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爱伦·坡诗歌创作的直觉主义倾向

2011-04-01陈亮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1年2期
关键词:柏格森爱伦直觉

陈亮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美国浪漫主义小说家、诗人埃德加·爱伦·坡(以下简称爱伦·坡)说“诗乃一幅美丽的图画”①。通过阅读可以发现,他确实在诗歌创作中植入了绘画艺术中的直观感受,并通过文字上的感官刺激引导读者进入一种直觉主义的美学境界。这样的创作倾向使得爱伦·坡的诗歌比其小说更具美感,也更具有研究的价值。

一、爱伦·坡直觉主义诗歌的特征

直觉主义是由法国哲学家柏格森提出的,他认为人们认识一个事物,既可在其周围又可入其内部。假若人们停留在事物的外面,结论会取决于人们的印象性观点;当人们移情于事物内部,与事物交融一致时,便能领悟到事物生命的本源。这里的第二种认识需要直觉的引导。柏格森指出:“直觉是一种理智的交融,这种交融使人们自己置身于对象之内,以便与其中独特的,从而是无法表达的东西相符合。”对这样一位艺术表现形式富有独特创造性的诗人,从直觉主义的角度来审视和研究他的诗歌定会有全新的意义。

首先,爱伦·坡的诗歌展现出直觉意识控制下的激情。爱伦·坡曾对诗歌作了如下定义:“诗并非一个目的,而是一种激情。”②他的“激情”并非只是普遍意义上的人的激烈情感,而是包含了丰富的内容:平静、阴郁、磅礴之气势,斥责之严厉,黑暗中对光亮的找寻……激情是艺术的唯一领域,它包括艺术的题材、艺术的最终效果等等。爱伦·坡主张诗歌必须是“激情”的感受和表达,充满自由驰骋的想象。因此,他的诗歌犹如空旷的黑夜里传来的风雨声,悠远中夹着寒颤。爱伦·坡把神圣之梦比作沉沉黑夜中一道美丽的光,“使我振奋,引导一个孤寂的灵魂”(《一个梦》)。可见,意识中的想象对于他的灵魂非常重要。在爱伦·坡的诗歌创作中,他的直觉正如柏格森所说,“要自行分成概念,要传播给其他人”③,这些概念在他的诗歌中具体表现为其直觉意识下恐怖的、黑暗的意象,通过视觉、听觉等方法传递给读者,并借助这样的意象传递来展现他在诗歌中赋予的这种精神上的激情。这正如爱伦·坡自己所说,“这些诗行章节摆脱了它们曾埋葬于其中的冗词赘句,或许会有机会被后人所见。”④

在阅读的过程中,读者往往会感受到爱伦·坡内心的神秘与紧张,而这正是他直觉主义诗歌的另一特点。诗歌中体现出的神秘与紧张是发自爱伦·坡内心的,是真实的生活对爱伦·坡影响的结果。将他的诗歌稍作归纳,就会发现他神经质般的直觉倾向最典型的体现就是他诗歌中第一人称运用。在诗歌中,他借文字表达着自己的惶恐与惊讶,美丽与爱,希望与失落。爱伦·坡通过这样的自我叙述,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渐渐产生共鸣,从而让诗歌中的“我”变成了一个抽象意义上的“我”,爱伦·坡正是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直觉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了读者。因此这样的设计也让他的诗歌具备了无尽的生命力,因为每一个走进“我”的直觉的人都会回过头拷问自己:“‘我’是谁?是我自己吗?我是这样吗?我也真的像坡的‘我’一样吗?”就像他在接近生命尽头时写下的那句“上帝之心是什么?它就是我们自己”⑤一样,他将自我作为诗歌创作的中心,通过自我的呈现又反过来不停地追问自我。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以自我直觉为中心的诗歌不仅很好地表达出了爱伦·坡内心复杂的思想,更是对人性的一次探索,包含了一定的理性思考。

二、爱伦·坡直觉主义精神的表现

爱伦·坡诗歌的直觉主义精神最重要的表现就是他建立起一个“美的轮回”。

首先,爱伦·坡以一切力量把诗歌塑造成唯美的典范。“唯美主义‘aestheticism’源于希腊文‘aestheta’,意思是‘可感觉到的东西’。”⑥坡作为唯美主义的先驱,他的唯美主义思想是以自我的直觉为基础的。爱伦·坡的一生曲折坎坷,之所以能够在人生的困境中还能保持一颗追求美的心灵,也许尼采能够提供答案,只有“美才能叫人忏悔”⑦。可以说,忏悔在爱伦·坡的诗歌中表现得非常明显,然而他的忏悔并不是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将自己放在一个凌驾在人类之上的高度审视人性中的黑暗、罪恶,并将这些作为忏悔的对象,从而表现出祈求美好人性的神圣一面。在《丽诺尔》这首诗中,爱伦·坡不仅道出了丽诺尔为人们的恶行所害,更在写作中融入了自己怜悯的忏悔,“被你们诽谤的舌头——邪恶的眼睛/正是它们害死这天真少女,她死得这么年轻?”可以说,通过对罪恶的控诉,爱伦·坡表现出了向往善良的美好愿望,这是建立在他拥有美丽的心灵上的。波德莱尔也评价爱伦·坡说,他赢得有思想的人的欣赏在于他对美的爱,对美的和谐条件的认识,在于他的深刻而悲哀的诗。爱伦·坡也曾这样描述他心中的天使:“我们的鲜花仅仅是——花,而你那极乐至福的影子于我们就是太阳的光华。”(《以色拉费》)这样的语句虽然有着神秘主义的倾向,但却极富美感。

其次,相对于对美和善的追求,爱伦·坡的诗歌中还充斥着大量恐怖与死亡的意象。这就是他在建立“美的轮回”的第二步:超脱死亡。现实中,经历多次亲人与友人的死亡后,爱伦·坡在面对死亡时是矛盾的。一方面是恐惧,另一方面是与其搏斗的激情。而将死亡融入到诗歌中,表现出惶恐的感觉更是基于要表现一种“死后生命的不确定感”⑧。正是这样才让爱伦·坡对死亡的态度显得困惑与迷茫,但正如尼采所说的,“精神之大力要求重的和最重的负担”⑨,面对这样的困惑,爱伦·坡用诗歌的创作证明了他是一个精神的巨人。诗歌中,他融入了大量的死亡意象,比如频频出现的坟墓,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坟茔所在的地方,才有复活”⑩。他把坟墓作为新生的前奏,在其中寄予了自己对新生的希望。此外,对死亡的另类诠释也是爱伦·坡直觉主义诗歌的另一体现。他在诗歌中把自己变作一个寡妇,“我丈夫爱我很深;但当他初次许诺,我感到心绪不宁——因那诺言如钟声,而嗓音也像那人/他在战斗中牺牲,他现在非常快活。”(《新婚小调》)可见,爱伦·坡把死亡写成了另一次生命的开始,这不仅表现出他对死亡的超脱,更能够感觉到他是在试图跨越自己心灵上的障碍。

再次,爱伦·坡直觉主义诗歌充分表现人性中的恶。恶是爱伦·坡在诗歌创作中找到的最终归宿,他表达出了若干年后尼采的思想——“恶是人类最优的力”。而且爱伦·坡也正像尼采所说,“他越想向光明的高处生长,他的根便越深深地伸入土里,黑暗的深处去——伸入恶里去。”爱伦·坡在一首诗中着重描写了宫殿被鬼怪侵占后的景象,“邪恶,身披魔袍,侵入了国王高贵的领地……而今旅游者走进山谷,透过那些鲜红的窗口,会看见许多影子般的怪物伴着不和谐的旋律飘游,同时,像一条湍急的小河,从那道苍白阴森的宫门,可怕的一群不断地穿过,不见笑颜——只闻笑声。”(《闹鬼的宫殿》)诗歌中,作者描写的恐怖的宫殿与前半部分中住有天使的美丽宫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对比中,美丽的一面趋向圣洁,而丑恶的一面则包含邪恶,一正一反表现出了极大的张力,也表现出了爱伦·坡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矛盾思想。此外,在《征服者爬虫》一诗中,爱伦·坡写到怪物吃人的残酷场景,舞台上“大幕像一块裹尸布一样……脸色苍白的天使,摘下面纱,起身,肯定这是一幕叫《人》的悲剧,而主角是那征服者爬虫”(《征服者爬虫》)。同样,这样血腥的场面的背景是一个喜庆之夜,鲜明的反差表现出善与恶的强烈冲突。可以说,爱伦·坡的直觉主义诗歌揭示出了人性中共存的二重性,他将自己的直觉感受融入到诗歌的创作中,表现出了对人性的关注和对人类的关怀,这就类似于文学理论中所谓的终极关怀,它是“通过各种方式对人类整体目标即精神彼岸的自由王国所展开的向往、叩问与追寻”。对于爱伦·坡来说,他诗歌中体现的终极关怀就是对生命的向往,对死亡的叩问与对真美的追寻,使人们对生命中的挫折与丑恶得出深刻的理解,正如他曾写道:“我们的心灵不再抗拒我们加于自己的不幸——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即便是徒然地为了——延续我们自己的欢乐。”

从表现唯美的情感,到现实中不可避免的死亡,再到人性中的恶,最后回归到对于美的追求,爱伦·坡完成了自己诗歌创作体系的建立,那就是建立一个“美的轮回”。在诗歌中,痛苦是欢乐的源泉,在美与丑之间,善与恶之间,爱伦·坡展现着自己从直觉情感出发的强力精神。

三、爱伦·坡直觉主义精神的内涵

爱伦·坡的直觉主义印证了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观点,这也可以用来解释爱伦·坡的直觉来源。柏格森指出,“‘绵延的自我’需要我们‘运用直觉从内部来把握它’”,同时他也深刻地揭示了这种直觉与绵延的关系,“我们的生活不在时间内展开,而在空间展开;我们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生活,而是为了外界而生活;我们不在思想而在讲话;我们不在动作而在被外界‘所动作’。要自由地动作即是要恢复对于自己的掌握并回到纯粹的绵延。”可以说,爱伦·坡的直觉来自于柏格森所谓的这种生命的绵延。而对于这种生命绵延,柏格森将其解释为在我自身之内正发生着一个对意识状态加以组织并使之互相渗透的过程。这种绵延在不同的人身上势必产生出不同的效果,也可以说这种效果是每个人基于不同意识的不同反应。所以,这就要求意识主动或被动地行为,并且“我们意识存在的根本基础就是记忆,换句话说,就是过去向当前中的延伸,简而言之,就是活动着的,不可运转的绵延”。由此可以推断,爱伦·坡直觉的来源就是他主观意识基于生命真实的思考,即柏格森所谓的“从运动的实在中引出固定的概念”。同时,爱伦·坡利用这难以捉摸的直觉“把自己置身于可动性之中,或者说置身于绵延之中”,并在这一反一复中汲取诗歌创作的营养,把直觉的养料浇灌给诗歌本身。爱伦·坡在诗中说道:“一个梦再加一种神秘,似乎就是我童年的日子;我是说我童年的那个梦想充满一种关于生命的思想,它疯狂而清醒地一再闪现,可我的心灵却视而不见。”(《模仿》)通过他的叙述可以发现,正是因为自身直觉的无意识性,使得诗歌中所体现的直觉行动是一种单纯的、直接的行为。

四、结语

悲惨与痛苦的生活历程是爱伦·坡诗歌创作的源泉,也是他诗歌中直觉主义倾向试图表达的内容。对于命运、爱情和爱人,爱伦·坡在诗歌中曾这样描述:“我不在乎我尘世的命运只有——少许的尘缘——我不在乎我多年的爱情被忘却在恨的瞬间——我不悲叹我孤寂的爱人生活得比我快活,但我悲叹你为我而伤心/我仅仅是一名过客。”(《致——》)由此可见,爱伦·坡的直觉从生命意识和生活体验出发,由内在的意识构成,又反作用于其自身,达到了自我的融合。如果一气读完爱伦·坡的诗歌,可以发现这些诗歌虽然形式内容有所不同,但其中所要表达的和其中蕴含的真情具有高度的整体性,毕竟爱伦·坡主张写作纯诗,这种纯的基础就是爱伦·坡在一生不幸的生活中积累和提取的生命意识。因此他的诗歌创作虽然跨度很大,却由于赋予了生命的绵延而在创作意识上表现出高度的统一。

注释:

⑥卢国荣、付景川:《爱伦·坡的唯美追求》,《名作欣赏》,2007年第16期,第113页。

⑧任翔:《爱伦·坡的诗歌之哲学解读》,《阜阳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l期,第43页。

猜你喜欢

柏格森爱伦直觉
“好一个装不下”直觉引起的创新解法
林文月 “人生是一场直觉”
一个“数学直觉”结论的思考
爱伦·坡:《阿芒提拉多的酒桶》
悬疑与死亡:爱伦·坡哥特小说《黑猫》恐怖意象渲染
埃德加·爱伦·坡的《阿芒提拉多的酒桶》
数学直觉诌议
柏格森生命哲学理论对语文教学智慧的启示
生生不息之美
为何时间:从柏格森、胡塞尔到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