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军

每年的9月10日，我都会接到一个充满敬意的电话。 10年了，年年如此。

由于早已离开三尺讲台，这个日子于我也就不再敏感。那天，已是晚上9点半，我都准备休息了，忽然，电话响起。我一看，号码生疏，而且不属本地，我疑心是谁打错了，想不接。谁知，这个电话响得挺执著，一副我不接它就不罢休的样子。

我只得拿起听筒，一个浑厚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马老师吗？今天是教师节，我祝您节日快乐、身体健康、全家幸福！”电话没错，是打给我的，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肯定是我的学生打过来的。我惊喜交加，十几年了，居然还有学生想着我，一种幸福感顿时涌遍我的全身。我迅速地在记忆中搜索学生的名字，可是努力半天终无结果。短暂的沉默后，听筒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您恐怕想不起我来了吧？”我非常尴尬，人家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我居然还不知道人家是谁。他接着说道：“您还记得1987年您教初二时的那个插班生吗？他成绩差、不爱说话，还经常迟到。”他的话音未落，我的脑子“轰”地就冒出了他的名字，我脱口而出：“你是杨树成？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你现在怎么样？”他笑着肯定了，然后接着说：“十几年了，我吃够了苦头，受尽了挫折，之所以还能坚持着走到现在，全是因为您的那句话啊！”我记起来了，他是中途插班来的，个子不矮，眼睛不好，黑黑的，有些自卑，话很少。我从侧面了解到，他家庭条件不够好，学习成绩也不够理想，是家里硬逼着来的。为了便于他看清黑板又不影响矮个同学听课，我便把他安排在较为靠前的左右两侧的座位。我从不在班上批评他，以免挫伤他比较脆弱的自尊心;我有意识地安排他去做一些班务，以提升他的信心和归属感;有时，试卷和资料的费用，我也悄悄地替他垫上。我知道，丑小鸭比白天鹅更需要阳光。

那次晚自习结束后，天黑得很，星星仿佛都躲起来了。我正要回办公室，他追上来，有些结结巴巴地对我说：“老师，我不想念书了，白花家里的钱，也白耽误工夫。我知道您对我好，可我实在不争气，我不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知他的脸一定是红的，或者是一阵白一阵红的。他的心肯定是咚咚的，忐忑不安的，七上八下的，内心不甘但又看不到希望。他的话不多，但依然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地砸在我的心上。这一放弃不要紧，很可能就此影响孩子的一生。成绩差怎么了？牛顿还成了大科学家呢！钱钟书数学也不及格呀！我绝不能让这个学生在我的手上被抛弃、被自我放逐。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对他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角度一换，条件一变，结果立刻就变。你成绩眼下是不够理想，但那是现在，并不能代表以后。而且成绩好坏也说明不了一切，人的一生，内容丰富得很，只要你自己不认输，就没有人能让你输。要我看，你不仅行，而且一定能行！”我的手势很坚决，也很有力，我相信他能够感觉得到。我走了，他依旧伫立在那，半天没动。我的话无疑对他产生了作用，他终于没有退学。后来，我调到高中班任教，他的情况我了解得也就日渐地少了。

电话里杨树成高兴地告诉我，他现在深圳做推销生意，做得还算不错。与人交流本来是他的短板，可是想不到却在这个地方葱茏出了绿洲，真是河东河西、沧海桑田呢！他说，我这笨人没别的招，就是一个字：练。他有好多次就要坚持不住，准备打道回府了，都是猛然想起我的那句话，才坚持下来。他还说，我的形象一直跟随着他，在他印象中，我是那么有激情、有信心、有力量，永远也没有不行的那一天。因而处处以我为榜样，每当想起我，就勇气倍增，要躺倒不干的想法即刻便烟消云散。

这一夜，我失眠了，辗转多时仍毫无睡意。曾经觉得那么操心、那么乏味，甚至缺乏新鲜感和创造性的职业，倏忽间竟然变得这么美好。农民种地播下种子，来年要收获粮食的芳香。而我当年的那么一句话，竟然深植到了心灵的沃土上，让一个有些迷茫和沮丧的少年结出了芬芳的人生果实。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我为我桃李满园而欢欣，更为我曾经的教师生涯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