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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爱的困惑——论《鹿苑长春》中裘弟的成长

2011-08-15伍荣华苏州市职业大学教育与人文科学系江苏苏州215104

名作欣赏 2011年27期
关键词:小旗婆婆爸爸

⊙伍荣华[苏州市职业大学教育与人文科学系, 江苏 苏州 215104]

作 者:伍荣华,苏州市职业大学教育与人文科学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儿童文学。

《鹿苑长春》(The Yearling)的开篇就直入小说的中心主题:童年与成长。小说开头第一章,作家玛·金·罗琳斯(Marjorie Kinnan Rawlings,1896—1953)即以饱含诗意的笔触描绘了一幅无忧无虑的童年画卷。主人公裘弟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游逛,与浣熊母鹿亲密接触,做玩具小水车,为四月的天气陶醉。垦地里的动物们欢快地喧闹,柔软的天空,室内的烛光,室外的月光,妈妈的甜酥饼,爸爸的庇护,这一切构成了裘弟自足自满的童真世界——祥和、安乐、幸福。

但是,正如弗洛姆在《爱的艺术》(The Art of Love)中所言:“如果孩子不断生长、发育,他就开始有能力接受事物的本来面目。”实际上,《鹿苑长春》是叙述裘弟所拥有的这个自足自满的世界如何一点点剥落和崩溃,而裘弟在剥落和崩溃中重新确认自我、回归爱的成长历程。大多数十岁左右儿童的主要问题仍然是要被人爱,无条件地被人爱。巴克斯特妈妈对裘弟不动声色的爱,贝尼爸爸对裘弟的庇护,是裘弟童年的天空和大地。然而,美国西部荒地严酷的自然条件,艰难的生存环境,使裘弟得到的爱多少有些不同寻常。所以,对于单纯稚气的裘弟来说,他的成长是经历了一系列“爱的困惑”而后完成的。在爱的困惑和对爱的追寻中,裘弟超越了自足自满的爱,走出童年,重构新的生命历程。

一、母爱的困惑

裘弟出生之前,主要因为生活条件的艰苦,妈妈接连失去了五个孩子。这使婚前丰满活泼的巴克斯特妈妈内心深受创伤,因此,她对裘弟这株独苗采取一种漠然的态度,“似乎,她对孩子所有的爱、关怀和兴趣,统统给予了死去的孩子们”。这种漠然令裘弟畏惧和困惑,似乎巴克斯特妈妈不像一般母亲温柔慈爱,对孩子的爱也不是和平的、祝福式的。罗琳斯主要从三个方面来写裘弟对母爱的困惑。

1.抓住日常生活细节表现母子之间的爱与冲突

裘弟蓬乱的头发是爸爸理的,而妈妈则管他脑后乱蓬蓬的毛发叫“鸭屁股”。当闲逛回家的裘弟大口享受妈妈做的酥油饼时,妈妈抱怨说这块饼被“糟蹋”了。十岁的裘弟因为闲逛,妈妈责备他是“狡猾的小无赖”,“滑得像雨中的烂泥路”。下面一段对话能生动地表现这对母子的个性和心理。

“嗨,妈,”他(裘弟)在门旁说。“我喜欢你,妈。”

“你跟那些猎狗和别的畜生一样,”她说。“也许只在空肚的时候才喜欢手里拿盘中的我。”

“因为你拿盘子时的样子最最漂亮了。”

……

“我难看得要命,妈!”他叫道,

“不错,自从有巴克斯特这个姓以来,没有一个巴克斯特是好看的。”

……

“我希望我像福列斯特兄弟一样黑。”

“你应该骄傲,你幸亏不像他们那样黑。那些家伙就和他们的心一样黑。你是个巴克斯特,而所有的巴克斯特都是清白正直的。”

这段对话活脱脱地刻画了一个不苟言笑、严厉又不乏幽默、锋利尖刻又不乏理性的巴克斯特妈妈。她骄傲自尊,把对儿子的爱深埋心底,绝不轻易流露。母亲虽对十岁儿子的内心世界明察秋毫,并对其施以正确的教诲,但儿子的情感诉求并没有得到满足。裘弟与身具有的是一个孩子的单纯、直接和脆弱,尽管裘弟的精神在母亲那里得到了磨砺,但是他对母亲爱的方式必然感到困惑和隔膜,所以裘弟很难把自己的情感归宿寄托在亲生母亲那里。而代替巴克斯特妈妈在裘弟心目中理想母亲形象的人物是赫妥婆婆。

2.赫妥婆婆:好妈妈与坏妈妈的对比衬托

与巴克斯特妈妈截然不同,赫妥婆婆身上集中了女性的阴柔美。她温柔、美丽、善良,宽容大度,善解人意。赫妥婆婆身上散发着香气,巴克斯特妈妈身上是厨房的味道;赫妥婆婆喜欢穿花边衣服,巴克斯特妈妈没有花边衣服;赫妥婆婆有一条可爱的小白狗“绒毛”,巴克斯特妈妈排斥宠物,她称呼裘弟的小鹿是该死的小鹿、讨厌的畜生,让裘弟的自尊心受伤。赫妥婆婆的小屋周围是鲜艳夺目的花园,她是使男人们为之着迷的女人。

裘弟与赫妥婆婆一家有着亲密的关系。赫妥婆婆唯一的儿子奥列佛是裘弟最好的朋友,而与他同龄的草翅膀只能排在第二位。裘弟心里满溢着对赫妥婆婆的热爱,看到杂货店的口琴就想着买一把吹给赫妥婆婆听;送给婆婆自己打猎得到的鹿皮,而赫妥婆婆则双手把鹿皮举向空中放大礼物的价值。裘弟曾向爸爸表白,婆婆是他的爱人,他甚至希望婆婆能和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贝尼爸爸曾打趣他说:“真有福气,能有一个女人来摸透你的心思,然后顺着你的意愿去做。”的确,在裘弟看来,赫妥婆婆非常爱他特别是理解他。裘弟与赫妥婆婆之间的亲昵是与巴克斯特妈妈之间不曾有的,而且婆婆与妈妈之间关系紧张,是天然的敌人。面对裘弟的困惑,贝尼爸爸及时告诫裘弟说:“不要因为你妈没有婆婆这么富裕,就以为她不好。”

可以说,赫妥婆婆身上体现了女性感性、浪漫的一面,与裘弟的童真浪漫比较契合,她无疑是裘弟心目中的“好母亲”,而巴克斯特妈妈身上则散发着女性少有的理性和坚韧的气息。典型的例证是贝尼父子被福列斯特兄弟打成重伤回家,巴克斯特妈妈只是默默地收起了武器。而这次打架,也是裘弟的一次重要成长经历,一是让裘弟接受了妈妈关于福列斯特兄弟是“粗野的”评价;二是裘弟对奥列佛产生困惑——他不明白奥列佛为了一个女人而不惜豁出性命。

除了赫妥婆婆,罗琳斯还着意刻画了另一个与巴克斯特妈妈个性不同的女人南莉,南莉是贝尼爸爸年轻时的仰慕对象。从对这几个不同女人的观察中,裘弟终于领悟了一个关于女人的精辟见解:女人和狗一样,都是有种的。这既是裘弟对异性的朦胧认识,也可以看成是裘弟对妈妈个性的接纳。而裘弟与妈妈之间的隔阂和冲突表现最集中的是在宠物小鹿小旗身上。

3.小鹿小旗:爱的证明

驯养小鹿小旗是裘弟生命成长中一个重要事件。小旗是裘弟最亲密的伙伴,是为解除他的寂寞和孤独而来。裘弟亲自照顾小旗的一切,甚至省下自己的食物给它,为小旗奉献全部的爱。通过爱小旗,他就从他的由自恋引起的孤独中解脱出来。他开始体验关心他人,另外他还能感觉到爱唤起爱的力量,他不再依赖于接受爱。对小旗的爱和依恋,唤起了裘弟内心深处爱的力量。他第一次感到要送给母亲(或父亲)一样东西,在他的生活中爱的观念第一次从“被人爱”变成“爱别人”,变成“创造爱”。圣诞前夕,裘弟为妈妈精心准备了一串念珠豆项链作为礼物是裘弟发现自己对妈妈的爱的证明。

但是,小旗淘气的野性使他一次次地毁坏了巴克斯特一家赖以生存的庄稼,裘弟与母亲之间的冲突也因此一步步升级。终于,在残酷的现实生存面前,裘弟被迫作出抉择:杀死小旗!这个抉择与杀死裘弟自己无异!实际上,小旗就是另一个裘弟,是裘弟的另一个精神的自我,即一个天真纯洁的,无世俗烦扰和约束的,自由自在的童真自我,它既是裘弟的理想又是裘弟的留恋。所以,小旗的死亡让“他眼前一片黑暗,就像沉入了无底深渊”。

童真的丧失以死亡为代价,裘弟心里长久以来对母爱的困惑迅速上升为恨,甚至诅咒自己爱着的父母。他放逐了自己,在野外流浪了几天。裘弟的自我放逐甚至堪比俄狄浦斯王,因为他童年的天空在坍塌。但是,巨大的悲剧情感反而洗涤了裘弟的怨恨,露出了他对父母的鲜明的爱。他突然意识到爸爸的声音对他不可缺少,而贝尼爸爸始终是裘弟的依靠和保护神,他对裘弟的爱像大地一样,亘古不变。

小鹿小旗就像一颗爱的试金石,它是裘弟得到和失去,追寻和发现爱的证明。

二、父爱的庇护和指引

母亲是我们的故乡,是大自然、大地和海洋,而父亲不体现任何一种自然渊源。父亲虽然不代表自然世界,却代表人类生存的另一个极端:代表思想的世界,人所创造的法律、秩序和纪律等事物的世界。父亲是教育孩子,向孩子指出通往世界之路的人。在裘弟的成长经历中,贝尼爸爸正是那个指引他迈向积极的生命和生活之路的人。贝尼对儿子的爱是丰富深刻又细腻周到的。“贝尼的心灵深处充满了对他独子的爱,他随时准备在巴克斯特妈妈的责骂声中采取行动,像一座堡垒那样庇护儿子。”与巴克斯特妈妈的严厉深沉不同,贝尼的爱似乎更感性化,他在情感上偏袒儿子,是因为他明白童年的短暂和宝贵。所以他纵容儿子毫无目的地在森林闲逛,享受美好春光,尽管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他自己的童年,一定会挨一顿饱打。

作为父亲,贝尼所经历过的严酷的人生洗礼,使他获得了超越于普通人的洞察力和生命智慧,并把这一人生赐予运用到对儿子的教育中。他是出于对人心险恶世界的逃离,才来到佛罗里达荒地的,希望在这个不受打扰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生活。面对美丽又严酷的大自然,贝尼总结出了一套独特的生存法则和生存哲学,并把这些生存伦理法则言传身教给初涉人世的儿子。这些法则包括:(1)丛林生活的法则:杀戮或者挨饿;(2)不要为了杀戮而杀戮,不是为了肉而是为了取乐,这是坏行为;(3)对一只野兽来说:这不叫偷。它只知道一件事:饥饿;(4)野兽比人强壮,人比它们多一点心计罢了;(5)人心都是相同的,悲痛袭人到处都一样;(6)你能驯服一切,除了人类的舌头。

从贝尼的人生哲学中,可以看出他深刻的人生智慧和浓厚的人道主义精神,这些生存智慧和伦理是贝尼的父爱中最深刻的部分。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人类对自然毫无节制的索取和破坏已是不争的事实,贝尼的这些生存理念是对现代文明和人类生存现状的拨乱反正,它是关于生存理念的新高度,必然会对裘弟产生积极影响。裘弟正是耳濡目染了父亲的人道主义精神,才始终保有对天地万物的爱和同情,并在艰难的生存考验中一次次超越自我,不断成长。比如,他为自己挚爱的爸爸和奥列佛打架,而不顾自己的弱小、安危;他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与小旗一起为好友草翅膀守灵;他亲眼目睹了福列斯特家的舒适自在,但也意识到暴力的存在;而他对失去母亲的小旗的怜悯终于感动了父亲,抱养小旗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贝尼对儿子的教育引导是成功的,他们父子之间甚至达成了爱的默契,共同体验一些特别的生活情景:欣赏了世间少见的鹤舞美景(回家后独自回味,没再理会巴克斯特妈妈的唠叨);悄悄观察一只孤寂的狼夜晚拜访猎狗的动人场景(不告诉巴克斯特妈妈,怕她打死这只狼)。这些都是贝尼爱的教育得到回应的表现。

贝尼爸爸对裘弟爱的庇护和精神指引是使裘弟得以健康成长的动力和保证,但是终有一天,裘弟要摆脱各种羁绊和困惑,独自面对自己的未来,杀死小旗使这一天提早到来了。

三、走出困惑,走出童年

小旗与裘弟精神生命血肉相连,小旗死后,那个一味追求快乐和阳光的裘弟似乎也被杀死了,他的躯壳在野外游荡了几天之后,他的精神才重新苏醒。他回忆起一年前那个令人陶醉的四月,小水车失去了它应有的魔力,他拖着受过饥饿洗礼的身躯回了家。在看到爸爸佝偻身躯的一瞬间,裘弟明白了父母的爱。事实上,为了生存,骄傲好强的巴克斯特妈妈已经放下了对福列斯特家的鄙视,带着鸡去换玉米种子了。丈夫卧床,她独自撑起全家的生活,裘弟终于明白了母亲深沉而坚韧的爱。

贝尼爸爸还是那个爱子如昔的爸爸,永远给裘弟关心和温暖的爸爸。可是,病弱中的爸爸正需要儿子的关心,裘弟意识到了自己的角色。不成熟的、幼稚的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而成熟的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裘弟回到了父母身边,因为他发现了自己对父母的爱。赫妥婆婆一家已搬走,裘弟的童年变成了一个遥远的梦幻。“每个大人都是寂寞的”,只能勇敢地挑起生活的重担继续前进。裘弟坚定地走出了自恋,走出了童年的天空,朝另一个自我出发。

当裘弟挣脱一切爱的庇护和羁绊之时,正是裘弟重建独立自我的开始。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A.H.Maslow)提出人类有五种基本需要:即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这五种需要是从低级到高级逐步递升的关系,同时他又指出只有低级需要基本满足后,才会出现高一级的需要。裘弟与父母的矛盾冲突正是出于爱的需要和尊重的需要,在历经爱和成长的困惑之后,裘弟开始了自我实现的新旅途。关上房门,他觉得自己可以独自承担一切,“往事就像一个旧的创伤,在他的心中悸动”。

托尔斯泰有句名言:人类被赋予了一种工作,那就是精神的成长。精神的成长是消除生命成长困惑的最佳良药,裘弟的精神穿越那片模糊又美丽的童年天空,有力地飞向未来。

[1] 玛·金·罗琳斯.鹿苑长春[M].李民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 弗洛姆.爱的艺术[M].李建鸣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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