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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些岁月使她忧伤
——读迟子建的短篇小说

2011-08-15胡敏沪

湖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浆果迟子建继父

胡敏沪

(广东培正学院,广东 广州 510830)

总有一些岁月使她忧伤
——读迟子建的短篇小说

胡敏沪

(广东培正学院,广东 广州 510830)

迟子建的短篇小说以其散文化的笔法、忧伤的情怀等构成的开放文本而特立独行。她以超强的驾驭语言的能力,将恶的东西撇开,深入到人的内心,将那些最明净最具人性的东西,如探宝般挖出来,呈现在众人面前,让你惊叹这世间还有如此纯粹而美丽的情感并为它的消失而感叹、忧伤。

迟子建; 短篇小说; 忧伤

迟子建是继萧红之后又一位颇具特色的东北女作家,她的小说讲述东北边镇乡民琐屑生存状态的故事,叙述视角独特,语言从容、淡定,有一种淡淡的挥之难去的忧伤。她的作品如一首洋溢着泥土气息的乡村牧歌,具有一种沉静绵长的韵味,你无需刻意寻找,就能在她醇厚的带有地方特色的语言中,感觉到那种朦朦胧胧的忧伤,如一阵轻雾,由远及近,淡淡的袭来。她的忧伤是自身情感经历和生命体验的体现,给她的小说增添了一层伤感与凄美,就像《亲亲土豆》里所描写的:

“如果你在银河遥望七月的礼镇,会看到一片盛开着的花朵。那花朵呈穗状,金钟般吊着,在星月下泛出迷幻的银灰色。当你敛声屏气倾听风儿吹拂它的温存之声时,你的灵魂首先闻到了来自大地的一股经久不衰的芳菲之气,一缕凡俗的土豆花的香气。你不由在灿烂的天庭中落泪了,泪珠敲打着金钟般的花朵,发出错落有致的悦耳的回响,你为自己的前世曾悉心培育过这种花朵而感到欣慰。”

——《亲亲土豆》

《亲亲土豆》描写了一个身患绝症的丈夫对妻子的关爱及其对故乡土豆的留恋。一个普通的农民,当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时,宁可死在自家的土豆地里,也不愿意徒劳地在医院花钱。然而他却用给自己治病的钱为妻子买了一条宝石蓝色的软缎旗袍,并嘱咐她,明年夏天一定穿上。小说结尾处当李爱杰最后一个离开秦山的坟时,秦山坟顶上忽然坠下一只又圆又大的土豆,一直滚落到妻子的脚边,仿佛小孩子乞求母亲至爱的亲昵,妻子轻轻嗔怪留下一句“还跟我脚呀”? 可以看出,原本艰辛的生活已经为那浓浓的朴素爱情所消解、升华。一股暖人心怀的柔情油然而生,这种气息弥漫于整篇小说。迟子建对人性善良、悲悯、温婉的肯定,恰恰是通过人性中的诗意之美、伤怀之美来体现的。

《雾月牛栏》中的宝坠是在八年前因为由于窥探了继父的秘密而使继父羞恼交加,在一个有雾的天气将“一拳将宝坠打到在牛栏上”,这一失误致使他的大脑受伤而成为弱智。从此继父“悔恨难当”,负疚的忧伤使他“丧失了与女人亲热的能力。” 也“使他沉默寡言。”一想到此事,一看到宝坠,这位继父就哭。因为悔恨,便使得这个憨厚的汉子以还债的形式加倍地对宝坠好,宝坠住牛屋,他就把牛圈拾掇得比人住的屋子还暖和,还天天给宝坠送饭,在他的生命走到终点时,还“怜爱地看着宝坠,大颗大颗的泪水流到凹陷的双颊。”这些举动,连宝坠的母亲都特别感动。雾总是缠绕在宝坠与继父周围,挥之不去,隔着浓浓的雾,隔着浓浓的忧伤,宝坠在这边,继父在那边。终于,继父在一个有雾的早晨带着他的悔恨及忧伤去世了,留下了那个憨傻的宝坠,不明白为什么在有雾的日子里他就格外地想哭。“他坐在炕上,环顾着愈发显得昏暗的牛屋,不明白那雾怎么年年都来。”小说的语气是平淡的,语言是朴素的,可正如她自己所说:“我喜欢朴素的生活,因为生活中的真正诗意是浸润在朴素的生活中的,所以,我信奉用朴素的文字来表达传神的生活这一原则。”[1]通过这些朴素的、波澜不惊的语言,我们越能惊心动魄地感觉到继父对那个有雾的早晨的忏悔。

《逝川》中的吉喜老人一生既辛酸无奈又厚重饱满,既是一个悲剧又是一曲颂歌。年轻时的吉喜是一个丰腴挺拔、明眸皓齿的姑娘,她精明能干,能捕鱼、刺绣、剪裁、酿酒;她惹人怜爱,男人们都喜欢到她家喝酒抽烟叶。可是这个百里挑一的女人终生没人敢娶,与她相互爱慕并有过亲密关系的胡会却娶了毫无姿色和持家能力的彩珠——不是吉喜不好,恰恰是因为“你太能了,男人在你的屋檐下会慢慢失去生活能力的”。这个原因多么让人心酸和无奈! 吉喜是大家都爱的吉喜,却没有一个人与她相守一生。男人向她讨烟抽,亲切地叫着“吉喜吉喜”,然而抽完烟后男人们大都拍拍脚掌回家了——这样的场景浓缩了吉喜一生情与爱的伤悲。时光无情地流逝,吉喜一个人孤独地生活,满怀忧伤却从未绝望,“吉喜过了中年特别喜欢唱歌,她站在逝川旁刳生鱼时要唱,在秋季进山采蘑菇时要唱……”吉喜唱歌,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对抗孤独和平淡生活,忧伤地快乐着。后来吉喜“开始沉静地迎接她头上出现的第一根白发,频繁地出入一家家为女人们接生,她是多么羡慕分娩者有那极其幸福痛苦的一瞬间啊”——吉喜成了接生婆,孤独一生没有儿女的她把无数的婴儿牵引至人间,怀着自己的忧伤体会别人的幸福,这在某种意义上填补了她终生的缺憾,并且更有一种神圣的意义。

《清水洗尘》在地域文化的背景下讲述了一个少年在精神断乳期自我成长的故事。“礼镇的人把腊月二十七定为放水的日子。所谓‘放水’就是洗澡。而郑家则把放水时烧水和倒水的活分配给了天灶。天灶从八岁起就开始承担这个义务,一做就是五年了”,但是“天灶从未拥有过一盆真正的清水来洗澡”,“总是就着家人用过的水洗澡”。并且因“总是就着别人的脏水洗”还总是遭到同龄人的嘲笑,少年的忧伤,奶奶是全家人里第一个洗澡的,但奶奶也有奶奶的忧伤,奶奶因为天灶拒绝用她的洗澡水而引起的悲伤:“他发现奶奶还没有回屋,她见天灶提着满桶的水出来了,就张大了嘴,眼睛里现出格外凄凉的表情。‘你嫌奶奶——’她失神地说。”母亲也因为父亲要去帮“在男人面前永远是一副天真表情”的蛇寡妇修澡盆而倍感烦躁,“‘天云真够讨厌的。’蛇寡妇一走,母亲就开始心烦意乱了,她拿着面盆去发面,却忘了放酵母,‘都是她把蛇寡妇招来的。’”长到十三岁的少年天灶,精神也要成长了,他争取的不仅仅是一盆家人未曾“ 染指”的洁净的洗澡水,他的倔强执著表明了他对精神尊贵和人格独立的可贵追求,天灶的这种成长的觉醒是伴随着在生活中被忽视的忧伤而产生的。作者在这里勾画的细节简约而饱满,处理人物以素描式的笔法,展示出奶奶自崇式的委屈,父母假嗔真爱的别扭,以及天灶青春临到的隐隐骚动。《清水洗尘》在一个小小的地域风俗上做足了文章,让读者看到人性是多么丰富丰满。

《一匹马两个人》不凭曲折的情节吸引人,也不靠重大的事件感染人,而是借淡淡的忧伤感化人。这篇小说写了偏远农村的两个老人,及他们的一匹老马。写了他们孤寂、单调、沉闷的成存状态。通篇一开头就标明:“马是瘦马,且有些老了,走起路来就难免慢慢腾腾的。”因为有共同的体态特征,被老马拉的两个人“早在几年前就停止在它身上动用鞭子了。”这种“慢慢腾腾”其实也在暗示他们的生活是迂缓的、平淡甚至灰色的,再加上被判了强奸罪的儿子给他们的耻辱感,使他们与村民隔离,过着更为闭塞的生活,他们的钟摆也“慢慢腾腾”起来。

老太婆的死老头一开始并没有注意,还以为不见了的老太婆在和他“藏猫儿”,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折回去找到躺在地上的老太婆,并弄明白她已死去时,老头也不是惊天动地的哭喊,迟子建而是用了极平淡的笔调:“他知道她是死了。他没有哭,而是分外委屈地说:‘你怎么说飞就飞了呢?’”马车上的女主人死后,老头虽日日夜夜四年妻子,常常到墓地去看她,但也只“呆呆地看上一刻”,既不举行什么仪式,也没有痛哭流涕地表达思念,一切都闷在心里,让人觉得木呆呆的。老马有口难言的思念,那是因为它无法以有声的语言作自我表达,老头呆呆的思念,我们分明能够感受到老夫妻俩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润物细无声的感情以及这份感情给老头带来的深深的忧伤。写到老头的死,也是极简短的一句话:“老头死了。”老马的死,也是娓娓道来,用的是无关紧要的与其:“老马就这样听了三天的割麦声,然后平静地死了。”通篇都是这样平实简约的话语。作者越是这样地不动声色,越能感觉到气氛的压抑与情绪的忧伤。

苏童在读迟子建这篇小说时,也说:“《一匹马两个人》当中,你也感到当迟子建左手弹她自己美好而忧伤的旋律,右手试图去弹出一组不和谐的和弦,结果她的手似乎被烫着了,主旋律余音绕梁。”[2]

《采浆果的人》在似乎远离现代生活的小山村金井,人们以自然的转换更迭为日历,春种秋收冬藏,过着自然而闲适的乡村岁月。一个外来的收浆果的人和他的汽车,打乱了金井人的正常生活秩序,“得现钱”的买卖蛊惑了这些山里人,金钱的魅力使他们忽略了自己春种秋收的自然规律。与其说收浆果的人欺骗了采浆果的人,不如说采浆果的人自己的欲望给他们带来了痛苦。曹大平夫妻俩赶了个大早,采了半篮山丁子,又决定过河去采对岸的山丁子,又深又急的河水险些将曹大平冲走,曹大平的妻子救了他的命,却丢失了那半篮山丁子和他的裤子。曹大平因此卧床不起。他的病不单在折磨他自己,也在折磨曹大平的女人,“她既不能采浆果,又不能去秋收,只能守着他。”神色也是凄怆的,迟子建是悲悯的温情的忧伤的,在处理采浆果的人们本能的对金钱的欲望时,赋予他们非常令人同情的人性化的色彩,其中对苍苍婆的感慨最多。苍苍婆从三十岁上就开始了守活寡的生活,“苍苍婆就在金井女人们的敌意目光下一直走向了垂暮之年。”“苍苍婆不像别的女人遭了难后终日以泪洗面、唉声叹气,她的头发全白了之后,她的心也仿佛一下子跟着变得光明了,她爱说爱笑了,学会了抽烟喝酒”。她加入采浆果的行列,开始还“一本正经地将它交给收浆果的人,换来几十块钱。”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当她独自在林中垂下老迈的腰,手指触及到皱纹累累的已经蔫软的都柿的时候,她的心凄凉了,想着果实老了还有人寻觅,女人老了却是无人间津。她尝了一粒都柿,真是甜极了,这甜让她更觉凄凉,想着老果子甘美异常,而老女人就像一条干涸的河流,再无人涉足了,苍苍婆就很想喝上一碗酒,抑制一下满腔的悲凉。”在这个活动中她更多的是暂时的自我解脱和释放,苍苍婆的背影是孤独而忧伤的,连收浆果的人都为了给她一个安慰,“曾丢给她一张十元钞票,让她买酒。”就连王一五和豆芽父子俩也是忧伤的,父亲王一五好裁缝,可他做的衣裳只有巴掌大,从来不屑做给人穿,他的儿子豆芽好作画,但从来不画人,父子俩都认为“世上的人都是丑的。”他们只有加入采浆果的行动才是自由的。他们思想的忧伤导致他们这种行为的怪异。在大雪纷飞的第二天,人们因为沉溺于采浆果卖钱的行列耽误了收成,“人们脸上满是凄苦的表情。有的女人甚至扑倒在雪地上哭了起来,哭他们的土豆、白菜和红红的萝卜,好端端地就被冬天给糟践了。他们冬天吃什么?他们的牲畜和家禽吃什么?”“金井人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他们认定这辆卡车是魔鬼变成的。”整个金井人沉浸在现代文明的某些方面对底层边缘人心理化的伤害的忧伤中,迟子建也许要表达的是凸显人生常数的不变的道德律例在生活中的作用。

迟子建的笔调是平淡而又凄婉的,语言是朴素的,声调是柔美的,她总能营造出一种墨汁在宣纸上慢慢氤氲的气象,如小河流水舒缓而曲折。她的作品中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肃杀悲壮之气,不会以血腥和恐怖的场景让人的心灵受到震撼,让你的眼光备受蹂躏和刺激。她的作品适宜在清风明月之夜展读,清心明目,让你品味到人生的乐趣,得到启迪,从而珍爱人生,更好地走好自己前面的路。

[1] 文能,迟子建. 畅饮天河之水[M]. 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 苏童. 一种叙述的信仰[N]. 北京晨报,2008-05-18.

Years of Grief——An Appreciation of Chi Zijian’s Novelettes

HU Min-hu

Chi Zijian’s novelettes are distinguished by the prose style and sorrowful feelings in them. With a great mastery of language, she puts aside the evil things, probes into human being’s inner heart and presents the purest and most humane aspects in front of the readers, who are astonished for their purity and glamour, and distressed by their disappearance.

Chi Zijian; novelettes; grief

I24

A

1008-7427(2011)06-0062-02

2011-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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