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诚 彭景泉 莫夫

24.密码编制室里的女中尉

按温芃的本意和原先计划，她是迟早要和刘彩珠这条毒蛇决一高低的，择机将她除掉是温芃下定的决心。她准备在桂云标康复后，与他合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刘彩珠干掉。但常卫国传达了“长期潜伏，获取敌人的战略情报，不经指示，不得擅自行动”的上级指示以后，她的头脑顿时清醒条理了许多。在桂云标康复之后，她向他转达了上级的指示，他听到又和上级取得了联系后，高兴得像小孩般跳起来，他觉得延安首长的指示着眼长远，具有战略眼光，带有很强的前瞻性，他俩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刘彩珠固然可恶，也应该放在被铲除之列，但把消灭刘彩珠和设法获取战略情报相比，前者就显得微不足道。他告诉温芃，他早就想干掉刘彩珠，为赵雪娟和徐飞跃报仇，也曾有几次在特训班跃跃欲试，想步赵雪娟和徐飞跃干掉郎玉昆的后尘，但常卫国传达的上级指示，让他觉得自己的行动带有很大的盲动性，搞不好会全盘皆输，现在他俩身处敌人营垒，四周全是军统特务，个个都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角色。所以，上级叫他俩谨慎行事，不许盲动的要求无疑符合当前的斗争需要，只能是不折不扣地执行。桂云标的话让温芃更明白了自觉执行上级指示的重要性，他俩相约而定，在没有得到上级指令之前，他俩就在军统内按兵不动，为最后获取战略情报积蓄力量，等待最佳的行动时机。

他俩这一等就是四年，四年来他俩学完了美军顾问麦克、约翰教授的全部谍报科目，在特训班结业考试的时候，温芃和桂云标分获一二名，在结业典礼上，麦克宣布了他和约翰即将回国的美军代表团的决定，阎奔宣布了经戴笠批准授于特训班十二名学员军衔的命令。温芃被破格授于中尉军衔，桂云标等十一名学员同时授于少尉军衔，刘彩珠尽管心里不服，但她无法抗拒戴笠的命令，看见授衔时容光焕发的温芃，刘彩珠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

“小妮子，别高兴早了，你迟早会栽在我手里！”

在回国的前夜，麦克和约翰请得意门生温芃、桂云标喝洒，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俩把名列第五名的罗波也叫到了酒厅。

麦克首先举杯，很动感情地说：“这一杯酒是我和约翰感谢你们的。”

“中校何出此言？”罗波半白半文地问。

约翰也举起了酒杯：“用你们的中国话说，你们的成绩抬了我俩的庄，让我俩劳有所获地回国。我俩还不该谢你们？”

桂云标忙举杯站起来：“两位老师的严教严训，才让我们的谍报技能学有所成，我们应该谢老师才对！”

温芃心里忽然涌上来对这两个美国职业军人的不舍之情，往日的情景一古脑儿地往她眼前涌，她也站起来说：

“两位恩师的情和谊我一定牢记，我们虽然国籍不同，但共同的抗日目标把我们师生紧紧联系在一起，我祝恩师回国旅途愉快，一帆风顺。”

麦克是个性情中人，此刻他的眼圈已经红了：“我盼各位早日成为谍海精英，在日军特高课前个个是英雄！我在美国等你们的捷报。”

约翰是个内向的人，平时很少会让感情外露，此刻却抑制不住自己离别前的伤感：

“我和麦克中校经常说，我俩不虚这次中国之行，能结织你们这些有为的中国青年人。你们比我们年轻时思绪活跃，头脑敏捷，一定会比我们干得出色。我也是麦克那句话：在美国等你们抗战捷报！”

温芃举杯到麦克面前，充满感情地说：“请您回国后，替我们问候您的夫人和孩子，祝他们永远幸福！也请您替我们这些中国军人问候美国军人，祝他们在反法西斯的战斗中捷报频传！”

“温女士说话我总是最爱听！我俩在中国相识算不算你们中国人说的缘份？”麦克认真地说。

“算！”三个中国军人异口同声。

“好！大家为中国缘份干一杯！”麦克举起了酒杯。

“干！”众人一口而尽。

麦克、约翰离开重庆半个月后，特训班的十二个军官全都分配了工作岗位，罗波和何示求分到了罗遥任处长的军统监听处，桂云标分到了秦时伦任副处长的军统特别行动处，由于魏纳明的坚决请求，阎奔只得同意让温芃到军统密码编制室工作，依他的本意，他是想把温芃分到特别行动处的，他觉得她在那里干可能比在密码编制室更出色。但魏纳明说的一条理由他却无法反驳，魏纳明分析抗日战争已进尾声，日寇战败的日子已不会太远，蒋委员长灭共的方针不会改变，眼看国共合作的局面就会结束，戴老板已向密码编制室下了命令，为了适应日寇战败后的形势，密码编制室应给国军以上单位编制一套新的电台密码，以备今后反共之需。而在军统总部像温芃这样对密码工作熟悉并有特殊敏感和善于钻研的人实在是太少，眼下郎玉昆已死，温芃可以顶上他的角色。魏纳明说得有理有据，阎奔不能不答应他。

密码编制室下分三个组：密码程序组，密钥组、密底组。这三个组在魏纳明的指挥下，各自负责本组范围内的研究课题，互不通气，最后的研究成果到魏纳明处归总，魏纳明的这一招确实高明，虽然三个组都在研究密码，编制密码，但每个工作人员都不知道密码研制工作的全貌，更不知密码工作的下一道程序，因此，即使是在密码编制室工作的人，也不可能清楚全部密码，由魏纳明最后汇总编制的整部密码，只有他一人知道并掌握。他这样做，增加了新编制密码的保密性，更增加了敌方破解密码的难度。同时，也提升了他作为主任的权威性。刚成立密码编制室时，他并没有这么细致分工，后来经郎玉昆提议分组控制，分组编制，最后归总，一人合笼，编制室才有了今天这种格局。

温芃被魏纳明分到了密码程序组，与其他两组相较，该组更为重要，在这个组里要确定一套密码的编制程序走向及对密钥和密底的基本要求，其作用无疑是龙头。正由于它在整个编制工作中的重要地位，所以，魏纳明把他极为欣赏的温芃分到了这个组。

不久，戴笠通过阎奔向魏纳明下达了紧急编制军以上单位密码的任务，明令要求在半年之内完成。

魏纳明有些不解地问：“上峰为什么要求得这样急？”

“委座不想在日寇投降后让共党有更多的喘息机会。”阎奔做了个打的手势。

“这么说不久便要和共党交手？”

“难免一战！”

“所以要我们早些编制出新的军级密码？”

“要开战，就不能让共军从电台上获取我军的秘密，密码的保密性就尤为重要，委座远见卓识，让我们早些准备好，一旦交火，国军作战单位就全部启用新密码，让共产党望着破不开的电报而兴叹。”

“委座此举确实英明！”

“以前编制密码有郎玉昆做你的助手，如今他没了，你准备让谁牵头？”

“温芃。”

“她是否嫩了点？”

“我相信她能挑起密码编制的大梁。”

“我担心她没编制经验，会影响密码编制进度。”

“不是还有我嘛。”

“呵呵，我怎么把主帅倒搞忘了。”阎奔干笑几声接着说，“密码工作关系国军胜败，望你务必既要抓紧又要谨慎。”

“请局座放心，我以前没出过错，今后也不会。”

“戴老板挑你在编制室为帅，硬是选对了。”阎奔为了预祝魏纳明密码编制工作顺利，还在谈话后特地宴请他，两人展望日寇战败后国军消灭共军的前景，话是愈谈愈投机，酒兴是愈喝愈浓，等魏纳明酒足饭饱回到密码编制室，已有几分醉态了。为了让温芃及早知道他让她牵头编制密码的决定，他不顾酒态未消，便把温芃叫进了他的办公室。他让温芃坐在他的对面，把阎奔交待的编制军级以上单位密码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温芃在心里吃惊：“敌人从现在开始就准备打内战！”

就在温芃在心中盘算如何让上级知道这一情报时，魏纳明又说了：

“我让你牵头这次密码编制工作，这是你大显身手的机会，在麦克中校教授的密码课目作业中，你每次成绩均是远远超过其他学员，所以，我对你完成这次任务抱有信心。”

“感谢主任的信任，我就怕这副担子挑不起来。”

“大胆挑，万一斤两重了，不是后面还有我嘛！我现在就想听听你对编制这段密码的设想。”

“任务来得突然，加上我又是新手，现在要谈设想有些困难……”

“你就根据麦克教授的《密码学大纲》和《乔叟》研究的有关提示，简单地说下想法。”

“他是在考我应变的能力！”她莞尔一笑，沉默了少许后说：“既然这密码是用于军事，那么它必须具备以下特点。”

“说来听听。”

“第一，这套密码的编制程序应该简约明快，便于操作；第二，密钥和密底不易繁杂，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如果破解时过程繁锁，费时太多，可能会贻误战机。一句话，用于战场的军中密码应除繁就简。当然，我说的除繁就简不是不注重加密。”

“完全正确！”魏纳明高兴地拍着桌面说，“虽说这套密码发往军级以上单位，但我深知国军的机要人员素质，军以上机关懂密码加密及破译的人才并不多，和懂电讯操作的人比起来是实在太少，加密深了繁杂了，破解就费时费力，恐怕他们操作起来就会非常吃力。你说的编制这套密码的特点正符合国军实情，既切合实际又便于可行。”

温芃之所以提出编制这套密码的要求也是顾及八路军及解放区部队的工作现状。当前，八路军连通讯人才都奇缺，密码编制和破译人才就更为稀少，如果敌人的密码过于高级，我们的部队破译起来就会十分吃力，没想到她的编制方案和魏纳明的想法不谋而合。

温芃代密码编制室起草的编制方案报告很合戴笠的心意，他当初对这套密码的编制要求就是四个字：保密、简约。看了这份报告，他很快给予了批复。戴笠对密码编制室的报告批复这样快，在魏纳明的记忆里，这恐怕是第一次，他把这笔功劳全都记到了温芃头上，在编制室专门准备记载成绩的功劳簿上记了一笔。阎奔也没想到温芃的报告能很快得到戴老板的赏识，心中自然也是很高兴，为自己手下有这一名“通才”、“奇女”而骄傲。

温芃和其他学员授衔以后，全都搬出了特训班宿舍，住进了6号院军官大楼，军统总部为每人发了工作证，以备出入机要大楼之用，虽然作为一名正式军统特工仍要受许多保密规定的制约，但和特训班当学员时比，温芃获得的行动自由是明显地增多了，例如外出上街，约会亲朋，请人吃饭，都不需批准，只要不是工作时间，她都可以自行安排。

一天放假，温芃又无值班任务，她便趁机走到狮螺路15号，进了常卫国和她事先约定的联络点，她进药店一看，任彪果然就在里面，她的突然出现，让任彪惊喜，忙把她迎进了里间客室，她把早就写好的情报交给任彪，叫他尽快报告延安，任彪答应她情报今夜就发出，她才装模作样地买了几种药品，走出了药店。

当晚十时，张秋生收到任彪的电报，当即呈报了翁海潮，因为他早就接到通知，只要收到重庆药店情报组的电报，必须立即呈报，不能延误，可惜张秋生此刻还不知道他抄收的电报就是冷月发来的情报，如果他要知道抄收的每一个电码都是冷月深入虎穴的成绩，他准会沉不住气的叫起来。

译开的密报摆在翁海潮的桌上，让他的心情变得沉重，眼看抗战胜利的曙光就快显露，可内战的脚步却一步步逼近，国民党的这个动作无疑是重大的战略行动，证明了蒋介石加快了准备发动内战的步伐，这是一个战争即将发生的危险讯号。

敌工部长连夜将冷月的情报转呈了中央首长张闻天，张闻天马上通知在延安的政治局委员连夜开会，研究对策，毛泽东主席亲自参加了会议，直到东方破晓，会议才结束。

会后，敌工部长得到中央指示：命令潜伏敌人内部的我方人员密切注视敌军动向，千方百计获取敌人新编制的密码，以备我军在内战可能爆发后随时掌握敌军的计划，争取战场主动。

中央的指示很快由张秋生发往重庆，任彪得到电报后知道这份密电极其重要，日夜盼望温芃能早一天来到药店，以便情报交接。

温芃向任彪送出情报后，知道延安一定会有相应的指令发给任彪，四天后的一个中午，在军统机关午休的时候，她走出机要大楼，进了15号药店，任彪不动声色地把上级的电报交给她，她没敢更多的停留，回到密码编制室后，耐着性子等着下班。晚上，她在单人宿舍里译开了延安密电，看完了上级指令，深感今后的任务更为重大，一方面是激动，另外也有些担心。她知道魏纳明分控三个编制小组，自己虽然名义上是密码编制牵头，负责编制密码的全过程，但每个编制小组的编制成果只对魏纳明，她很难得到整套密码的破译密底。得不到这个密底，中央对她的指令就会落空，现在新密码的编制工作已经起步，三个小组的二十几个工作人员正按她的要求在日夜加班，力争半年内编制完这套全新密码。虽然她年龄最轻，军衔也较低，但由于她在特训班的突出表现，也由于魏纳明对她的破格重用，所以，二十几名工作人员对她还是非常尊重，既没有不服从指挥的现象，更无人从中刁难，按照她预定的程序进行密码的编制工作，但愈是这样，温芃的心里就愈是着急，她估计按照眼下的工作进度，这套军级密码编制可能会提前完成，魏纳明就能较早地把这套密码交付给蒋军使用，而她却对这套密码又难窥全貌，一旦敌人使用了新密码，将会对我八路军和解放区部队机要机关的破译带来多大的难度。可又怎样才能从魏纳明那里获得完整的破译密底呢，她确实一时也想不出好主意，她只能走一步看一走，从敌人的破绽中寻找窃密的最佳时机。

果不出所料，在日寇投降前夕，密码编制室的这套军级以上单位使用的密码编制完成，值得温芃庆幸的是，蒋介石没有立即下发给部队使用，他十分看重这套密码，不到火候，他不会出手，这样蒋军部队依旧使用原用密码，而他们使用的旧密码的密底不少已被八路军的机要单位掌握，这样，八路军在军事行动中暂时还不会造成被动。

在全国人民的鞭炮声中终于迎来了日寇无条件投降，接着重庆又传来延安毛泽东主席接受蒋委员长的邀请将访问重庆的消息。身居重庆的温芃，一想到将会看见毛主席心情就格外振奋，想起在延安毛主席为机要部队的题词，让她在破译上闯过第一道难关的情景，她就巴不得毛主席早一天到达重庆。

就在温芃日夜盼望毛主席访问重庆的时候，戴笠于8月26号下达命令，军统部分机关迁回南京碧园，这搬迁的单位中就有密码编制室，而把特别行动处留下来负责即将抵达重庆的毛泽东主席的警卫任务。这个决定来得很突然，别说温芃没思想准备，就是连魏纳明事先都不知情。这时温芃是多么想见桂云标一面，希望他见到毛主席时替她间好，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可她心里就有这种期盼。搬迁南京，就意味着温芃要和组织上失去联系，为了让组织上采取相应的对策，她必须马上通知任彪，请他转告组织，并请示到南京后的联系办法。在密码编制室搬迁物品的忙乱中，温芃抽空到药店把情况告诉了任彪，他感到事出突然极为紧迫，急忙呼叫延安总台，把情报发给了张秋生，半个小时后，任彪得到回电，温芃到南京后新的联络点是南京夫子庙旁的水云天茶楼，联系人：常卫国。

这封回电让温芃吃了一颗定心丸，她轻快地迈出了药店，嘴里还哼着她都不知道名的英国歌曲，她觉得在对敌斗争更加残酷的时候，能有老情报员常卫国的配合，她的工作一定会更有成效。

刘彩珠本不属于第一批搬迁人员系列，她应该和监听处第二批搬迁，可她却找到阎奔请求第一批走，理由很简单，她一直不相信不放心温芃，她要去南京继续监控这个阎奔认为难得的“谍报全才”。阎奔本来不想让刘彩珠第一批走，他怕她的妒火烧身做出破格之举，从而危及温芃进而影响魏纳明的工作，但他转念一想，自特训班解散以后，她已是军统内无事可做的闲人，况且他已有了新任女秘书，再不需要她的肉体伺候，如不支开她，她的日夜纠缠还真让他难于应付，不如让她随魏纳明先走，身边既少了许多麻烦，还可发挥她的一技之长，南京刚接管，城内汉奸，日特留下的人不少，而她的侦破技术正好可发挥用场。于是他答应了她的要求，但他却慎重的警告她，她在南京监控的目标不是温芃，而是潜藏下来的汉奸、日特，她若不听他的警告而闹出了乱子，后果自负。

刘彩珠只要能和温芃同行，阎奔的什么条件她都会满口答应。她清楚在军统内部搬迁之时，她到了南京，阎奔就是鞭长莫及，而魏纳明又管不了她，她要干什么，没人管得着，再说她若监视温芃出了成果，那就是给军统立了大功，她即使在监视中有出格过极的行为，那也是功大于过，军统的头头们也都不会再去计较她的过失，她主意打定，到了南京就不会给温芃安宁。

魏纳明及时地把刘彩珠随行的消息告诉了温芃，她当即明白了刘彩珠此行的意图，可让她有些疑惑的是，从阎奔和魏纳明对她的态度和使用上，她着实看不出他俩对她的不信任甚至怀疑，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派刘彩珠同行？刘彩珠本不属于第一批搬迁之列，可为什么要她一同回南京，这除了是派她对自己监视外，温芃得不出第二个结论。刘彩珠从在长沙特校就对她心有戒备，这点温芃是十分清楚，赵雪娟和徐飞跃在长沙的举动又增加了她对自己和桂云标的怀疑，这次她又破例地提前离开重庆，温芃心里不由得划了一个重重的惊叹号。现在桂云标留在了特别行动处不能赴南京，她将独自一人面对心怀鬼胎、诡计多端的刘彩珠，她告诫自己要格外小心，因为她今后的任务事关全局，自己的生死事小，若影响了延安对敌军情况的掌握，那就是自己一生都无法弥补的过错。她在魏纳明面前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安，但在心里她却要求自己绝对不能小视了这个难缠的对手。

25、“紧急调往东北七个军！”

毛泽东主席到重庆谈判同蒋介石签订了“双十协定”之后不久，蒋介石就在美军新派来的顾问团的支持下，拟定了全面挑起内战的计划。新到的美军顾问团忠实执行刚上台的美国总统杜鲁门的旨意，一边倒地支持国民党政府，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更是给蒋介石打气，说有美援撑腰，蒋可以不费力地打败共产党和八路军。

蒋介石自认为羽翼已经丰满，在重庆检阅由美援装备的部队后宣布还都南京，并于当天下达了全军军级以上机关启用新密码的命令。

第二天，温芃就获得了这个消息，魏纳明在密码编制室向全体人员宣布了蒋介石的命令，其目的当然是为了炫耀他的成绩与功劳。在随后举行的庆功酒会上，魏纳明特意叫温芃同桌，频频举杯为她到编制室后取得的成绩干杯，席间他告诉温芃，在美国政府的帮助下，又有美军顾问团的全力支持，国军攻击共军的行动即将开始。

他的这些话，温芃并不感到意外，但她还是故意问：“主任，国共两党不是刚签订了双十协定么？”

“委座高哇！为了安抚百姓们日益高涨的反内战要和平的呼声，故意让毛泽东到重庆，签定协定是虚晃一枪，为的是平息社会舆论，而实际上却在暗中调兵遣将，战略目标直指东北。”

“可我们的部队远在内地，长途跋涉去东北，恐怕不如共党就近依靠苏联强占地盘快吧？”

“所以美军的大型运输机，大型军舰才忙得团团转地往东北运兵嘛！你没到机场码头看看，国军是整团整师的启运啦！场面十分壮观！”

“东北地域宽广，国军去少了，恐怕占领不了多少地盘。”

“你我想到的事，美军顾问团会想不到？委座会想不到？委座终是大手笔的军事家，他紧急调往东北7个军呢！其中有抗战名将卫立煌，陈明仁，廖耀湘等主力部队！共40万人马呀！”

“委座是不动则已，动就铺天盖地。”

“这回共军是有苦果吃罗！”魏纳明哈哈大笑。

温芃却是心急如焚。在美军顾问团的全力支持下，蒋介石一下动用了7个军近40万人强占东北，这将会给接收东北地区的我方部队造成多大的压力，增加多少困难。她估计，国民党大批调动部队强占沦陷区的动态，中央一定是已经知情，但具体动用7个军，调动陈明仁，廖耀湘等主力兵团的情况可能一时还没有掌握，这个情报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于是，她按照延安的回电，找到了夫子庙的水云天茶楼，没想到在茶楼二楼的一间房内，她不但见到了常卫国，还见到了陪他一同饮茶的桂云标。桂云标自随阎奔搬回南京以后，没住碧园，而是在南京警备区外不远的地方住下来，阎奔为让特别行动处随时可以行动，而且能随时得到军方力量的支持，故看中了离警备区不远的这栋小洋楼。由于这里离碧园特远，故他回来后难和温芃见面，见不到战友，又得不到上级的指示，他心里既苦闷又焦急，一天他到夫子庙来散心，看见了水云天茶楼，他曾听温芃说过长沙的地下联络地点是水去天茶楼，这个茶楼和它同名，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奥妙？带着寻找组织的念头，今天他进了茶楼，但他不认识常卫国，只知水云天酒楼的负责人代号是信天游，见常卫国主动前来陪他饮茶，他是几次想开口试探，但话到嘴边他都咽了下去，他怕自己的一时不慎，暴露了身份会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战友意外地在茶楼相逢，真是惊喜交集，常卫国从他俩亲密的举动中已把桂云标的真实身份猜了个八九。

“云标，我终于又见到了你！”温芃给了桂云标一拳，喜滋滋地说。

“你怎么也来茶楼了，也是来解闷消愁？”桂云标好奇地问。

“我倒要问你来茶楼干什么？是不是茶楼的水云天三字把你吸来的？”

桂云标更吃惊：“你怎么能猜到？真神呐！”

温芃这才紧握常卫国的手，深情地说：“常老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常卫国已是激情难抑：“温芃，我和那边的人是日夜挂记你呀！”

桂云标眼睛瞪得吓人：“你俩原来认识？”

“你来这里大概是找信天游吧？”温芃调皮地问。

“未必他就是？”桂云标一下领悟过来。

温芃忙向常卫国介绍：“他就是我在情报中常常提到的向北03号报务员！”

常卫国马上紧握桂云标的手说：“向北03！？”

桂云标笑着说：“信天游！”

“咱俩今天真是巧遇！”常卫国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还怕你主动接近国军是个亲蒋分子哩！”桂云标不好意思地说。

“谁知我是共党？”常卫国风趣地说。

三人不敢放声大笑，把笑声的一半留在了肚里，待坐定后，温芃严肃地说：“蒋介石现在把向东北调兵遣将作为头等大事，亲自督办，共调了7个军，共40万人马，日夜兼程，海陆并用，赶往东北，这张纸条里有这7个军的番号及带兵主官姓名，你必须立即电告延安，采取对策，以防敌人大兵压境！”

常卫国点头说：“你放心，你们走后我就发报。”

“发报会不会被敌人侦听？”桂云标问。

“我谅军统的监听系统还没有发现我的行踪。我平时很少出联，即使出联，和延安通联的时间也短，他们发现不了我的电台信号！”常卫国很有把握地说，“不过你俩都在敌人之中，千万要小心谨慎！翁主任和部长最担心的就是你们的安全！”

温芃微笑道：“请首长们放心，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

常卫国又说：“茶楼的跑堂都是自己人，个个都是优秀的侦察员，如果你们遇到紧急情况，需要我们紧急支援，我们会马上投入战斗！”

温芃摇摇头：“我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

常卫国说：“我是说的万一，不能不有这样的准备。”

温芃和桂云标离开茶楼半小时后，常卫国的电波已飞向了延安，军统监听处的何示求和罗波从半途监听到这座不明电台，正要通知测向小组出去测定台址时，这座电台已联络完毕，他俩向处长罗遥汇报，他只叫他俩记录在案，并没有给予重视，此时的罗遥心情极为低落，自从长沙特校搬迁途中负伤以后，他的精神好像被摧垮了一样，一直就没有振作起来，特别是平调到监听处任处长后，他的情绪就很少高涨过，他觉得自己九死一生，忠心耿耿，干了几十年特工，到头来还是到无实权的监听处任处长，想到郎玉昆不明不白的死，罗遥已经心灰意冷，尽管他整天听到的都是国军接连收复失地的好消息，可他却觉得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心情依然没有调整过来，所以当听到何示求和罗波向他报告发现不明电台时，他就只以“记录在案”的一句话了之。

延安党中央得到敌工部长传来的南京情报，综合国民党在全国其他地区的军队动向，作出了紧急从延安和全国其他解放区抽调10万干部奔赴东北的决定，正是由于中央的这个重大决策，才为东北野战军的迅猛发展奠定了干部基石，也为打胜辽沈战役，继而解放全中国打下了坚实的根基。解放后，知情人往往说温芃获取的情报立了大功，她总是淡淡一笑，不予回答，她心里非常清楚，没有地下工作者的群策群力，和敌人斗智斗勇，她温芃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在敌营中有大的作为。她常对年轻人说，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间谍与特工，那只是艺术作品中的形象，真实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特工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神秘和离奇。她的话出于内心，是她从不张扬性格的真实写照。

随着众所周知的辽沈战役和平津战役的胜利结束，解放军前线官兵要求我机要机关破开敌人军极密码的呼声日高，他们为了减少战友的牺牲，更加快解放全中国的步伐，迫切希望我军的机要战线尽快破译敌人的密码。当温芃从常卫国处得到这一消息后，真是坐立不安，她觉得解放军官兵的呼声合情合理，可她却一时无法满足他们的请求，她也知道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非她一个人之力就能一蹴而就，但起码她身在敌人中间，有较多的机会接近敌人的核心机密，但由于狡诈的魏纳明防范严密，她是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她为自己面对战友们的呼号而不能有所作为而十分内疚，独处之时，常常为之垂泪。

在解放军大举渡江前夕，国民党新任的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命令阎奔立即率领军统总部全体人员逃离南京，到行动处处长兼云南站长沈醉处集合。此时，罗遥已经因精神失常而饮弹自杀，自戴笠1946年飞机失事后，毛人凤接替了他的位子，新上任的局长自然重用他带来的人马，阎奔和罗遥受到了压抑和排斥，在极度绝望中，罗遥拿起了结束生命的手枪，一枪毙命，随郎玉昆西去。接替他职务的沈醉奉毛人凤之命，早就到云南昆明准备了退路，眼看着解放军即将渡江，南京失守只是以时日记，毛人凤下达了特情系统全线退却的命令。

虽然温芃和桂云标已有了军统逃跑的准备，但没想到毛人凤的命令下得这样快，已经受到挤压的阎奔，当然只能坚决执行毛人凤的命令，其实此时，国民党内已人心惶惶，军统内部暗自逃跑者无数，阎奔除了执行毛人凤退守云南的命令，还真的没有其他的退路。

温芃来不及向桂云标通气，就准备去夫子庙水云天茶楼向常卫国通报，由于夜色朦朦，她没有注意到尾随而来妄图作垂死一搏的刘彩珠，她正要踏上茶楼的大门台阶，刘彩珠掏枪逼住了她。

“中尉，大家都在准备撤退，你倒有闲心来逛茶楼，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茶吧？”刘彩珠的奸笑刺耳。

温芃没料到突然出现的刘彩珠掏枪出手，但她片刻便镇定了下来，冷冷地说：“我忙中偷闲，来喝喝茶也让你动了气？”

“这么多年来我早就注意你了，快说，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是不是你的秘密接头点？”

“刘彩珠，我看你是欺人太甚，你就不怕我到阎局长那里去告发你诬谄？”

“我现在已是什么都不怕了！只怕你不是共产党！现在你终于露出了原形，快跟我回总部，向阎局长坦白一切！”

“砰！”刘彩珠的话音刚落，茶楼二楼射出的子弹击中了她的头部，她仰天倒在台阶上，茶楼出来的几个伙计马上把她的尸体抬进了茶楼，温芃一见开枪的人是桂云标，不禁奇怪他怎么会在茶楼？原来听了阎奔下达了逃向云南的命令后，着急的桂云标一时无法和温芃取得联系，只得前来水云天茶楼向常卫国通报敌情，他刚在二楼向常卫国讲完阎奔传达的命令，就听到刘彩珠在楼下的大声呵斥，他探头一看，只见温芃处境十分危险，在刘彩珠要押温芃回军统总部时，他果断开枪，结果了这个死有余辜的军统鹰犬。

常卫国当着温芃的面，向西北坡解放军敌工部拍发了军统要溜的加急电报，不到半小时，他就收到回电：“温桂立即从军统撤退至安全地区，迎接解放军解放南京”

看了西北坡发来的电文，茶楼里是一片沸腾，常卫国当即决定，温芃、桂云标不返回军统所在地，就在水云天茶楼隐蔽，在南京解放后，再和进城的解放军取得联系。温芃、桂云标都觉得常卫国的办法好，两人都同意从此离开军统。

第二天，刘彩珠、温芃、桂云标相继失踪的消息在碧园传开，正忙于逃命的阎奔和魏纳明虽觉事情跳跷，但由于解放军渡江的战斗已经打响。碧园已经可以听见解放军的炮声，他命令装上货物的车队马上开车，至于刘彩珠他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失踪，他是不愿深想了，现在能逃出共军的炮火是当务之急，其他的事情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在车上，魏纳明还在喃喃自语：“应该带上温芃！不应该让她留下……”

阎奔说了一句“顾自己逃命吧！”便闭上了眼睛，不再理睬他。

一天之后，南京解放，看到雄纠纠的队伍从身边经过，温芃和桂云标喜极而泣，想起他俩在敌人营垒里的战斗经过，温芃真是百感交集啊……

尾声 迟到的勋章

1963年八月，是解放军某部成立30年的纪念日，部队党委经请示中央军委，决定举办该部队成立30周年庆典，并给部队自成立以来立过大功的人员授予战斗英雄勋章，时任副局长的冷月大校自然也在英模名字之中，在授勋的大会上，她英姿焕发地走上台，从首长手中接过一枚迟到的英雄勋章。在人们热烈的掌声中，她激情奔涌，面对着情报界的新老战友，说得是句句带情，声声含谊：

“同志们，我感谢党和军队给了我这么高的荣誉，说真话，自1937年参加延安情报工作以来，我一直不注重名利，这既是保密工作的需要，也是我做人的准则。所以，今天这枚勋章挂在胸前，我觉得好重好重，回想起自己十几年的谍海生涯，我觉得我取得的每一个成绩，都离不开组织的正确领导和战友们的帮助支持，这决不是虚词和套话，而是发自我内心的肺腑之言。我从来不信什么独来独往，天马行空的谍海英雄，那只是神话，不是现实。我现在虽然佩上了英雄勋章，但我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牺牲的革命先烈和情报战线的前辈，已捐躯的战友，当年与我并肩战斗的雷神小组，现在只剩我和桂云标上校，年轻的赵雪娟和徐飞跃过早地离开了我们，我想起他们就会心里难过，在我的心目中，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这么多年来，有一件事一直在折磨着我，我一直不能原谅我的这个过错。我在军统密码编制室曾牵头编制蒋军军以上单位的电台密码，我也曾多次设法获取这套密码，但由于敌人的狡猾及防范的严密，使我在他们败退台湾时，仍然一无所获。这件事常常使我耿耿于怀，如果我在大军南下时，搞到了敌人的这套密码，我们的部队可以减少多少牺牲，有多少年轻的战士至今还会活在人间。首长和同志们经常夸我是谍海神奇特工，其实我也有无能的时候，一想起因为我的无能而致使许多年轻的生命倒在敌人的枪口下，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

大礼堂里的一千多名官兵几乎是屏神敛气地听她演讲，她朴实无华的话语，严于解剖自己的勇气，视战友生命高于自己荣誉的浓浓深情，无不打动了听众的心，他们全都崇敬地望着台上的巾帼英雄，生怕漏掉了她讲的每一个字，他们听到动情处，都会给她暴风雨般的掌声。

温芃在演讲的停顿中，目光无意地与坐在前排贵宾席中的张秋生相碰，这位已经转业多年的老情报战士，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那张布满岁月沧桑，刻着道道艰辛的脸现在全都映在她的眼帘里，想起他俩在延安的暗恋，而如今却天各一方，她突然有些心酸，一泓清泉禁不住地涌进了眼底。张秋生很快地发现了冷月落在自己身上伤感而无奈的眸波，不自觉地长叹了一口气，双眼顿时有些模糊……

不平静的思绪让冷月无法再继续演讲下去，她强忍住泪水流出，利用喝水的机会悄悄地擦去了泪花。坐在首长席上的原敌工部长以及现在已是少将的翁海潮很快抓住了台上冷月和台下张秋生揪人心肺的眼神，部长轻叹了一声，翁海潮泪眼朦朦。他俩为这对孔雀东南飞的恋人而惋惜。

冷月在台上足足地沉默了好几分钟，大礼堂里静极了，在人们盼望冷月继续往下讲的时候，她振臂高呼的口号，似火山爆发，似电闪雷鸣：

“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情报部队万岁！”

部长、翁海潮、张秋生、桂云标举掌过顶，喊声响亮，一千多名官兵也都跟着喊出了这句时代最强音。

这震山撼海的呼声，穿过礼堂，直击长空，在蓝天白云下轰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