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寅谊,宋晓兰

(浙江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心智游移(mind-wandering)是一种常见的意识体验,指的是个体清醒状态下自发产生的一种意识状态,此时内源性(endogenous)心理表征在没有外显目标引导的情况下被个体意识到,个体对这个过程缺乏控制[1]1。心智游移在日常生活中表现为白日梦、走神、心不在焉等。心智游移具有三方面的基本特征:首先,心智游移过程中个体注意不再受个体主观意愿的控制,表现为注意的失控[2-3];其次,个体的心智活动转向内源性的信息的加工,内容全部来自于长时记忆[4]231;最后,心智游移的发生不受个体意识控制,具有不确定性[5]。

心智游移现象近年来引起了意识研究和认知神经科学研究者的广泛兴趣,有证据显示它对个体生存具有重要的适应性意义[6],并且有着自组织的脑网络神经基础[7-8]。虽然早在20世纪60年代,Singer等人就已经注意到了和心智游移密切相关的白日梦现象并对其进行了测量,并提出心智游移作为一种个人特质而具有系统的个体差异的观点[9]35[10][11]176,但长期以来,作为一种不受个体意愿控制的主观意识体验,如何准确评估心智游移频率及内容特征,仍然是目前该研究领域中最大的难题之一[12]。在当前针对心智游移以及相关现象的研究中,研究者根据心智游移的特点以及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选择了多种测量工具,这些测量工具涉及与心智游移相关的认知或行为特点,它们可能只反映了心智游移的某一个或某几个方面,或者所调查的特质和心智游移在部分特征上有交叉。了解这些问卷,对于发展出一份能够准确测量出心智游移特质的工具至关重要。本文根据现有关于心智游移现象的问卷调查的不同切入点,比如白日梦[11]175、认知失误[13]238、记忆失误[14]837和思维内容[15]等,对这些测量工具进行梳理,希望对未来编制心智游移专门测量工具的工作有所帮助。

一、白日梦问卷

在已有的意识现象概念中,白日梦是与心智游移最为贴近的概念。白日梦区别于睡眠状态下的梦现象,发生于个体意识清醒的状态,其内容既有逼真的情景,也有单纯的言语信息。可以说,白日梦既是梦,又不是梦。Singer和Antrobus等人[11]175将白日梦定义为:与任务不相关联的思维活动以及在乘坐交通工具时或睡觉前所发生的思维活动。他们认为白日梦现象是意识流的一种体现[9]28,其内容来自于长时记忆,个体对这些信息进行各种形式的加工组合就形成了各式各样的白日梦或者幻想。基于这样的理解,Singer和Antrobus开发了想象过程调查问卷,系统调查了白日梦的形式、内容、频率等方面的特征。

(一)想象过程调查问卷

想象过程调查问卷( Imaginal Processes Inventory Questionnaire,以下简称IPI)[11]177是Singer和Antrobus基于白日梦问卷[9]33而开发,评估白日梦各个方面特征的系统研究问卷。IPI包含28个分问卷共344个项目,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白日梦和睡眠梦的频率调查,主要从某几类场合下的发生次数、持续时间来总体性地估计白日梦的频率;第二部分是白日梦结构和内容以及好奇心、注意等相关方面的调查,主要内容包括白日梦中过去、现在及未来三个时间指向的事件及情景的频率,视觉、听觉、情景性、语义性等不同表征形式的频率,以及个体对待白日梦的态度、持续情况、卷入度等方面的评估。IPI被广泛用于研究白日梦的结构及其与人格的关系[16],催眠易感性[17],不同群体白日梦频率、类型特点[18]等方面。

IPI作为最早系统研究心智游移相关现象的问卷,其所测量的对象“白日梦”与心智游移之间具有很多相近之处。然而白日梦只是心智游移的一种特殊表现,并不能代表心智游移的全部。同时,白日梦的理解还受到受试者本身先入为主的一些观念的影响,通常所理解的白日梦包含着有意识的幻想和联想[11]195,这造成作为心智游移的白日梦概念外延扩大,从而使得调查针对性减弱。

(二)精简版想象过程问卷

精简版想象过程问卷(Short Imaginal Processes Inventory,以下简称SIPI)[19]99是由Hube和Singer等人根据一定标准筛选IPI中的一部分项目而形成的相对简短的调查问卷。研究者基于344个项目IPI的因素分析,通过项目筛选得出三个潜在因子共45个项目[19]100,分别是:积极建构性白日梦、罪恶感及害怕失败的白日梦和弱注意控制。SIPI测量目标与IPI近似,是为了简短评估白日梦的内容和类型,个体心理活动类型和一般性内在经验。SIPI被广泛应用于理论及临床的研究,比如催眠易感性与注意控制的关系[20],牙齿治疗焦虑的想象调节[21]等等。

虽然SIPI是IPI的一种简化形式,但两者的调查结构已经存在本质上的不同。IPI的调查取向更为细致、系统,涉及维度较多,结构复杂。而SIPI则较为简洁,从新的视角来看白日梦的特点,结果较为清晰、指向明确,并且SIPI突出了白日梦发生时注意不受主观意识控制这一特征。

二、有关自发思维的问卷

自发性是心智游移的主要特征之一,来自于长时记忆的内容不受个体主观意愿控制而“闯入”意识中,这些自发产生的思维内容可以通过主观报告的方式进行搜集,是研究心智游移内容的有效工具。这方面的问卷调查主要针对自发产生的心智活动的内容,包括自动思维现象、思维涌现[22]及静息态思维活动等。

(一)自动思维问卷

自动思维问卷(Automatic Thought Questionnaire)是用于评估“自我评述”发生频率的调查问卷。自我评述(self-statement)指的是无意间产生的对自我的评述,或者说这些自我评述是自己冒出来的[23]384。自动思维包括正性思维和负性思维两个部分,Hollon和Kendall[23]383共同开发了负性自动思维问卷(The Negative Automatic Thoughts Questionnaire-Negative,以下简称为ATQ-30或ATQ-N),用于评估个体负性自动思维的发生频率。而Ingram和W isnicki[24]898等人则从正性思维角度开发了正性自动思维问卷(The Positive Automatic Thoughts Questionnaire-Positive,以下简称为ATQ-P)用来评估个体自动产生的正性思维的发生频率。因此,自动思维问卷应该包括ATQ-N和ATQ-P方面。这两方面具有相对性,是两种取向相反的自我评述角度,但是两者之间的相关并不高。Ingram等人的研究表明这两者的相关仅为0.29[24]900,认为正性和负性评述在认知系统里面可能是独立存在。在不同的忧虑(distress)程度下,两者存在显著差异[25]。

自发或自动产生的“自我评述”是心智游移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带有感情色彩,这种自我评述对于个体具有强大的自我暗示作用,影响个体的外部行为和思维方式。这种自我暗示或提醒是心智游移的一种重要功能,而个体对自我诸方面的无意识评价反映了个体的人格特征,是人格特征最真实的表露。但ATQ的测量效果依然受到心理上自我防御的影响,并不能完全代表个体真实的自我。同时,ATQ-N的一些项目感情色彩太浓烈,对于普通群体的区分度不高。

(二)静息状态问卷

静息状态问卷(The Resting State Questionnaire,以下简写为ReSQ)[26]565是由Pascal Delamillieure等人针对静息态 fMR I实验过程中个体的内部经验而设计,用于调查休息状态下发生的思维活动状况。在没有明确任务目标和外界刺激的情况下,个体大部分时间处于一种无目的休息状态。这种状态下虽然不可避免目的性思维活动的发生,但大部分的心智活动可以被认为是自发产生[26]572。问卷主要采取某类思维活动占用时间和某类别内容有无的评估方式,这种评估方法是根据 fMR I实验的条件限制而设计,对于实验前思维内容的分类方式和调查步骤有较高的要求。ReSQ在实验条件的应用,能即时性地评估当下心智活动状况,减少因无法回忆、错误回忆造成的评估偏差,使调查结果较为真实可靠。但即时性的评估并不全面,某段时间的评估结果也并不能反应全貌,这势必给调查结果的分析带来影响。

三、有关认知及行为失误的测量工具

有关认知失误的问卷研究主要是从注意、记忆等心理功能的角度着手,调查个体日常生活中出现的那些“意外的失误”发生的频率。这些“意外的失误”现象统称为认知失误,W lallace等人将其定义为个体本来能够完成某个任务,却意外地没有完成的情况[13]239。这意味着个体具备成功完成任务的能力,但是由于某种干扰而导致任务失败。这种“干扰”并不是来自于环境,而是来自于个体的内心,Broadbent等人将这种来自于内心的干扰称为“认知失误”[27]2。因此,认知失误既可以理解为一种认知现象,也可以理解为个体的一种潜在特质。

心智游移会占用认知资源,造成外界信息的输入与工作记忆平台断开,工作记忆平台只加工内源性信息[4]231,进而导致情景相关的记忆提取失败,引发了记忆失误现象。这种中断同时表现为注意的无意识转移,造成注意力不集中的现象。因此,通过调查记忆失误和注意集中能力可以在一方面反映心智游移的频率特征。

(一)认知失误问卷

认知失误问卷(Cognitive Failure Questionnaire,以下简称CFQ)[27]1是由Broadbent和Cooper等人开发,用来评估注意、记忆和其他日常行为出现异常失误的情况。这些失误行为被称为执行性失误[28]22[29-30],指的是个体在非常熟练的行为操作中出现了意外的失误。CFQ中所涉及的执行性失误主要涉及三类现象[27]14,分别是记忆差错(memory slips)、注意差错(attention slips)和心因性过失(psychomotor slips)。记忆出现差错的情况指突然想不起某个人的名字,忘记行为目的,忘记某个东西的放置地点等。注意出现差错的情况指没有注意到一些明显的事情、标志,或者没听清楚被人刚刚讲的话等。而心因性过失指的是由于信息未得到加工而产生的过失行为,比如对于说出口的话回想起来好像说错了,不知不觉开始做另一件事情等。CFQ被广泛应用于注意、人格特征、记忆等方面的研究中。在注意实验中,CFQ被作为评估注意维持能力的工具[31]659,一般仅使用注意疏忽(attention lapse)和记忆失误两个维度,研究发现得分高者其在SART(Sustained Attention Response Task,持续注意保持任务)上的表现也差[32],与任务不相关思维(task-unrelated thought)的发生频率呈正相关[33]。

认知失误并非心智游移,认知失误现象也并不都是心智游移的表现形式。虽然认知失误的发生被认为是来自于内心的干扰,但问卷项目并没有完全针对于这种“干扰”,例如:你忘了回复一份重要的邮件,这种现象并不一定是“干扰”造成。因此,CFQ作为认知失误现象调查工具用来反映心智游移过程中的认知特征,并不完全合适。

(二)全神贯注觉知量表

全神贯注觉知量表(MindfulAttention Awareness scale,简写为MAAS)[34]是由Brown和Ryan等人开发,从注意和意识的角度评估个体专注能力(mindfulness)的量表。MAAS与注意保持实验(SART)中的各项指标具有显著相关。Cheyne和Carriere等人对大学生群体应用修改后的MAAS[35]进行注意力评估,发现其得分与SART的总体反应时之间存在较高相关[14]842,说明心智游移会影响任务过程中的注意保持。

MAAS将专注状态发生的频率作为专注能力的测量指标,关注个体对当前事件的注意保持及对任务进程的有意识掌握。因注意保持和意识觉知是一种生活常态,在频率方面的鉴别力不高,所以MAAS从其相反面出发,通过调查个体因为未能保持注意而发生的行为失误或者无意识觉知的行为来反映其专注能力。项目中具体描述为“自动地去做”“没有意识到”“没有注意到”等,这些现象均反应心智游移的特点,体现个体在静息态或者任务中注意无意识地转向其他目标,从而不能集中注意于当前任务。因此,MAAS可以作为心智游移注意特点的评估工具[36]580。

(三)记忆失误量表

记忆失误量表(Memory Failure Scale,简写为MFS)是由Cheyne和Carriere等人开发,用于评估个体日常生活中出现的一些记忆失误现象,比如忘了某人的名字、忘了很重要的约会、舌尖现象等[36]579。MFS项目主要来源于CFQ问卷[27]1、EMQ问卷[37]中关于记忆方面的项目、Reason关于日常记忆失误的列表[28]21及研究者自身经验。

记忆失误是心智游移的一种表现,但用MFS评估因心智游移导致的记忆失误特征缺乏针对性。MFS中所描述的记忆失误现象肯定由有多种因素引起,并不能全部归因于心智游移而导致的记忆提取失败。因此,对于研究心智游移中的记忆失误应以即时性的内部思维干扰为前提。同时,由于注意失误和记忆失误不能绝对分割,无法保持注意集中是注意相关认知错误发生的主要原因[36]588,而有注意疏忽倾向的个体,更加容易出现记忆失误[14]843,应在实际研究中将两者进行结合。

四、对心智游移引发的内心体验的测量

心智游移是一种思维活动过程,具有具体的内容,而某一类内容的自身特征、内容与环境的关系以及内容的次序性等可以反映个体不同方面的心理特征。研究者根据任务条件下个体的表现设计了邓迪压力状态问卷,而针对多动症群体超常的内心活跃程度设计了内源性心神不宁量表,这两类问卷针对特殊环境和特殊个体的内心体验,研究其心理活动特征与行为表现之间的关系,对于探索心智游移在特殊群体及任务环境下的特征具有重要意义。

(一)邓迪压力状态问卷

邓迪压力状态问卷(Dundee Stress State Questionnaire,简称DSSQ)[38]是由Matthews等人开发,从情感、认知和动机三个角度来评估个体的主观压力及觉醒状态,具有较高的信效度。问卷由96个项目组成,适用于大部分因为任务或者环境而引发的暂时性压力状态的评估[39]。DSSQ的思维内容部分是专门从认知角度评估任务过程中个体的思维状态和思维内容的变化。该部分共有16个项目,分为两个部分,分别命名为任务不相关思维内容和任务相关干扰。前者是指与任务目标没有直接关系的思维涌现;后者指与任务内容有关联但与信息加工无关的思维涌现,如“我在想自己完成任务的能力”。

任务过程中的思维涌现,是一种常见的心智游移现象。DSSQ的思维内容部分是根据是否与任务相关,将无意间冒出来的想法进行区分,以此了解个体心智游移的部分诱因。Smallwood等人[31]661在研究中将DSSQ的思维内容部分作为任务相关思维和任务不想关干扰发生频率的评估工具,取得良好效果,结果显示该部分问卷调查结果与行为实验结论相一致。主要优势在于调查对象明确,采取较近时间内的即时回忆使评估更准确。

(二)内源性心神不宁量表

内源性心神不宁量表(Internal Restlessness Scale,简写为I RS)[40-41]是Weyandt等人开发,用于研究内源性心神不宁的心理结构和机制。问卷共包括24个项目,项目主要源于文献和对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简称ADHD)患者的访谈。IRS原初用于ADHD个体内心活动特征的研究,结果表明患有ADHD的大学生个体比没有患ADHD的大学生个体明显表现出更多无休止的内心活动[42]。

心智游移现象是不受个体意志控制的,当个体因无法抑制而频繁地发生心智游移时,这些重复、跳跃性或者情绪性的思维活动就会造成个体心理疲倦,无法集中精神于当前任务,导致心神不宁。这类现象可以说是心智游移的一种极端表现,仅适用于临床症状的评估。同时,IRS不排除个体有意识控制的心理活动导致的内在心理活动的活跃,这并不能完全表明其心智游移的频繁。

五、总结与展望

不难发现,目前对心智游移的测量主要依据与心智游移有关的行为表现、心智游移形式以及心智游移的内容,对这些相关现象的测量仍然处在一个缺乏系统组织的状态。研究者看到了白日梦、认知失误、自发思维和心神不宁等现象背后共同的心智游移因素,因此,尽管诸如IPI、SIPI、MPQ、CFQ、MFS、IRS等研究工具的设计初衷并非针对心智游移,但这些工具都或多或少涉及了心智游移在某些条件和某些心理功能方面的特征,通过对这些现象的调查研究也丰富了对心智游移概念和内容的理解。

我们认为,开发心智游移测量工具的最大困难来自于心智游移概念的准确界定,这样的问题也同样存在于心智游移的行为实验和认知神经科学研究中。而能够准确获取和评估心智游移经验,是其他心智游移实证研究的基础。所以,对心智游移现象进行准确的操作性定义,是目前心智游移测量研究中的首要问题。

其次,对心智游移的测量可以从多个角度进行。比如我们可以将心智游移当成一种个人特质进行测量,这就要求测量工具能够反映心智游移特征上的系统个体差异;除此之外,还可以针对实验中获取心智游移经验的需要,编制短期的心智游移问卷,来反映在一个短暂时间内的心智游移特点,类似于DSSQ和ReSQ。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从测量内容上来区分不同的测量目的。例如,测量可以针对心智游移的发生频率,也可以针对心智游移时的意识内容特点,两者反映的问题不同。

第三,对心智游移的测量应考虑心智游移与其他心理特质之间的关系,比如人格、情绪、创造力、认知风格、工作记忆容量等。已有研究揭示了心智游移风格和人格[11]175、心智游移频率和工作记忆特点[43-44]以及心智游移频率和内容与情绪效价[45-46]之间的可能关系,这些关系不仅可以为编制心智游移测量工具提供思路,也为心智游移问卷或量表提供了可能的效标,并有助于探索心智游移的发生机制[1]7。

最后,心智游移测量工具的开发还具有广阔的应用前景。考虑到心智游移与情绪健康、认知能力之间的密切联系,心智游移的测量将为情绪障碍的诊断和治疗、老年痴呆以及其他认知障碍的临床研究提供新的思路[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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