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珺

(华南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一、引言

祈使句或带有祈使意义的句中，有时用一个形容词或形容词结构来表达有生命的意欲主体(即祈使句的说话人)希望拥有或使成、调整或避免的性状。形容词在这种情况下可表现说话人的意图和欲望，带有了一定的意欲性，我们称之为意欲形容词。它不是在词法层面对形容词的静态分类，而是在句法层面对形容词进行动态审视的结果，是具有意欲特征的形容词的聚合类。

二、意欲形容词语义指向与语义特征的关系

意欲形容词是形容词入句之后才体现出的语义特点。卢福波认为“词与词的组合从语义上讲，往往是由共同性语义特征作为纽带连接起来的”[1]。要更好探讨形容词意欲性的本质语义特征，还得从作述语的形容词或动词、作状语或补语的形容词、与述状补同现的名词性成分(主语、宾语)之间的语义关系中去探求。而“语义指向所揭示的就是词语与词语之间意义上相互关联的关系。” 张国宪指出形容词的语义类(按语义特征划分的语义类别)和语义格(形容词与其他成分所发生的语义关系的类别，也可以说即语义指向的类别)密切相关[2]。前者决定后者的类别。

三、意欲形容词中形容词的语义指向的初步分类

意欲形容词一般可充当谓语、状语和补语。我们分情况来看意欲形容词的语义指向的情况。

(一)单指向

(1) 意欲形容词直接充当谓语中心，语义指向意志主语。例如：

[1] “林蓓你小心点，宝康不是好东西，你没听说现在管流氓不叫流氓叫作家了吗？”(王朔《你不是个俗人》)

这种句子中的主语一般都有【+人】的语义特征，他们不发出具体的动作，直接通过人的意志力(【+意志】)来有意识地实现意欲主体的愿望(【+自主】)，意欲性的结果最后也不通过其他事物而直接由人的意志力来体现(【+自变】)。指向主语的形容词一般具有与“人”相吻合的一系列特征，都具有人的情感、姿态、心理等情态方面的意义特征。由于形容词直接充当谓语中心，所以它既代表了调节的意志努力，也代表了努力后所表现出的性状特点，二者在感受点上是一致的(【+本原】)。我们将这类意欲形容词称作A1类，代表形容词：“冷静、谦虚、小心、乖”等。其表现出来的语义特征有：

A1：[+述人，+述意志，+自主，+自变，+本原，+/-积极]

(2) 意欲形容词充当动词的状语

(a)形容词语义指向施事主语发出动作的人。例如：

[2] “这种恶劣态度一定要狠狠治治他。”(王朔《空中小姐》)

这类情况下的状语部分实际上相当于整个句子有另一个隐含性谓语，是可以独立作为谓语中心构成祈使句的。往往从结构上可以把这类句子分割成两个相对独立的部分。如“乖乖睡觉!”可以说成“(你)乖乖的!”和“(你)去睡觉!”形容词的语义特征在深层中跟谓语动词不发生直接的联系，是间接联系——通过主语再跟谓语发生联系；跟主语的关系是直接的——是对主语直接的描写，具有“稳定性谓语的性质”。语义指向主语的形容词只是动作的伴随状态，本质上是潜在的谓语，是相对独立的部分。其性质与A1是一样的。只不过其语义特征体现在了具体做某件事情或动作的过程当中，这个动作与形容词的感受点无关(【-本原】)。我们将其称为A1类的变体A1′。

A1′：[+述人，+述意志，+动作伴随，-本原，+自主，+自变，+/-积极]

(b)、形容词语义指向谓语动词。例如：

[3] “奶奶，你吃完了早点睡，别等我们，我们今晚要在东屋里帮着搬东西。”(陆文夫《人之窝》)

能出现在祈使句中的动词肯定是有生物发出的自主性动词。语义指向动词中心语的形容词往往具有与动词时间、空间、方位、目的有直接联系的语义特征，直接限制描写动作。(【+动物】)语义指向动词中心语的形容词都具有与动词基本语义特征相吻合的特征。(【+自主】)在作语句意义内部切分时，其切开点不能在形容词与动词之间。如“你快点儿跑!”只能切分为“你 | 快点儿跑!”不能切分为“你快点儿 | 跑!”“你跑快点儿!”只能切分为“你 | 跑快点儿!”不能切分为“你跑 | 快点儿!”其意欲性实施和结果通过动作来实现(【使成】)。形容词和动词的感受点是一致的(【+本原】)这类形容词我们称作A2类，代表形容词“快1、慢”等，其语义特征可描写为：

A2：[+述动物，+述动作，+自主，+内部使成，+本原，+/-积极]

(3) 意欲形容词充当动词的补语

意欲形容词在补语位时，表示说话人希望听话人做某一动作行为，这一动作行为使听说人自身或所涉及的事物表现出某种性状，形容词所充当的补语的性质是结果补语。在述补结构中形容词的指向相对比较复杂。马真、陆俭明将其语义指向归为十类，除了第五种情况“指向述语所表示的行为的主事(主事是指非自发的行为的主体，这与意欲形容词的定义相矛盾)”外，其他九种情况意欲形容词都可以进入[3-5]。我们根据意欲形容词的情况列出了以下几种：

(a)指向施事主语。例如：

[11] a.“放聪明点儿!”

b.“穿暖和点儿!”

这里有两种情况：一是动词自身的意义就是使施事者从表面上显出某种性状。如：“放”“表现”“假装”等。即有意识地去改变自己的一些内在特征的外在表现，但这种性状的改变不是本质上真正的改变，因此我们称其为【-本原】。因此有些情况下一般情况下不自主的形容词也能进入这种格式。如：“聪明、精明、高尚、成熟、单纯、纯情”。

A3类：[ +述人，+述意志，-本原，+/—自主，+内部使成，+/-积极]

另一种情况是主语对动词而言是施事，对形容词而言是感事(【+感受】)。如：“穿暖和点儿!”其意义是“多穿几件衣服或穿厚一点儿的衣服，使你自己感到暖和。”“吃饱点儿!”的意思是“多吃点儿，使你自己觉得饱”。

A4类：[+述人，+述感受，-本原，+可控，+外部使成，+/-积极]

(b)指向行为动作本身。例如：

[4] “没什么不舒服，就是看见你烦！告你烦你不是一天两天了，躲我远远的！”(王朔《过把瘾就死》)

同作状语一样，能够指向行为动作的形容词同样应该具有与动词基本语义特征相吻合的特征，但是状语的功能是表示伴随方式，而补语则多是表示结果。与动作紧密相联系的性质特点多半是表示其方式的，能够同时表示结果的不多。所以能够直接指向行为动作本身的补语不多。马真、陆俭明列出了“迟、久、紧、快1、慢、猛、巧、熟2(熟练)、早、晚、轻、重、充分、合理、周到、周密、仔细、熟练”等几个[3]。这类与作状语的形容词的语义特征也是一致的，我们也可称其为A2′。

A2′：[+述动物，+述动作，+自主，+内部使成，+/-积极]

(c)指向介词“把”的宾语，即施事主语动作所涉及的事物。

在由施及事物体现意欲性的时候，由于施及事物可能由多种语义角色充当：工具、处所、距离等等，而不是由动作作为所直接控制的受事者充当。而作补语的形容词的指向又非常的灵活。

(d)指向人类受事宾语。例如：

[5] 我要对你好好的，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永远不吵嘴，不生气，让所有人都羡慕我们。(王朔《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受事者是人，但是却体现不出任何的意志或人独有的特点，完全不具有任何的主观能动性和感受性。人的特征相适应，描述他们的形容词仍是可述人的，但是不具有自主的特点，而是受动作的发出者——施事主体的控制的。在这种情况下形容词的语义特征可描写为：

A5：[+述人，-本原，+可控，+外部使成，+/-积极]

(e)指向事物类受事宾语。例如：

[6] “别把气球吹太大了，容易破的。”

A6：[-述人，+可控，+内部使成，+本原，+/-积极]

(f)指向当事人人体器官或人体某部分。例如：

[7] a.“把手举高点儿。”

b.“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儿!”

这里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将器官等同于一般的事物，没有特殊之处。如“把手举高点儿!”跟“把画举高点儿!”没什么区别。这时其语义特征也和指向一般性事物性受事宾语相同。

A6′：[-述人，+可控，+内部使成，+本原，+/-积极]

另一种情况是有引申意义的器官，这时形容词的意义也不同于一般情况下的意义，而有了引申义。如“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儿!”(我们甚至可以直接说“嘴巴放干净点儿!”)意思是要听话人不要说污蔑人的话。不过我们认为这是由“放”这个特殊的动词和整个句式所带来的附加含义，而不是名词或形容词所固有的。

A7：[+述人，+自主，-本原，+外部使成，+/-积极]

(g)指向述语动词所表示的行为动作凭借的工具。例如：

[8] “小心看着火，别把锅蒸干了!”

行为动作对于其所依赖使用的工具而言，一般会带来自然的磨损甚至是过度的消耗，所以一般来说形容词所表达的性状是是非理想结果的出现。是消极的，只能加以避免。

A8：[-述人，-本原，+可控，+使成，-积极]

(h)指向述语动词所表示的行为动作的产物。例如：

[9] “你把坑挖深点儿。”

A9：[-述人，+本原，+附庸，+可控，+内部使成，+/-积极]

(i)指向处所。例如：

[10] “把男同志的桶装满一点儿。女同志的装浅一点。”

A10：[-述人，+静态，+可控，+外部使成，-本原，+/-积极]

(j)指向距离。

a) 指向受事位移的距离。例如：

[11] “拿近点儿!我看不见!”

b) 受事间的距离。例如：

[12] “把秧插密点儿。”

A11：[-述人，-本原，+可控，+位移，+内部使成，+/-积极，]

(k)指向述语动词的同源宾语。例如：

[13] “把话说清楚！不说清楚甭想走。”

A12：[-述人，+本原，+可控，+内部使成，+/-积极]

(二)多指向

当形容词充当状语或补语时，从语法形式上来说，它们都是指向动词中心的，只是从语义上它们会跟主语、谓语或宾语联系更紧密一些。这就是它的语义指向。以上所列举的语义指向都是单指向的，这是比较单纯和理想化的情况。但在实际情况中有时候形容词的语义可能跟两种甚至两种以上的成分的关系都相当密切，这个时候我们认为形容词的语义是有多指向的。如当谓语动词和施事者特征紧密相联的动词时，我们很难将截然分清形容词的语义指向是指向动作行为本身还是施事主体。例：A1：“你在这儿认认真真地学习!”A2：“学习认真点儿，成绩才能上去。懂吗？儿子！”

又如当施事者的动作既使自己的行为动作具有了一定的特点，同时也使行为动作所控制的对象具有了同一特点时，我们很难说形容词的语义指向是指向施事者的动作还是受事者。例：“把车骑快点儿！”，“快”同时指向“车”和“骑”。因为骑车人“你”骑车的动作“骑”(骑得快)、以及被骑的对象“车”(你骑车，使车快)，二者都体现出了“快”的性质。而“把车开快点儿!”句中的快就只指向车了，因为只有“车”可以体现出快这个性质。开车人本身开车这个动作不能体现出“快”这个性质，而只是使车子的速度加快了。

四、结语

意欲形容词是个动态的概念，它包含三层含义：

(1)形容词所表达的性状能够受意志行为或动作行为控制——【生命度】

这个性状客观上必须是人能够有意识地通过意志努力(如：“虚心”)或动作作为(如：“干净”)加以控制或避免的。张伯江指出一个成分是否具有意愿性(注：相当于本文中的自主性)，多数情况下确实跟那个词语自身的生命度(animacy)有关——无生命的肯定是没有意愿性的，但高生命度的却未必总是有意愿性[6]。

(2)意欲主体所希望的方向——【自主/可控】

意欲性的方向是根据意欲主体的在具体语境中的愿望决定的。郑懿德指出，说汉语的人通常情况认为量度重的那些个形容词是“意愿类”[7]。量度轻的形容词如果是人们所需要的也是“意愿类”的。这里的意愿类形容词显然涉及言语交际中说话人和听话人对于某种性质、状态或程度的主观认可和评价。但意欲形容词又不同于意愿形容词，意欲形容词必须以某种行为使其所表达的性质或状态发生改变(从无到有, 或从已有到加深)。意欲形容词和形容词的语义指向、形容词的褒贬色彩以及言语交际环境中人们的主观认可和评价等均有关。

(3)性质或状态发生改变——【自变/使成】

在实际的语境中这一思想或动作行为必须对形容词所表性状的相关的事物所具有的性状起着制约作用。这种改变有三种形式的表现：a.从不拥有某种性状到拥有(或使拥有)某种性状。b.调整性状的程度，使其加强或减弱。c.避免拥有(或使拥有)某种性状。

参考文献：

[1] 卢福波.形容词状语语义指向及其语用特点探析[G].北京：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第五次学术讨论会论文选，1996: 68-79.

[2] 张国宪.现代汉语的动态形容词[J]．中国语文，1995，(3)：221-226．

[3] 马 真，陆俭明.形容词作结果补语情况考察(一)[J].汉语学习,1997，(1)：3-7.

[4] 马 真，陆俭明.形容词作结果补语情况考察(二)[J].汉语学习,1997，(4)：1-18.

[5] 马 真，陆俭明.形容词作结果补语情况考察(三)[J].汉语学习,1997，(6)：7-9.

[6] 张伯江，论“把”字句的句式语义[J].语言研究，2000，(1):28- 40.

[7] 郑懿德.表比较的“有”字句[G].北京：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第五次学术讨论会论文选，1996：4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