铁,成天忙忙碌碌,长长的毛辫子贴在背上顾不上收拾。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全靠她,她为生活忙得不可开交。

盈家娃扯风箱、打铁,根本顾不上家里的其它事。

在这种情况下,两口子自然就不可避免地磕磕绊绊干起仗来。

那天中午,我路过他家门口,看见一个大铝锅扔在街道当中,已经扁了,盈家娃家的门口一片狼藉。

我回到家里,奶奶说,“两口子又吵架了。”

在生活的苦压下,两口子大大地干上一仗,把积压在心中的苦闷、烦躁、无奈、忧愁、失落、痛苦、困境、走投无路,统统地爆发和渲泄出来,也许心里会轻松一些。是对自己、对生活、对家庭、对社会发泄?当时,我也弄不明白。

走过了生活长路的我今天才慢慢懂得,这种夫妻间的对骂和干仗,不失为心理疏通的有效途径。生活的重压、日子的难捱、人生的无奈,需要一种释放排遣,它是生活于社会底层的人们无可奈何的生存选择。

然而,这种排遣有时候甚至是激烈的,甚至会发展成为一种极端,跳河、摸刀、上吊、喝药。那年月,离婚的人很少,在传统理念约束下,人们的保守性格更趋向于对人性、人格、道德的自我尊重和爱护。不像现在的人,淡化了人的自我尊守,崇尚自由、解放,说离就离了,跟喝杯纯净水一样随意、轻松。

“盈家娃那驴脾气,一阵一阵的,说犯就犯了,砸烂了的锅还要他自己修好哩。”奶奶笑着说。

是的,盈家娃又捡起那只被自己摔坏了的锅,叮叮当当修起来。他怀里抱着锅在对人傻笑。

李忠寿是四川人,老家在哪里,我始终没有弄明白。我十五岁那年,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眼里,跟邻居家的乔香结婚,当了上门女婿。后来,他也在自己院子里支起炉子开始打铁。这时候,我才知道李忠寿也是个铁匠。但是,在我看来,李忠寿的手艺明显跟不上盈家娃。自然到他跟前加工农具的人没有盈家娃那里多。

不到几年,李忠寿两口子一连生了四个孩子,家庭人口迅速上升到了九口人。

俗话说,人上十口,吃饭如狼口。曾经因为人口少,分不上人口粮的张必茂老汉,再也不在街道上、田地里、人群广众之中骂骂咧咧了。他虽然人丁兴旺了,生活的重担日趋明显,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全家人三天两头饿得在巷子里乱窜。东家借,西家欠,这种情景,多年以后都没有改变。

几年前,我回家听说,李忠寿得了癌症离世了。一个四川人,背井离乡,在贫困之中死去,他的人生价值和欢乐在哪里?有吗?是多是少?

盈家娃现在还活着,他老了,留存的也只是回忆了。他留给我的人生记忆,像曾经打过铁的那只砧子,坚硬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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