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芳

据说，武大郎有一条不成文的家规：武家店的伙计是不许赞美高个子的；实在忍不住，也只能赞美本族“龙种”武二郎。可偏偏有人傻呵呵地把目光对准大河彼岸的杨二郎，大肆称颂他如何英俊高大 、如何睿智宽仁，自然就霉运当头了。一百六十多年前，清朝有位巡抚大员徐继畲，就是这样一个“不识时务”的人。

1846年，徐继畲就任福建巡抚时，适值鸦片战争中清廷一败涂地。他十分纳闷：西方为什么那么强大，竟能把大清杀得落花流水？于是留心收集资料，详加研究。他的研究成果是亚洲第一部系统介绍世界地理的著作——《瀛环志略》于1848年横空出世了。书中所有材料都经过考证，其中用了较大篇幅介绍美国，除山川地理外，还包括政治制度、立国史等等，特别是华盛顿的功绩。

他赞美道：“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之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袭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大意是说：华盛顿这人可了不起啦！他高举义帜，比陈胜、吴广还勇敢；他攻城略地，比曹操、刘备还更配称作英雄；更难得的是，一手缔造了美利坚合众国，打下了万里江山，却没有把它当成一家一姓的私产，没有把宝座传给子孙，抛弃了世袭制，首创了民主选举、能者上庸者让这样的好制度，把国家公器交给公众，让老百姓自己推举当家人。他治理国家依靠的是和平向善的公序良俗，而不靠暴力，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尧、舜、禹吗？我看过他的画像，气概雄伟，常人难以企及，这才是真正的人杰啊！“米国”这国家，开创了千古新制度，多么神奇！古今中外的人物，怎能不以华盛顿为第一！

这本书直接导致徐继畲遭到清廷上下联合围剿，于1851年被免去巡抚之职，此后一贬再贬，直至成为一介平民。政敌故意将他书中论日耳曼联邦有“西方王气方兴未艾”之语中的“西方”二字隐去，欲将其置于死地；就连颇受当时及后世推崇的曾国藩，也说他的书“张大英夷”；甚至，他的好友也批评他失了“夷夏之大防”，混淆了“内外有别”的大义。

清廷上下也许纳闷：这人身为封疆大员，不念圣恩，竟公然出书赞美西人制度，指桑骂槐贬损天朝，这不是疯了么？还说什么古今人物以华盛顿为第一，说华氏超越了自秦汉以来所有英雄豪杰、帝王将相，可以直追三代圣王尧、舜、禹。那么紫禁城里的皇上又算什么？这简直就是当着驴夸千里马，不贬他贬谁！

后来，徐继畲这段有关华盛顿的评论文字被美国传教士丁韪良和维新人士张斯桂镌刻成碑，送到美国，赠给了华盛顿纪念馆。《纽约时报》报道了徐继畲的遭遇，引发了美国人的极大兴趣。

美国人可能比清朝皇上还纳闷：咱们的国父去世后，就连被他生前率领大陆军打得鼻青脸肿的英国皇家海军都降半旗志哀，中国皇帝为何就听不得臣民对华盛顿的一句赞颂之词呢？

【原载2011年3月24日《北海

晚报·南珠》】

插图 ／ 不能发言 ／ 唐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