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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安房直子幻想小说的艺术特征

2011-08-15孙中宁

山花 2011年22期
关键词:直子幻想狐狸

孙中宁

提起日本女作家安房直子,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异口同声道,她的作品如同“在院子的一隅默默开放的花朵”。直子自己曾说过“在我的心中,有一片我想把它称之为‘童话森林’的小小的地方,整天想着它都成了我的癖好。那片森林,一片漆黑,总是有风“呼呼”地吹过。不过,像月光似的,常常会有微弱的光照进来,能模模糊糊地看得见里头的东西。不知是什么原因,住在里头的,几乎都是孤独、纯洁、笨手笨脚而又不善于处世的东西。我经常会领一个出来,作为现在要写的作品的主人公。”“在院子的一隅默默开放的花朵”,安静,不张扬,却能成为千万人心中的至宝,不得不说它们身上有种魔力。催开这些花朵的直子说她是属于那个既鬼魅又梦幻的地方的,那她一定是其中的一个精灵,像她笔下出现最多的树精一样,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之精。深深地植根于日本传统文学文化中,吸收了古今中外的养料,发出了硕大繁茂的枝叶,以灵动的神气招呼了善良的人、动物、植物、鬼怪、妖精来她这里乘凉,听她的故事。如若不是这样,又是怎样的魔力召唤着不同国度、不同语言、不同年龄的心灵奔向她呢?

直子小说的纤美与温润

直子的作品大都很短,她本人也说自己不善于写作长篇小说,所以除了《天鹿》等为数不多的几部长篇外,直子的作品大都是短篇,所以从某种角度讲,安房直子是一个短篇小说家。诚然,直子这棵大树的叶儿确实是小小的,却又是繁茂的(自1969年直子凭借获得第3届日本儿童文学者协会新人奖的《花椒娃娃》开始步入幻想小说创作,每年都至少有一部作品集或作品的绘本问世,多时甚至有四、五部,直至1993年去世,有近六十部童话集或绘本留给世界读者),并且这些小小的叶儿更是圆润的、纤美的,若要取一片我们最熟悉的,也最脍炙人口的,恐怕要算是《狐狸的窗户》了吧——

我迷路了,在一片蓝色的桔梗花田。这时闪出来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可我追着追着,硬是被它甩掉了。身后传来招呼声,一个系着藏蓝色围裙的小店员站在一家挂着“印染·桔梗屋”店招的店前面,是方才那只小狐狸变的!

小狐狸用染成蓝色的四根手指搭成了一个菱形的窗户。我在里面看到了小狐狸死去的妈妈。我也染了手指看到了一个我过去最最喜欢,而现在再也不可能见到的少女。

我高高兴兴地回去了。这回窗户里下起了雨,朦胧中我看见了我一直深情眷恋着的庭院。家里点着灯,传来两个孩子的笑声,一个是我的声音,还有一个,是我那死去的妹妹的声音……那庭院早就没有了,被火烧掉了。不过我想不要紧,我拥有了了不得的手指啊,我要永远珍爱这手指!

可是我回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也再也没有找到那只小狐狸。

只是简介已看得出其中的纯美、空灵,原作就更加精美用心,就像一支支精短而隽永的歌曲。这真是文如其人,文与人相映成辉。安房直子作品的细密巧妙风格一如直子本人的精致动人,真不知是作者塑造了一个个生动的精灵,还是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拉出了悄悄躲在一边的作者。

直子作品的短大约是来自简洁和准确吧。没有过多的修饰与形容,一句到位,既准确地传达出她的感受,她的意图,更富有想象的弹性,让读者觉得自己也进入了那片魅幻的森林,和直子一样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狐狸系着雪白的围裙,戴着雪白的帽子,正在为客人倒饮料……

我在那里一坐下,野猪喷了一大口香烟,说:

“嗬呀,真稀罕,人类的女孩。”……

这时,坐在靠边座位上的兔子,突然高声尖叫起来:

“那样的话,我可要求您了。请作家写一篇我的故事吧。一个非常、非常伤心的兔子的故事。”兔子红豆般的眼睛湿润了,认真地说。

可野猪也不甘沉默:

“哎呀,野猪的故事,可要比兔子有意思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斑啄木鸟从旁边插嘴道:

“写写鸟的故事吧,鸟。”

听了这话,落在饭厅窗框上的鹪鹩、鹦鹉和斑鸫也闹开了。

“说得对,说得太对了,鸟的故事才最有意思呢。”

我烦死了,用两手捂着耳朵叫道: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写。”

就是这样,着墨不多,却因特点鲜明突出,每个人每个动物都是活的。勤快巧手的狐狸,大大咧咧的野猪,伤心敏感的兔子,吵吵闹闹的鸟儿们以及烦躁着急的“我”齐齐跃然纸上,开始了森林聚会。不单是塑造人物,这种简单明晰的写法在开头部分也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有时像是熟悉的朋友在聊天,免去了寒暄直接就开始说了——

山顶上,有一家叫“茂平茶屋”的小小茶馆。今天,就说说它的主人茂平的故事。

有时又像一个莽撞的孩子,劈头便来了,把原本好好的我们拉去她的世界——

关子送给我的药,是真的。那药,在新的跳绳的绳子上只滴了那么一小滴,跳到五十下,就看见了夕阳之国;七十下,就去了夕阳之国;八十几下,就看见了骆驼的影子。不过……一旦跳到一百下,就什么都结束了。

有时又用仿佛天经地义就应该知道似的语气来描叙实则离奇神秘的东西——

您是问樱花屋的事吗?您这就要去那里吗?您说想成为樱花屋的客人?啊,这恐怕有点勉强。那是一家相当难以取悦的店啊……什么?只是想听我说一说? 那么请坐下吧。我只是去年去过一次,就说说那次的情景吧。

往往是这样,直子的作品开头不说半句无用的话,直截了当地勾起读者的好奇心,以极为熟络的感觉不由分说地把读者带入她的幻想世界。

直子小说的真与幻

对于这个幻想世界,直子进行了非常巧妙的处理,其作品的特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有意识地淡化幻想与现实的分界,却在幻想底层显现现实的真面目。直子说“我所以喜欢写幻想小说,是因为我太喜欢在幻想与现实的境界之间那种微妙地变化着的彩虹一般的颜色了。孩提时代,醒来与睡着时的境界就令我着迷,一边想着今天晚上一定要记住睡着的一瞬间,一边爬上床去。然而,醒来后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那一瞬间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格外地憧憬那境界线的时间。幻想与现实的境界,也与这有着相似的魅力,描绘那个境界线,常常让我着迷。”或许正是由于热衷于幻与真地界线,直子从不沉溺于一个世界,在幻想的世界亦幻亦真的飘荡时总是能够适时抽身回到现实,让幻想的痕迹淡之又淡,似乎那便是真的。而且她写幻想也总是在写现实,以梦幻般的形态将她所要表现的真实如春雨般渗透到读者的心田,有时是悠悠的思念,有时是淡淡的悲伤,有时又是催人努力的坚定……总之,她用了梦幻美的方式将不可言说的意境来包围读者,让人产生深切的同感,不由发出“是呀,是这样”的感叹。仅仅是美妙不会有更深的感触,所以我们说安房直子的小说境界深邃、富有寓意。其作品经由对幻想故事包裹的现实世态的描写,直指人生深境。西本鸡介就指出“虽然是甘美的幻想故事,但却与伤感的星堇派童话(指日本明治时代歌咏爱情的浪漫派)及逃避现实的民间童话有着本质区别。”直子的小说以深邃的观察和思考,拨开幻想和憧憬的表层面纱,深入研讨人究竟是什么的命题。一个个让人惊异的幻想故事,既不空泛,也不荒唐,更非谎言,而是真实人生的写照,因此安房直子的小说能引起男女老幼的共鸣。

在安房直子的小说中经常被描绘的有死亡、孤寂、温情、爱及思念等主题。她以女性特有的纤柔敏感的手指将现世的爱与痛,喜悦与忧愁涂抹得淡淡轻柔却在人整个心上弥漫开来。在作品《白鹦鹉的森林》里,女孩水绘想要见到她死去的姐姐,于是一只白鹦鹉带着她来到了地下的黄泉国,姐妹二人终于相会,姐姐告诉她,这里的每一棵树上都落着白鹦鹉,每一只白鹦鹉都是另一个世界亲人们的思念;《雪窗》讲的是老爹思念已死去整整十年的女儿美代,于是他推着一辆叫“雪窗”的杂烩车摊子翻山越岭去寻找女儿的灵魂;《红玫瑰旅馆的客人》则讲述了音乐家冈本卓夫和红胸脯鸟夫妇以及阿治和狐狸之间超越种类超越生死的爱情故事。作家天泽退二郎这样评论安房直子的创作风格:几乎在所有的安房直子的作品中,都飘溢着哀愁。但这不是廉价的眼泪、因滑稽可笑而淌出的眼泪,也不是让人号啕大哭、痛恨人生命运不平的虚张声势的东西。

直子小说里的悲伤是扎在你胸口的痛,她的作品很多都是在描写死亡、描写逝者、描写对逝者的思念,生者在世间的寂寞因为亲人离世而凸显得愈加无边无际,然而这种思念和寂寞却并不晦暗并不阴冷,所以直子的作品一方面能催人泪下,一方面却又美丽而温情,这或许是安房直子作品在呈现给我们一个瑰丽奇异想象世界的同时给予这个人世的另一大突出贡献。我想能够将阴冷灰暗变明媚些的东西大概是爱和人与人、人与物的契合吧。水绘思念着死去的姐姐,而黄泉国的人们因为树上落满了亲人的思念变成的白鹦鹉并不感到寂寞(《白鹦鹉的森林》);老爹十年来无时不思念着死去的女儿,才义无反顾地冒着雪翻山越岭去寻找她的灵魂,可爱的狸则给孤独的老爹许多的快乐(《雪窗》);而《黄围巾》和《秋天的声音》更是写了一条有魔力的黄围巾和三只神奇的核桃给老奶奶唤回的青春的记忆和梦一般的幸福。

直子小说中的声音与色彩

另外,纵观安房直子的作品,还有一个特点是不容忽视的,那就是颜色和声音。1991年6月安房直子在日本女子大学附属初中讲演时曾被问及为何写作,直子答道:“人不全都是这样吗?我想,人看见美丽的东西、想到了什么好事情的时候,不仅仅是想悄悄地据为己有,还想让大家看到,然后一起感动、一同欢乐!”想要分享的直子能够将她心中的那幅图画描绘得立了起来。而各种鲜明的颜色更是能够引领她进入一个幻想的世界。直子作品中所描绘的颜色是夺人目光的,亮而不俗的。在一片高原上充斥着无边无际的蓝色的天空、蓝色的花田甚至蓝色的风,正是因为这一片蓝色,安房直子写作了《狐狸的窗户》;《花香小镇》中数不清的飞向天上的橘黄色自行车;《黄围巾》中鲜艳得晃眼的黄围巾;《夕阳之国》里那橙黄色的沙漠。但是直子描写颜色并非为了追求视觉效果,而是为了营造一种感觉,营造一种弥漫全篇弥漫天际的能调动五官和心灵的感觉。黄围巾是“从早上的阳光上切下来的一个正方形”,晨风中鼓起的黄围巾是发出气味芬芳的黄玫瑰,“给阳光一照,像是要有金粉扑簌簌地落下来了似的”。这种描写方式在《日幕时分的客人》中达到了极致,就是炉火的温暖也给分了劈柴火炉、煤气火炉和石油火炉。在此之前,哪怕之后也很少有人对颜色做过如此特别的描绘,不是用密不透风的言语覆盖,不是用华美的辞藻形容,只是调动了其他感官来帮忙。几个简洁的比喻,她所迷恋的颜色就极其准确地丝丝入扣地击中了读者的心,引起阵阵回响。无疑,以直子特有的言说方式传达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最独特的那一个。

在对颜色做了种种奇异的描绘之后,安房直子还以高超的笔触来探索写作能听得见声音的故事。同颜色的描绘一样,声音也不是只响在耳朵边的。多数时候是作为主人公心中的一种震颤,甚至是某一种东西最特别的歌。像前文提到的《日幕时分的客人》中,文末写道“不管是哪一种颜色,都静静地睡着,一旦把它们拿下来展开,就全都会唱起各自的歌,飘出各自的味道似的。”声、色、味交织,一块块布料被写成了活生生的。心中的感受往往是很难用言语来表达的,声音很多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相较之下,声音的可感性稍强些,于是直子常用声音来引发或是表现心里的感受,如《谁也不知道的时间》里,良太用他“咚啊咚”的鼓声唤起来幸子原以为已经忘却了的记忆;《花香小镇》中闻到丹桂花香的信觉得这种香味“一旦吸满了胸膛,说不定什么地方就会一阵阵地痛楚,然后,藏在身体的什么地方的某一件乐器,蓦地一下,就啜泣一般地奏响了”,那是一种“小提琴一样的感觉”。这里成功地运用了通感的修辞手法,用小提琴将原本很难传达的心理感受变得可感,并且这里的可感是带有较大的能动性的,读者不会被作者的描述束缚住,而是在阅读再创造中以文中意象触发自己对于秋天对于味道的某种感受某种回忆,不仅是阅读,而且是融入其中。

直子对声音与颜色的成功驾驭增强了她作品的立体感、可感性,以有声有色的形态营造了彩色的生动的幻想世界,那广阔而鲜活的神秘,具有让人读完发呆、出神的力量。

属于那片魅幻森林的安房直子,以温柔女性的视角,用其奇异瑰丽的笔触描画出诸多单纯素净、充满透明的忧伤的诗意故事,论风格她便是独特的那一个。然而这一切不是无源之水。她是一棵参天大树的树精,吸收着阳光、雨露和土地的养料。在她身上有性格使然的东西,有外国文学的滋养,但更多的是日本传统文学文化的浸染。在诸多因素的共同影响下,形成了她独特的艺术魅力。

[1]彭懿.安房直子和她的那片魅幻森林,还有天国……[J].编辑学刊, 2005(01).

[2]〔日本〕 西本鸡介.儿童书的作家们——现代儿童文学[C].东京:东京书籍,1988.

[3]〔日本〕安房直子.安房直子答学生问[J].课堂内外:小学版上半月号,2006(11).

[4] 叶渭渠编.日本随笔经典[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5] 王向远.东方文学史通论[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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