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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编辑,你『呼唤』错了

2011-03-20肖舜旦

文学自由谈 2011年4期
关键词:气魄小说家文艺

●文 肖舜旦

中国当下小说的不景气一直都为世人诟病,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原因当然多多;然而究其根底,恐怕还在于时代的浮躁,小说家的浮躁之类。作为一位业余的文学爱好者,笔者对此未能深究,因为感觉到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不好轻易下论断的。但是,读了《文学自由谈》(2011年第三期)上石华鹏的文章《呼唤小说的“文艺腔”》(以下简称“石文”)之后,却使我不禁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而对“石文”的观点很有些不以为然。

从文中得知,作者石华鹏是一名小说编辑,“读过的中国当下小说难以计数”,而且还是一名“小说民族主义者”,对当下小说的现状可说是爱之深恨之切的。由此可知这是一位很有责任感的专业人士,按理该说出些有分量的东西的,殊不知听罢他的高谈阔论后,竟有一种云里雾里之感,感觉到这位专业小说编辑说出来的话其实并不怎么专业。因为他在文中对当下小说的“把脉”“诊断”以及开的“药方”,虽然显得那么轻松自如,意气轩昂,自信满满,但细细思量一番,就不难发现这一篇“宏论”委实没能触着当下小说的痛处,一番“花里胡哨”“花拳绣腿”的张扬之后,留给读者的依然是“白云千载空悠悠”的困惑。

我们还是来看看“石文”是怎样为当下小说“把脉”“诊断”以及开“药方”的吧。

首先看“石文”的诊断:

“病症之一:软骨病。”所谓“软骨病”自然是一种比喻的说法,按常理,应该是批评当下小说缺乏立场,缺乏原则,缺乏风骨之类吧,但“石文”的解释却是“肌无力,一身肥肉,没力量”。这解释有些费解。首先,它与“骨”无关,按这解释只能算是“肥胖症”而已。其次,后面列举的“具体症状”与此又几乎“风马牛不相及”:

“咱们的小说,一篇篇故事不是讲得四平八稳、圆圆满满、规规矩矩,就是讲得急急忙忙、丢三落四、直奔结局而去;而且,这些故事不是红杏出墙,就是三角四角恋;不是官场腐败权术,就是底层挖煤挖矿死人;不是成长记忆青春期混乱,就是职场法宝办公室小资等等,让人无法容忍,好像天底下就这点事儿。最无法容忍的是,一窝蜂,一苦难,全中国都写苦难了,最最无法容忍的是,披着小说外衣的故事比《故事会》还难看。一句话,故事强奸了我们的小说,故事俘虏了我们的作者。”

这段话的意旨不难把握。先是说“小说”的故事讲得不好,再说小说的内容单调,最后说“故事强奸了我们的小说,故事俘虏了我们的作者”,似乎是在批评小说家不该一味讲“故事”了。而小说家不讲故事,不通过故事说理抒情还能怎么做呢?这番话在逻辑上相当混乱。首先,小说的故事讲得混乱、内容单一,和“软骨病”有什么关系?这是属于叙事技巧、选材能力方面的问题,与小说的“骨”硬“骨”软关系渺渺;而且这番话与作者自己解释的所谓的“肌无力,一身肥肉”的意义也难以牵扯上。可见作者这里的表达实在有些心不在焉。其次,“石文”列举的当下小说内容诸如“红杏出墙”、“三角四角恋”、“官场腐败权术”、“底层挖煤挖矿死人”、“成长记忆青春期混乱”、“职场法宝办公室小资”等等,其实很丰富多彩的啊,一点都不单调,既有永恒的“主题”,又有鲜明的时代印记,且非常贴近现实生活,小说家们写这些内容何罪之有?请问石编辑,这些不该写,什么才是该写的内容呢?小说家们写得不好是一回事,该不该写则是另一回事,对不对?其三,让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作者居然认为他“最无法容忍”,“一窝蜂,一苦难,全中国都写苦难”的现象,呵呵,作者此话真不知从何说起?在当今小说界,何曾出现过“全中国都写苦难”的情况?而即便出现了,又为何要“最无法容忍”?难道石编辑“最”能“容忍”的只能是那些“一窝蜂”写歌功颂德的作品?

虽然“石文”在这番分析的最后,总算提到了和“软骨病”有关的意义,即“小说取得最后决定性胜利的是小说的情怀,小说的呐喊,小说的哲学意味等”,可这些结论毕竟和前面的分析论证在逻辑上差了一大截,只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泥石流”之惑。

“石文”分析的病症之二为“絮叨症”。这话好理解,就是说话啰嗦,累赘,表达差劲,用一个时髦的词就是不“给力”,如此而已。但这一个简单的意思,作者的表达却也实在有些“絮叨”,说话有些东拉西扯的,不得要领。比如下面一段话:

“再怎么着,您第一句话总得动动脑筋想想法子把读者抓住吧,不要一上来就这人姓甚名谁,多大年纪,性格怎样,家住哪里,祖上干什么的,没完没了啰啰嗦嗦地失去叙述方向。老外就聪明,第一句话特讲究,比如保罗·奥斯特《布鲁克林的荒唐事》开篇第一句:我在寻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去死。有人建议布鲁克林。第二天上午我便从韦斯切斯特动身去那地区看看……多好的叙述,读者被吸引,小说便拉开序幕。”

我们都知道文章家们都会说的一句俗话叫“文无定法”,小说的开头应该也适用这原则。哪位大师名家说过小说开头不可以交代“姓甚名谁,多大年纪,性格怎样”之类的内容,或者说过这样的开头就必然不好的话?小说的开头好不好,只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绝不可一概而论。就比如作者最推崇的“保罗·奥斯特”(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我实在不知道他是何方神仙)的“开头”,也实在高明不到哪里去,也不过就事论事的手法而已,与交代“姓甚名谁”的手法基本属于异曲同工,都可以归入“开门见山”一类,仅凭这一两句开头就判定小说家的优劣实在有些简单鲁莽,关键还要看后面的情节链,因为好的小说情节是一个整体,绝不是一两句开头就可以决定一切的。所以,没必要因为这“一个”“老外”的“一个”所谓的“好”开头,就彻底丧失了自己的“民族主义”立场,以致厚此薄彼到向所有的老外致敬,完全落入“外国的月亮就是圆”的“俗套”而不自觉。好一句“老外就聪明”,我虽然不是作者自称的“小说民族主义者”,但听了这话还是有些不服气。

此外,作者接下来说的一个论断也很值得商榷,作者云:“小说家才华高低的区别就表现在语言上。”这话似是而非,至少是以偏概全。事实是,一位小说家的才华绝不是仅凭语言就能决出高下的,因为一部好小说除了语言之外,还要有好的构思,好的主题,好的思想等,光有语言有个屁用?所以,作者的这个论断其实只是一个伪命题,因为每一个优秀作家的语言实际上是无法比较优劣的,因为它们是不同类的,是各具特色,各有千秋的。语言是极其个性化的东西。我们通常只能从小说的故事、意义、思想、社会影响力诸方面去综合分析比较,才能对不同小说的优劣说出一些道理,而光抓住语言,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比如,鲁迅的语言,沈从文的语言,还有老舍的语言……谁优谁劣?谁更有才华?该如何去比?以何为标准?谁能告诉我?

“石文”分析的病症之三为“青光眼”,即“视野短浅,看不远看不清,视神经萎缩……看不远,视野局限,小说没有精神维度和精神高度,或者说没有格局和没有气魄”。这话说得大致没错,简单明了,容易理解,只是作者说到后来不知怎的又弄得有些复杂了:

“说不出怎样才能让小说具有气魄和格局,我只是隐隐觉得,这跟一个写作者自身的人生状态、人生胸怀、人生气象丝丝相连,……但这已经不是小说技巧、小说训练的事了,与神性相关了。但凡艺术,一旦归结到神性那里,便不可言说了。”

看吧,说得够玄乎了,竟至于到达“不可言说”的“神性”境界了,但既然小说的“气魄和格局”是这么神妙、“神性”,连石编辑自己都感觉有些晕晕乎乎,可望不可及,又怎么能苛求一般的小说家都该达到这境界呢?并由此断定“咱当下小说的确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而且是综合症,像垂暮的老人,全身是病”?

以上便是“石文”为中国当下小说的“把脉”和“诊断”,经过我们简单的分析,已经可以得知这番“病理”剖析实在不怎么样,实在有些“庸医忽悠病人”的嫌疑。既然“诊断”“把脉”是如此东拉西扯,不着边际,不得要领,那么,在此基础上开出的所谓“药方”自然也当不了真的,否则,照方抓药,怕会出“人命”的吧?

石编辑,不,应是石“大夫”为中国当下小说开的药方如下:

“既然有病,就治。我开的一味药是:呼唤‘文艺腔’,让‘文艺腔’回到小说中来。”

小说,要“让它‘雅’起来;让它‘艺术’起来;让它小众起来——其实真正的小说正在小众化——成为精神贵族的奢侈消费品”。

简而言之,就是要在小说语言上下功夫,让语言文“雅”、漂亮、“艺术”、“小众”、“贵族”起来。认真说起来,这“药方”与石“大夫”前面的“诊断”——“小说家才华高低的区别就表现在语言上”倒是一脉相承的。但我们前面已说过,这只是一个伪命题,那么,这“药方”也就是一付不折不扣的“假药方”。“假”在何处,下面见分晓:

首先,石“大夫”自己也明明知道这“药方”的“假”早已臭名昭著了,他坦言这所谓的“文艺腔”“的确为人所诟病”,“是指文绉绉的、咬文嚼字的、拿腔捏调的、爱激动爱抒情的腔调。……指那些缺乏逻辑、认识肤浅、看不到问题实质,而站在自己角度说‘窄话’的人,多半讽刺读死书的大小知识分子”。但石“大夫”还是要为它“正名”:“文艺永远离不了文艺腔……文艺腔本身无罪,有罪的是,将‘文艺腔’代替‘文艺’”,“我这里呼唤的文艺腔,并不是彼文艺腔……更多的是指‘大文艺腔’‘真文艺腔’”。

既然如此,我们就再看看石“大夫”的“大文艺腔”“真文艺腔”是什么意思?

“谁是‘大文艺腔’‘真文艺腔’呢?谁是我们的榜样呢?——中国的鲁迅、沈从文,外国的莎士比亚、毛姆、王尔德、陀思妥耶夫斯基、耶茨,在我眼里就这几位。”

接下来,石“大夫”连续为我们引用了鲁迅、沈从文、莎士比亚、毛姆的四段话,以证明他们就是“大文艺腔”“真文艺腔”。但是,读了这四段引文,我依旧不明白什么才是“大文艺腔”“真文艺腔”。

石“大夫”在这样大量的引文之后,并没有具体说明为什么这些语言是“大文艺腔”“真文艺腔”,就来了一番笼统的大而化之的“结论”:“这些,的确称得上‘文艺腔’,但是是‘大文艺腔’‘真文艺腔’,鲁迅的力量与深刻,沈从文和王尔德的美,莎士比亚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气魄,毛姆和耶茨对人生终极问题的追问,都是我们当下小说所缺的,如果吸收这几位小说和人生的养分,定会消除弥漫在我们创作中的软骨病、絮叨症、青光眼等病症的阴霾。”

这番“教导”的确称得上是“高屋建瓴”的“宏论”了,光看“如果……定会……”这个句式的口气就能明白的。只可惜,这番“教导”几乎完全与前面的引文脱离了干系,而其中提到的“力量”、“深刻”、“美”、“气魄”、“追问”诸概念,与作者所主张的“文艺腔”的“腔”究竟是什么关系?“腔”的意义定位总应该在语言层面上吧,而前面的诸概念却全都属于内容思想方面,作者到底在呼唤什么?既然是“腔”,就不应该“王顾左右而言他”,如果“醉翁之意”明明在乎“山水之间也”,也就没必要“腔”来“腔”去地“酒”话连篇,言不及义,让读者简直找不着北,更甭说为中国当下小说“把脉”“诊断”了。

然而,作者云山雾罩的“奇思妙想”并未到此结束,马上又出“奇言”:

“是到了该抛弃卡夫卡、福克纳、马尔克斯、鲁尔福、卡佛等大师的时候了,他们一度曾解放了我们的叙述禁锢和小说思维,他们教会了我们技巧和思维,这些大师很多地方是不可学的,但有他们对我们眼光的培养便可以了。”

不禁让人想起一句著名的小品台词:“这是为什么呢?”是啊,这究竟为什么呢?难道这些“大师”不属于“老外就聪明”中的“老外”?是他们的“文艺腔”尚有缺陷?或者这些大师的作品中缺少作者目下所最看重的“力量”“深刻”“美”“气魄”“追问”诸意义?还是有哪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文学“机密”?石编辑,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当下小说究竟该呼唤什么?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石文”最后的结论告诫我们:

“我们当下的小说不是‘疆域’和‘边界’的问题了,而是应该回到‘文学’‘艺术’原点的问题,即文艺的‘美’‘吸引力’和‘气魄’的问题。回到上述文学巨匠那里,重新汲取养分,疗治当下小说的顽症。”

这里作者提到了文学艺术的“原点”,这算是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但可惜的是,作者对“原点”的认识竟然有那么大的偏差,居然会把所谓的“美”视为文学艺术的“原点”,以至于要求我们的作家应该去追求所谓文学的“美”,追求所谓文学的“吸引力”、所谓的“气魄”,实在有些滑天下之大稽。不过,这一点倒与作者文章的主旨完全符合,因为他所谓的“美”,也就是他所呼唤的“文艺腔”,也就是要作家们去向文学巨匠学习语言表达之美,从而达到一种文学力量、精神上的“气魄”。但遗憾的是这种对“文艺腔”的呼唤却只能给人带来一种治标不治本的茫然,难免给人一种“肌无力,一身肥肉,没力量”的虚脱感。试问,文学艺术的“原点”在哪里?文学艺术的“本质”是什么?是所谓的“美”吗?谬矣!稍有文学理论常识的人不难明白,文学艺术的“原点”只能在于生活,在于情感。文学艺术的本质在于表现生活和情感,而绝不是空中楼阁的“美”。“美”只能是第二性的、次生的。没有生活情感的基础,所谓“美”从何而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下小说的“顽症”绝不在于作家语言的差劲,绝不在于“文艺腔”的缺欠,而主要在于作家精神思想的贫乏,生活情感的病态等。所谓呼唤“文艺腔”,无异于唱高调,耍花腔;华而不实,舍本逐末;隔靴搔痒,自欺欺人!

最后,还想特别指出作者对所谓“文艺腔”理解认识上的肤浅和偏颇。

以作者所列举的鲁迅《伤逝》语言为例,在鲁迅众多作品中,作者偏偏第一感觉就挑中了《伤逝》的语言,这说明了什么?是因为《伤逝》的语言在鲁迅作品中特别优异独特、特别具有代表性吗?我看未必,《伤逝》的语言特点不过比较伤感忧郁、比较流畅抒情而已,但这并非作者强调的所谓“大文艺腔,真文艺腔”语言的真谛所在。《伤逝》在鲁迅的作品中,无论在思想内容还是艺术特点上,都不具有典型意义。事实上最能代表鲁迅思想、语言风格的作品,我以为应该是《阿Q正传》。只有《阿Q正传》才最能代表鲁迅的精神、风格。它的语言特点是:朴拙、艰涩、古奥、刻薄、冷峻、幽默……这才是鲁迅“文艺腔”的真正形态。而石编辑对此大势竟然视而不见,偏偏看中了《伤逝》语言的细流末节,痴迷于语言表面的忧郁抒情意味,是不是有些“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的短视或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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