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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鲁迅与赵树理的乡土小说

2011-08-15马玉娟河南省鹤壁职业技术学院教育与文化传播系河南鹤壁458030

名作欣赏 2011年14期
关键词:赵树理乡土鲁迅

⊙马玉娟[河南省鹤壁职业技术学院教育与文化传播系, 河南 鹤壁 458030]

浅谈鲁迅与赵树理的乡土小说

⊙马玉娟[河南省鹤壁职业技术学院教育与文化传播系, 河南 鹤壁 458030]

鲁迅和赵树理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两位伟大的乡土小说大师,但因其所处的时代环境及作家主体状况的不同,因而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创作风格,这主要体现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与“邪不压正”、悲剧性与喜剧性、精英化与大众化三个方面。

鲁迅 赵树理 乡土小说

鲁迅和赵树理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两位伟大的乡土小说大师,他们的乡土小说都真实地反映了中国农村的现实状况,投入了对于农民精神世界的深切关注和思索,被认为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农村题材的两位拓荒者”。然而,由于他们所处的时代、环境以及作家主体状况的不同,他们的乡土小说又存在着较大差异,呈现出不同的创作风格。

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与“邪不压正”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与“邪不压正”代表了鲁迅与赵树理对于中国农民生存状态的两种不同的态度。

鲁迅作为乡土小说的开创者,直接推动了现代乡土文学的勃兴。老式农民的悲惨境遇和精神病态,是鲁迅乡土小说尤其关注和着力挖掘的中心。鲁迅清醒而深刻地认识到,中国农民正在遭受着最为残酷的封建压迫和奴役,他们正在被生活的极度贫困夺走生命,也正在被腐朽的封建思想文化占据善良的灵魂。面对如此的现状,鲁迅所表现出的是深沉的同情,但同时也为他们的不知觉醒、愚昧麻木而感到无限的悲哀。

《祝福》中的祥林嫂本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农村劳动妇女,有着以自己的劳动求得生存的善良愿望,但是封建族权、政权、神权、夫权这四条绳索的迫害,使祥林嫂在生活上越来越贫困,在精神上承受着封建礼教和迷信思想的巨大折磨,然而她却无力从这样的精神状态中解脱出来,并且长久地为自己脑中愚昧麻木的思想所困扰,最终在新年的祝福声中死去。《故乡》中的闰土不仅因为经济的、政治的、社会的压迫造成了生活的贫苦,还因为思想愚昧、封建迷信造成了精神的麻木。鲁迅作为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他歌颂祥林嫂的追求、闰土的忠厚,但也清楚地看到长期的封建剥削和封建奴役,使中国农民还生活在贫困苦难和愚昧麻木的不觉悟状态下,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赵树理是一位深深植根于农村,与农民有着血肉般的联系,从思想气质到生活习惯都彻底农民化的地地道道的“农民作家”。他认为中国农民的确在遭受着封建思想和封建统治的迫害和奴役,但是由于他身处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和抗日根据地,所以在他的乡土小说里,不仅写出了农民生活中的消极面和弱点,更写出了占主导地位的光明面和新生事物;不仅写出了农民精神上所遗留的封建思想和农民所遭受的封建反动势力的压迫,更写出了许多在共产党领导下已经觉醒了的农村新人形象和他们与邪恶势力以及封建思想斗争的胜利,表达了作者对于农村邪不压正的态度和希望。

《小二黑结婚》中的小二黑和小芹代表的是追求民主、平等和爱情自由、婚姻自由的觉醒了的农村新人形象。他们在与具有封建迷信思想的专制家长的代表二诸葛和三仙姑及欺压百姓的反动封建恶霸势力的代表金旺和兴旺的斗争中,表现出了清醒的认识。小说的结尾,小二黑和小芹战胜了封建传统观念和恶霸势力,不仅讨回了公道,而且还获得了幸福的爱情和美满的婚姻。《李有才板话》中既写了阎恒元、刘广聚、阎喜富、阎家祥等一群横行乡里、欺压百姓的封建恶霸势力,以及他们对老百姓的欺压和侮辱,更写了李有才、小福、小顺、小宝、小明等一批已经觉醒了的农民以及他们在老杨同志的组织领导下终于斗垮了阎恒元等一群恶霸的事实。

因此,我们可以看出,鲁迅和赵树理对改造农民精神世界的方式和途径有着很大的不同。由于鲁迅所处的是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传统的封建思想意识和封建恶势力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农民不仅在物质上承受着饥寒交迫的命运,更在精神上遭受着封建思想的折磨。面对农民麻木愚昧的灵魂,鲁迅所认同的唤醒方式和途径是通过进步的精英知识分子的思想和文化启蒙,来改造他们的精神世界、唤醒他们的觉醒,同时,又表现出一定的悲哀和嘲讽。而赵树理生活在一个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区,农民获得了初步的民主和经济上的翻身,所以他所认同的是另一种方式和途径,只有把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与农民的自我改造紧密地结合起来,才是唤醒中国农民,反对封建落后思想,实现中国革命走向成功的正确道路。虽然赵树理也在农民的精神世界上下工夫,并且也揭示出了农民头脑里所遗留的封建思想,然而,他更重视的是农民在觉醒的过程中精神、心理状态的变化及人的地位及家庭内部关系的变化。

二、悲剧性与喜剧性

鲁迅与赵树理乡土小说相比的另一重要区别是,鲁迅的乡土小说具有一种浓郁的悲剧性,在反映几千年来封建统治对广大农民的灵魂扭曲、生活磨难和精神奴役带来人们的麻木愚昧和不觉悟状态时,鲁迅的心情是沉重的、同情的、悲凉的,其中也不无嘲讽。而赵树理所要展示的是在新的环境和时代背景下,农民的精神觉醒以及进步农民与封建思想和恶霸势力的斗争,因此,他的作品往往给人一种通俗、朴实、幽默、轻松的感觉,具有一种喜剧气氛。

鲁迅乡土小说中的人物,从思想、性格到命运都具有浓重的悲剧性。阿Q就是鲁迅笔下具有代表性的一个悲剧人物。中国传统的封建思想已渗透进他的血液里,他既接受封建等级制度,又维护封建伦理道德,思想上的愚昧使他始终无法认清到底什么是革命,最终不明不白地充当了牺牲品;《故乡》中闰土思想性格上的愚昧麻木、保守落后和生活上的极端困苦;《祝福》中祥林嫂的悲惨遭遇和所受的精神上的折磨;《风波》中七斤一家生活上的穷苦不堪和精神上的惶惶不可终日等等,都给人以强烈的震撼,使人感到一种彻骨的悲凉。

鲁迅乡土小说的悲剧性,不仅体现在人物塑造方面,而且作品的景物描写、肖像描写等也为作品增添了许多悲剧气氛。《故乡》中有这样一段景物描写:“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进故乡时,天气又隐晦了,冷风吹进船中……”小说开头这一段凄凉的景物描写,为整篇作品定下了一个悲凉的基调。而《祝福》中对祥林嫂的肖像描写:“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更让所有的读者都感到触目惊心,她给人带来的是巨大的悲哀和强烈的同情,使人一看到她就立刻被一种浓重的悲剧氛围所笼罩。

相比较而言,赵树理乡土小说的喜剧性特点更为突出。虽然在他的作品中对社会变革中的偏差与弊端,毫不回避;对共产党所领导的农村变革与其相适应的方针政策对农民命运、心理、情绪的影响,作品中都进行了真实、细致、深刻的反映。但是,新的时代和新的生活毕竟给作者带来了巨大的惊喜,所以,在赵树理的作品中,读者总能感到一股朴实、轻松的喜剧气氛。

此外,赵树理的创作目的也对他的乡土小说的喜剧性特点有较大影响。赵树理是一个深深植根于农村,从思想气质到生活习惯都彻底农民化了的作家。他所创作的作品既是以普遍的中国农民为描写对象,又是以普通农民为读者的。因此,他的作品就不能不顾及到普通农民的阅读口味、欣赏水平和审美情趣。所以,他运用的语言是日常生活中的“大白话”,朴实、生动而又富于幽默感;在结构上他采用了“团圆”式的结尾,这些都增加了作品的喜剧色彩。

《小二黑结婚》里的二诸葛后来“见老婆都不信自己的阴阳,也就不好意思再到别人跟前卖弄他那一套了”;三仙姑在群众面前当场出丑;金旺、兴旺既要赔偿损失,又判了十五年徒刑;小二黑和小芹最终也结了婚,过起了幸福的生活。在中国传统文学中,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人取得最后的胜利,正义得到伸张,这样的小说模式正符合了广大人民群众(尤其是农民)的接受心理,是为他们所喜闻乐见的。而赵树理就采用了这种带有浓厚喜剧色彩的叙事和“团圆”的结尾,使读者既得到了娱乐,也领悟到了许多道理和启迪。其他作品,如《孟祥英翻身》《邪不压正》《传家宝》等,也都采用了这种“团圆”式的喜剧结尾,再加上小说语言的幽默、风趣,更增强了作品的喜剧性。

三、精英化与大众化

鲁迅与赵树理乡土小说在创作意识上的重要区别是,鲁迅的创作总体上走的是一条精英化的道路,虽然鲁迅所描写的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和农村生活,然而,他的作品无论从形式上还是从思想上来看,给人感觉更多的还是精英化的创作方式和审美趣味。而赵树理的大众化的创作道路却是有意为之,他的作品充满着农村生活的俗风俗趣,散发出浓厚的泥土气息,给广大普通农民提供了丰富的精神给养。

鲁迅乡土小说的精英化主要表现在思想和形式两个方面。首先,从思想上看,鲁迅始终关注着农村题材,并在自己的乡土小说作品中融入了非常严肃、深刻的思想,他用自己敏锐的历史洞察力和清醒的社会现实感发现并揭出了隐藏于落后农村之中的严峻问题:封建势力和封建思想的顽固和猖獗,农民生活的极端贫困和精神的愚昧麻木。因此,当他带着这些深刻而清醒的思想来观照农村生活和农民精神时,就难免将创作的重心放在了思想的提出和传播上,而对现实的乡村俗风俗趣有所忽视。虽然鲁迅的乡土小说也写得朴实、生动,但我们读他的作品时,首先能强烈感觉到的还是作品中扑面而来的冷峻和深邃的思想。然而,这些深邃的思想,并不能很容易地被大众普遍接受。因此,这些深刻的思想只能是属于精英阶层的,而不是属于作品的描写对象——普通中国农民的。其次,从形式上看,鲁迅乡土小说无论在结构和构思方面,还是在语言方面,都体现出一种精英化的审美选择。鲁迅在创作小说之初,他在结构和构思方面是受过西方小说的影响的,虽然他后来改造和创新了许多新的小说构思方式,但都是与长期以来已被中国普通大众所接受和喜闻乐见的传统章回小说的构思与结构模式大相径庭。因此,鲁迅乡土小说的结构和构思方式对于思想文化水平普遍极端低下的普通中国农民来说还是相当陌生和无法接受的。再加上鲁迅乡土小说的语言简约、凝练,描写、刻画、叙事单纯而简练,有时还略显生涩,并不是能够较好满足群众口味的大众语言。所有这些,都显示出鲁迅的乡土小说具有浓厚的精英化特征,而与大众化相去甚远。

与鲁迅相比,赵树理却恰恰相反,他是有意走上大众化的创作道路的,周扬曾说过这样一段话:“赵树理他是一个新人……一位在成名之前已经相当成熟的作家,一位具有新颖独创的大众风格的人民艺术家。”在解放区,以农民为主体的普通大众在推翻了封建统治之后获得了初步的经济和政治的翻身,随即要求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比较通俗而又有新的时代特点的文化艺术,呼唤贴近他们生活的能与他们气息相通的作家。而赵树理的出现正好满足了他们的这一要求,赵树理对于他的拟想读者与描写对象——普通的中国农民达到了烂熟于心的地步。赵树理与他的描写对象在思想感情上往往能融为一体,以至赵树理可以说:小说中人物流的血,“连我自己也差一点染到里边去”。赵树理正是以这样的一种精神和态度,自然自在地写出了真正为农民所欢迎的通俗乡土小说。

赵树理虽然也是在关注着农民的精神面貌、心理状态,也是在描写和表现在历史性的变革下,农民精神的觉醒、心理情绪的变化和命运的改变,也有着对农村和农民清醒的认识和深邃的思想,在作品中他除了融入了对农民的挚爱情感,也融入了历史考察的理智和深刻的思想。然而,他却不像鲁迅那样把创作的重心放在思想的传递上,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使农民喜欢读、读得懂,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充分的娱乐,然后才是如何把自己的思想渗透进去、传达出去。所以,赵树理在结构上扬弃了传统小说章回体的程式化的框架,而汲取了讲究情节连贯性与完整性的结构特点:开头总要设法介绍清楚人物,故事连贯到底,最后必定交代人物的结局、下落,做到故事来龙去脉清楚,有头有尾。在小说的语言上,赵树理运用明白如话的口语化语言,而且吸收了传统说书艺术的长处,能琅琅上口,具有可读性。赵树理在语言的艺术性与通俗性的结合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所有这些,都体现了赵树理乡土小说的大众化风格。

无论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愤无奈,还是“邪不压正”的畅快人心;无论是为我们一一剖析社会浓重的悲凉与价值的毁灭,还是娓娓讲述乡间地头的逸闻趣事;无论是出于精英化的深邃思考,还是主动迎合大众的审美趣味,鲁迅与赵树理都为我们成功地贡献了他们的乡村世界,其中也灌注了他们作为知识分子对民族、社会的历史使命感与责任心。两种艺术风格,两个艺术世界,却体现了同样的对国民性的剖析,对农村、农民的热爱。同时,两位作家身上也体现出了现代中国进步知识分子所特有的直面现实、揭露黑暗和启蒙愚昧的现实战斗精神。总之,鲁迅与赵树理都为中国乡土小说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研究中国乡土小说的时候,都是不能被忽略的高峰。

[1] 钱理群、王得厚:《鲁迅小说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11月版。

[2] 赵树理:《赵树理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3月版。

[3] 陈荒煤、黄修己:《赵树理研究文集》(上),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6年8月版。

[4] 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7月版。

[5] 刘增杰:《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专题研究》,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年5月版。

[6] 李平:《中国现当代文学专题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版。

[7]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7月版。

作 者:马玉娟,河南省鹤壁职业技术学院教育与文化传播系讲师,公共教研室主任,河南省写作协会会员,主要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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