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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浩勇小说三篇

2011-09-17符浩勇

椰城 2011年7期
关键词:女模特继父香菇

■ 符浩勇

守望

春燕在村小学里当教师,有时孩子们静下来在教室里写字,她就会望着窗外远处的出山的坳口发呆,想象着丈夫在山外打工的生活。

前年,县上把柏油路延伸进了村里,通往镇上的路好走了许多,但还是难得见到外边城里的人来。倒是村子里的人拼了命地往外走。

晌午时分,春燕刚刚把孩子们送走,就见进城打工的丈夫领着一男一女回来了。

男的四十来岁,瘦瘦高高的,头发留得很长,一副艺术家派头;他的上身套了件有七八个口袋的马夹,脖子上挂了个照相机,镜头一摆一闪的。女的二十五六,白净高挑,丰乳肥臀,跟从画里走下来的似的,显得妖艳妩媚。

丈夫指着那个男的说,这是大摄影师。春燕又看了那个姑娘一眼,摄影师马上说那是他请来的模特。春燕忙说快让客人进屋。

吃晚饭的时候,春燕听丈夫说,才知道他们是来山里采风摄影的,要参加什么全国性大赛。

摄影师对着女模特那张姣好的脸说,你得马上进入状态,开动你的想象力!明天就可开拍!

女模特打了个哈欠,忽然跑到摄影师身边,嘀咕了半天。摄影师点了点头,女模特就朝春燕走过来。

春燕不知她要干什么,笑吟吟地看着她。女模特说,嫂子,我有个创意,想扮个乡村教师,这些孩子就当是我的学生。

春燕点点头说,当然好啊,就让孩子当你的学生。

女模特接着说,我摄影取名叫“守望”。

春燕有点不明白,什么叫“守望”?

女模特说,明天你就知道了,你和你的学生只要配合好就好。

次日是星期天,按照摄影师吩咐,春燕让孩子们跟着她爬上大山的坳口处。她扭过头对孩子们的班长夏蚕说,这个阿姨现在是你们的老师,你们要听她的。

女模特摸了摸夏蚕的脸,好孩子,你们要大胆想象,跟着阿姨入戏。

夏蚕说,入戏?我们要唱戏吗?

女模特说,不是的,是这样,阿姨从大城市来到你们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教你们念书,跟你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现在,阿姨要走了,翻过这座大山,那边就是进城的路了。阿姨要走了,你们舍得吗?

夏蚕忽然笑了,走就走吧,你又不是不会走路。

孩子们也跟着笑了。

女模特脸色就变了,瞎起哄,怎么能这样说呢?阿姨要走了,你们应该很留恋,拉着我的手,眼里闪着泪花嘛。

夏蚕说,你不是老师,我们不会流泪的。

女模特一跺脚说,急死了,不知道这是在摄影吗?这又不是真的,你们就不能假装一下吗?假装我就是你们的老师,假装你们很爱我。

夏蚕做了个鬼脸,扭着屁股走了走说,假装我是个模特。

孩子们又哄地笑了。春燕也想笑,又怕女模特不高兴,就忍住了。

摄影师急了,在山坳边走来走去的,忽然招招手把女模特叫过去,粗着嗓子说,你这是面对一些七八岁的孩子,他们不是大人,明白吗?你要学会引导,引导孩子们!

女模特一甩手说,怎么引导,还怎么引导,这么野的孩子,我是没办法了?

摄影师摇摇头,蹲下身对夏蚕他们说,你们很爱你们的老师吧?

几个孩子点点头,这还用问吗?

摄影师忽然说,可是你们的老师要离开了。

夏蚕就急了,你骗人。

摄影师说,我没有骗你们,你们的老师太优秀了,教育局决定把她调到城里的学校去教书。今天,我就要把她领走了,你们舍得吗?

春燕没想到摄影师会这么说,她心里好像被揪了一下,好像真的要离开孩子们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离不开他们。

开学那阵子,她还盼着有谁能顶替她,那样她就能把他们托付了。她甚至劝过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姑娘,说她要进城给丈夫做饭去了,你有文化,你办个班吧。那姑娘说挣那么点钱,还不如开个小卖部呢。她有点失望,可想想也是,她不是也不想干了吗?自己都不愿干,还怎么能强求别人呢。现在,她却觉得再也丢不下他们了,只要有一个孩子在,她就得留下来。

老师,你不能走!夏蚕他们忽然哭出声来。

春燕伸出手,想把他们一个个都揽进怀里,可是,又觉得手臂太短太短了。她望着眼前浩浩莽莽的大山,山上曲里拐弯长着的山林,忍不住肩膀一颤一颤地抖动起来,她怎么舍得离开他们呢?

你们都别哭,老师不会走的。春燕说。

这时候,摄影师已飞快地按下了快门,咔咔嚓嚓拍了几下。

好极了!摄影师兴致盎然地喊出声来。

你独自怎可温暖

尽管从母亲住进医院,主治医师证实我不详的预感,我就意识到最坏的的事情将要发生,但母亲的撒手归去,我还是顿感到一种沉重的失落与孤独。

继父痛哭失声:“宏儿,你母亲走了……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唠叨了……”他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岁,苍白的脸色重叠着倦意。

继父是我十岁那年,走进我和母亲的生活的。在我的记忆里,他们相敬如宾,该说的说,该笑的笑,该做的做,可总会让人有一种客客气气的感觉。

处理妥母亲的后事,在清理遗物时,继父递给我一把钥匙,指着一个精致别样的柳藤箱子,说:“那是你母亲唯一珍贵的嫁妆,我没动过它,她却留给了你!”我倏地扑过去,仿佛又一次揣抱着母亲,泣不成声。

夜里,我独处的时光,终于用钥匙打开了母亲的木柳条箱子,那里安静地放置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一只蝴蝶发卡、一本天蓝皮日记本……

母亲23岁的那年秋天,一个摸得着阳光的日子。母亲单位分来了一名转业军人,那就是父亲。

单位里按例召开了座谈会,母亲去参加,她就穿着那条粉红色连衣裙。这衣裳她可喜欢了,平时从来不穿的,那天她穿上了,显得轻盈而飘逸。

母亲沉静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始终都一动不动,眨着明亮的双眼,盯着父亲的浓眉大眼,宽肩长腿,一身英气,母亲不禁在心里惊叹了一声。在此之前她还从未见过这样一个男人。

等到父亲发言了,他的声音又宽阔又响亮,让每一个听着的人都精神抖擞。

母亲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既激动又忧伤。这时,父亲的目光扫了过来,他发现母亲的眼眸里泛着一泓激荡的湖水,眼里仿佛燃烧着一种期待和渴望。

母亲怔了一下,他身上有足够吸引她的东西,但她的目光马上挪开了,忙低下头去。

座谈会散了。母亲远远的一个人走在最后,生怕别人知道她的心事。

往后的日子里,母亲上班的路上,她总会发现父亲在一个几乎固定的场合出现,与她总是不期而遇,迎着母亲羞涩的目光。每一回走过身后,母亲转身又总是发现父亲也在扭头看她。

那时母亲在业务第一线上岗,尽管很忙,可在人前人后,她总是忍不住偷偷在嘴唇边漾出笑纹来。

有一天,父亲约母亲去看电影。在约会点,母亲迟疑地向等在那里的父亲走过去。父亲对母亲说::“我去开会……还买了一个发卡。”

母亲一怔:“什么发卡?”

父亲把发卡掏出来,用手掌托着:“你看。”

母亲看见了,知道是给她买的了,脸上便烫起来。不过,她却什么也没说。

父亲又说:“你要是喜欢,这就给你吧。”

母亲仍然不吭声,看着发卡。看着看着,便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发卡抓到了自己的手里。动作是那样快,快得像抢似的。而且,她甚至都没再看,就迅速往头上插。

那天夜里,看着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时候,父亲攥紧了母亲的手。散场后,父亲送母亲回家的路上,母亲接受了父亲笨拙的拥抱,父亲的脸上留下温柔的唇印。

婚后一年,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了我。然而,旦夕祸福。母亲和我在乡下刚呆满产假,一场意外中断了父亲的花样年华。噩耗传来,母亲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至今,母亲也不明白意外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永远都是母亲一阵子的痛。那时母亲的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将我哺育成人,那才是对我的父亲最深切的怀念……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七天过去。在城里,我住房里留有一个单间,那是给母亲的,我打算让继父去住。可他婉谢了:“宏儿,我觉得你母亲没有走,或许是她出了远门,有你母亲在这,我哪里也不去……有空你就常回来看她……”

“那我帮你请一个保姆吧?照顾你的起居。”

继父说:“别担心我,我会照顾自已的,我不会孤独,我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起你的母亲……”

这么一说,我心里一酸:其实,母亲这辈子对继父没有爱情。我在读母亲的日记时,有一种无法诉说的情怀震撼了我:当年,母亲遇见继父之前,亲戚好友就开始张罗后半辈子的生活。其中不乏条件优越、生活宽裕人家,甚至有暗恋母亲多年的同窗,母亲却违心选择没有爱情的继父,同样操持他几乎一辈子的生活。母亲是生怕感情的琴弦一旦被拔动,会冲淡她对父亲的一往情深:父亲在母亲的心中永远定格在25岁的花样年华。

继父说:“我知道你孝顺,也知你心思,人咋着都是一辈子,好人自有好报,自己认准了,别听别人说什么,我深知,你母亲这辈子有很多现实的理想,我不能帮着她去实现……可她还是同我生活了一辈子。”

我听着,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失语的香菇

天才蒙蒙亮,老黄便起身打点行装,透过窗户,依稀可见小村高矮错落的瓦房升起的袅袅的炊烟,疲惫的脸孔不由掠过一缕悲哀,他感受到一阵迷惘、屈辱和压抑……

两个月前,他作为县农业合作银行的信贷员,被抽调来到四英岭下小村蹲点扶贫。

他的目光盯住了村后一片弃荒而又不可多得的红碱土地。年上,他看到一家科技杂志刊载红碱土地培植西洋香菇获高产的经验,其时他去函联系购买了少许菌种,意想谋求推广。

他不会忘记他发动大伙培植西洋香菇的那个夜晚。

低矮剥落的村部小屋,人声嚷嚷,挤着村中的父老兄弟姊妹。

村长姓李,睨着眼,干咳两声,说:“老黄是镇上营业所的,从科技兴农着眼,有心让大家脱贫致富,大家欢迎!”小屋里,响起了噼哩啪啦的掌声。

他咧口一笑,从一只衣袋里掏出一把菌种,说:“这是几斤西洋香菌种,一月余一个种植周期,希望大家都种上,五元一斤,不过现在不收钱,等收获后再从菇菜款中扣……”

“那样金贵的西洋香菇,恐怕我们侍养不活。”有人顾虑说。

“种植技术,由我负责,种不活的不收钱,不过有个条件,菇菜收获了,一定卖给我,每公斤十元。”

“哟,每公斤十元。”屋里人吵嚷起来。

“老黄,真能那样,你算是为大伙办了件积德事!”

“只怕嘴说不算,等种出菇菜,你不收,一拍屁股走了,怎么办?”

他手一挥,说:“大家不要担心,种了菇菜,我哪有不收之理,告诉大家,菇菜收后还要经过加工、消毒……最后出口外销。为了慎重,我们还是订个合同吧。到时,我还怕你们不卖给我呢!”

“不卖给你卖给谁?我们不懂得消毒,如何脱手?”村长抢过话,笑开了怀,“你放心,有我在,菇菜一定能卖给你,不过履行手续,订下合同也好!”

之后,他从县农业合作银行贷款一万元,亲自跑了一趟省城,买回了八百斤菌种。他跑东家、走西舍、去南院,订合同、核亩数、指导播种、点粪、浇水、遮阳、开光……

月把一过,红碱土地长出了白花花的香菇菜,映照在一张张喜悦的脸上。

收获季节到了,他估算了一下全村的菇菜收成,又跑了趟县农业合作银行,贷款十万元用来收购菇菜。

他刚回小村,就踏进村长的家,说:“村长,你没白忙。你种香菇收成有四百公斤,可赚四千元呀。”

村长却眨了眨眼,说:“老黄,把这香菇每公斤十元卖给你,你转卖给别人每公斤多少元?”

“村长,不瞒你说,我同别人订了合同,每公斤卖十二元!”

“十二元?一公斤赚二元,全村约有万余公斤,你就赚了二万多元,好轻松呀。”村长打着哈哈说。

“没有这么多,村长你也知道,我收了香菇,还要同别人联营过滤、消毒,除去贷款本息、过滤成本、运杂费……能有三二千元就不错了。”

“老黄,不是我作难你。我同大伙说了,香菇菜,我们自己联系自己卖,卖了后,菌种钱,我们给,待到你蹲点走时,我们再好好聚一餐……”村长盯着他像一个陌路人。

“村长,你怎能这样?我们是订了合同的呀!”

“订了合同有屁用,你上告,也没有人理。”村长嗓门提上来,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老黄知道拗不过村长,他跑东家,他走西舍,他去南院……

他没有想到,大伙唯唯诺诺,都是同样的回答。

转眼,香菇菜收获完了,村长派人外出联系,销路一直没有着落。

等到有一天,村长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找上门来。老黄跑去一看,愣住了:原先白花花的西洋香菇变质、长霉、褪色了,失去了消毒的效应,他顿感一阵悲哀。

一万余公斤的西洋香菇报废了,菌种的钱自然也收不上。他赔去了一万元贷款本息不算,没有想到,竟有人怨起他领着大伙蛮干了一番,毫无结果。

昨天,镇政府来人,找他谈话,语重心长地说,农民脱贫致富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蛮干,一下子就想富起来……末了,调整他到别个村庄去。

天,渐渐地亮了。他拎起了行李,走出门去。

门外,拥站了一帮憨厚朴实的农民,呼地围了上来,嘘寒问暖,他们仿佛欠了什么重债,负疚、惭愧、不安……

他的心头一热,大步流星,离开了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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