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

2005年以来，每隔一两年就要来一次的“油荒”，此次也踏点而来，10月份至今，“油荒”消息如雪片般纷纷而来。此次国家国庆刚下调零售油价不久，“油荒”就到了。全国工商联石油业商会召集几十家媒体，指责两大公司因油价下调“惜售断供”，两大公司一直观而不语，只有中石化董事长傅成玉在某论坛上称公司在超负荷运转保供。

这并不是相关协会第一次“炮轰”两大公司，却是近年影响最大的一次。其实与前几次相比，今年“油荒”并未过于出格，“油荒”反而带有阳谋的味道，背后闪现的是石油民企在两大公司垄断下激烈的生存博弈。

“要油”文件

11月7日，内蒙古赤峰市石油业商会会长杨树国写了一份《关于恢复向民营加油站供油的请示》，让办公室第二天复印7份，送达市政府，市发改委，市工商联等相关部门，这是他今年3月以来，代表商会向中石油、中石化两大市分公司“要油”的第六份正式文件申请。

与杨树国料想中的不差毫厘，这份申请如泥牛入海，在他与记者联系时，仍杳无音讯。奔走鼓呼大半年，如今杨树国心灰意冷，存着满腹怒气，急了直说：“石油公司不要脸。”赤峰比所能想到的情况更坏，目前赤峰市加油站有554个，民营加油站285个，中石油和中石化两大公司旗下加油站269个，民营成品油批发企业1家，无民营炼化厂。

民营加油站全仰两大公司鼻息，但在2004年后，两大公司无任何说明，就不再向任何民营加油站批发成品油，一直到现在，即使中间，国家发改委和商务部等出台政策要求中石油和中石化对待民营批发企业、零售企业要一视同仁，以签长期合同的方式稳定供应成品油，但本地形势依然如故。杨树国自己有4个加油站，2004年至今就没有从他们那里购买过一滴油。赤峰市每年成品油销售量约为100万吨，两大公司的加油站份额约为70万吨，其余的30万吨全是民营加油站从周边省市石油公司或炼化厂托关系，千里买来。

2007年，国内爆发大面积油荒，赤峰民营加油站无油可卖，很多老板咽不下这口气，当年8月份自发组织起来，封堵两大公司门口，市政府出面协调，从2008年2月起，两大公司每天向民营加油站供应90吨成品油，每年共计3.2万吨，但两大公司变相冲销配给额度，如在2008年4月份两大公司所属加油站都销售50号柴油，但他们卖给民营加油站负35号柴油，此时天热，车辆不会用该型号柴油，如果民营加油站不要，也算冲了指标。

尽管如此，政策实际只执行了3个多月，也没任何一家加油站能与两大公司签订合同，商会提出抗议，但没任何部门出头。今年3月，农耕时节又到，柴油销售紧俏。而在市农牧区两大公司共有53个加油站，民营加油站却有184个。为缓解供应压力，商会再度提出申请，不过今年改“武斗”为“文斗”，通过向市政府等七八个相关部门连续递交了5份“要油”申请，每月杨树国都去两大公司三四次“追油”，终于在9月份有了结果。

两大公司每天向民营加油站供应100吨成品油，即使供给一年占其年销售量也不足6%，杨树国说对于民营加油站，这虽然只占其需求的1/10，却是“救命油”。但似乎有了上次“不了了之”的经验，这次供油仅持续49天。

又像2008年停供后一样，杨树国明知道徒劳无功，还是写了第六份申请。现在，他拿着国家发改委、商务部《关于解决民营成品油经营企业经营用油问题的通知》文件只想撞墙，“这些都是部委红头文件，为啥不执行呢？为啥没部门再愿意主持这个公道呢？”

黑白政策

某次，杨树国拿政策文件找当地中石油分公司一把手理论为啥不供油，该老总被惹毛了，说这政策对他没用，要国家发改委给赤峰市专门下文才算数。杨树国对此无法接受：“让他们垄断行业的政策，他们麻溜执行，让他们按政策卖点油给我们，比什么都难。”

早在几年前，我国政府就开始以政策确立几大石油公司的垄断地位，并为石油业设计了一套严丝合缝的运行规则。1999年，国家主要向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发放天然气矿勘查开采资格，推动垄断，几年之内，三大公司拼命跑马圈地，现在打开石油资源地图，全国凡是能产油的地方，基本都被他们收入囊中。同时，国家严控原油进口资质，原油进口依然需要中石油和中石化的“排产计划”证明，两大公司很少对系统外的企业发放，而且进口的原油都要交给两大公司炼化厂，原油产销被完全控制。中商流通生产力促进中心能源分析师李琳娜统计中石油和中石化去年年报，两者去年进口原油占全国总量的97.32%。

在炼化环节，1998年，国家发文将全国所有成品油批发权收归中石油和中石化，民营炼化厂一律不得自销，零售油企都只依赖两大公司，导致大片民营炼化厂被收编，如今只剩70多家，加工能力占总体的20%。零售油企发展直接被钳住，而且国家规定2001年后新建的加油站必须由两大公司全资或控股。与1998年相比，民营加油站少了约1.4万个，份额45%左右，销售量不足总体的30%。虽然之后自销得到默认，批发专营有细微调整，但行业格局已定。

发改委通过定价，推动这台庞然大物运转，在炼化出厂价、批发价、零售价都有详细的规定。依托几年政策庇护，两大公司根深蒂固，但对成品油定价机制颇为不满，时常跳出价格框架。按照发改委的文件，应和加油站签署长期供货合同，批零差价最低每吨在300元，但实际少有签合同者，在市场紧张时，批零同价、批零倒挂十分正常。而目前许多地方柴油批发价都超过了发改委的最高批发限价。更为严重的是油荒或国家下调零售油价，石油公司就限量甚至停供，先保自己所属的加油站。据记者了解，80%以上的民企都长年面临这种窘境，四川、福建等都是重灾区。日前爆出的重庆民营加油站的受打压遭遇与杨树国如出一辙。

对比2004年之前，杨树国说情况是天壤之别，2004年以前，为应对WTO带来的冲击，两家公司自己先练兵，相互竞争，天天打电话催买油，每吨还返利20元到50元不等。他和当时是业务经理，后来升任某石油公司老总的人都是好哥们。但2004年后，两家的思路突然发生变化，企业联手断供，“那哥们和公司一起跟我翻脸，觉得自己牛了，一点油不给，靠着国家政策垄断行业，再来挤压我们这些民企。即使我们从他们下面的加油站以零售价进油，他们也不卖，就是想彻底灭了民企，独霸市场。”

微妙“油荒”

今年4月份，就有报道称要闹“油荒”，不过媒体上真正的“油荒”开始于10月份。今年的“油荒”背后隐含一场交锋，每年6月到10月，炼油厂检修，而柴油需求量大，容易产生缺口，去年以及2007年，基本都是在10月份爆发“油荒”。根据记者了解的情况，部分地区加油站的确出现限量限供现象，但与往年相比，程度并无特别之处，舆论却空前关注，此次“油荒”报道更像民营企业表达观点的一种方式。

在本地石油业混迹20年，杨树国说，现在民营油企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许多人说，你们喊穷为啥不退出来，要不是在加油站投下近800万的资金，钱收不回来，我早转行了。淡季还能拿到批发价维持维持，现在实际上都在赔本，但谁都不说自己很差，就想让别人来收购自己的加油站。”

业内人士表示，“民营企业不是今年缺油，而是年年缺油，最基本的生存都很难。但这几年一直没人管没人问，媒体或许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选择。”11月初，全国工商联石油业商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将矛头指向两大公司“断供”和“制造‘油荒逼宫涨价”，又掀起一波“油荒”报道。面对指责，未见两大公司正式出面澄清。

双方矛盾已被挑开，一位关于“油荒”接受媒体采访的油企老总说，刚从北京回去，本地中石油老总就把他叫到办公室，摔了一份报纸过去，说“你也知道我在本地的关系”。该老总在市政府多个部门都有关系，“他是在威胁我，但一到这个时候就没油，实在忍无可忍。我还得在本地混，不逼到最后一步，我犯得着公开得罪石油公司吗？”为了让两大公司稳定供油，他多次和市政府沟通，希望能通过他们协调，但谁也治不了这个“顽疾”，只能出此下策。

争吵多时，“油荒”成因仍是云山雾罩，10月份傅成玉在某论坛曾做过简单的解释，将主因归于民营炼化厂亏损停工。而记者获得一份内部数据，6月到11月，山东炼化厂开工率只在8月中旬到9月中旬在30%到35%，其余基本都在40%正常数值以上。其实，无论惜售者是两大公司还是石油民企，成品油定价机制合理还是不合理，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打破垄断。

向它开刀

两大公司垄断被千人所指，如暴利，中石油原油主要自产，少量进口，但其将在国内开采成本很低的原油，也按照进口原油价格计入成本。又如交着暴利税，天天喊炼化亏损获政府动辄几百亿的补贴，还有奢侈的公款消费和员工薪酬。

杨树国表示两大公司从上到下尝到了不少垄断的甜头：“两大公司有些领导经常通过装修加油站变相捞钱，许多加油站的普通员工，都抽中华烟。油荒的时候，我们油少甚至没有，两大公司一点也不缺油，而且赤峰市内没有一个加油站是不收好处费的。加一箱3000块钱的油，就得给他们300块钱。甚至还有白天不卖油，晚上倒卖油的，你可以去随便调查，到处都是。”

而现在垄断在加剧，近5年，两大石油公司打造上中下游一体化，向各自软肋领域布局，如近3年中石油在四川、辽宁等地投建多个千万吨炼化基地。“如果不改变现有体制，民营企业早晚被挤出行业。”一位行业人士表示，目前中石油等既像企业又像政府，国家油价走高就限产，油荒时，先自保再限供，称上市公司需要盈利，现有成品油定价机制有问题，却又要依靠政策控制原油进口，“谁能竞争得过他们”。

上述人士认为，行政垄断，要打破很容易，也很难。“关键看国家实际决策者的态度。”入世10年，石油行业垄断局面，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改变。按照入世要求，我国虽然在2002年和2006年，分别放开原油、成品油进口专营和批发资格，但由于政策门槛很高，获得者只是少量国企，民企仍无门入行，行业集中度实质未有大变化。他表示，“10年来看，他们是不愿打破格局。”正如杨树国认为赤峰市政府能管两大公司，但就是没人出头，中间牵涉裙带关系和金钱利益等等。石油垄断根在原油和成品油进口权，放开后，原油和成品油价格竞争市场形成，现有局面将很快被冲散，但这将颠覆两大公司和相关方的利益链条。

从另一个层面看，国家或者也有石油战略考虑，中国能源网CIO韩晓平表示，国家可能担心放开进口权后，企业纷纷国外进油，导致像铁矿石一样受制于人。“这个可能多虑了，铁矿石全球3家垄断，而原油世界多地都生产。”

目前国家最有可能推动的方向是不断引入国企参与市场竞争，这一点在历次发放进口、批发资格等方面都有所体现。目前，除“三桶油”外，中化集团和珠海振戎也获准进口原油，批发企业也有具备国企背景的泰山石油等数十家企业介入，中海油、中化集团都在积极发展中下游，不过，引入的竞争者发展很慢，如中海油2007年喊出在今年建上千座加油站，但至今只有208家。国内主要环节依然是两家垄断。

民企只能看在眼里，杨树国表示，“现在只有两个期盼，要么放开民营油企原油和成品油进口权，要么大范围地放开中化集团等国企进口权额度。只有这样，在5~10年后还能看到有一群民营企业家活跃在石油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