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西汉盐铁会议探析

2011-03-20范舟游

文教资料 2011年16期
关键词:汉书汉武帝匈奴

范舟游

(华东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一、会议背景

《汉书·车千秋传》载,汉昭帝“始元六年,诏郡国举贤良文学士,问以民所疾苦,于是盐铁之议起焉”,即所谓之盐铁会议。会议参加者除贤良文学六十余人外,还有丞相车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及丞相史、御史等属官。

会议的召开,与当时的大将军霍光、谏议大夫杜延年有关。杜延年曾多次向霍光建议:“宜修孝文时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于是“光纳其言,举贤良,议罢酒椎盐铁,皆自延年发之”(《汉书·杜延年传》)。杜延年之所以建议“修孝文时政”,诚如班固所言:“国家承武帝奢侈师旅之后”,“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还”。可见严峻的社会形势是这次会议的真正起因,而杜延年的建议不过是正确地反映这种形势罢了。

汉武帝时,国家财政空虚,阶级矛盾激化,官吏胡作非为。武帝死,昭帝即位,从这时到盐铁会议召开的六年间,上述状况依然存在。汉武帝时农民起义虽被镇压下去,但历年遗留的流民问题仍相当严重,昭帝不得不多次下诏解决。始元元年,诏:“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节行郡国,举贤良,问民所疾苦、冤、失职者。”二年三月,“遣使者振贷贫民毋种、食者”。八月,诏:“往年灾害多,今年蚕麦伤,所振贷种、食勿收责,毋令民出今年田租。”四年秋七月,又诏:“比岁不登,民匮于是食,流庸未尽还,往时令民共出马,其止勿出。”(上所引均见《汉书·昭帝纪》)汉昭帝频频下诏,说明流民问题已严重威胁到统治阶级的安全。

汉武帝打了一辈子匈奴,但四夷之患并未真正解决。在武帝驾崩的当年冬天,匈奴便入侵朔方,“杀略吏民”,迫使汉廷不得不“发军屯西河,左将军桀行北边”。第二年,即昭帝始元元年夏,西南夷二十四邑皆反,汉廷派水衡都尉吕破胡招募吏民及发犍为、蜀郡的军队匆忙前去镇压(见《昭帝纪》)。始元四年冬,西南夷复起事,水衡都尉吕辟胡击之,“辟胡不进,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乘胜与辟胡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人”(《汉书·西南夷传》)。始元五年,“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并入边为寇”(《汉书·匈奴传上》)。可见汉与匈奴、西羌、西南夷、乌桓等民族之间的关系有多紧张。

汉武帝实行严刑峻法,在其后非但未改变,反愈演愈烈。武帝曾说:“今大辟之刑千有余条,律令繁多,百有余万言,奇请它比,日以益滋,自明习者不知所由,欲以晓喻众庶,不易难乎!”如此残酷的法律主要是针对下层百姓的。对此汉成帝也未否认:“于以罗元元之民,夭绝亡辜,岂不哀哉!”(《汉书·刑法志》)汉代景帝以前的几位帝王坚持节俭治国政策,但到武帝时,开侈糜之风,其本人自不必说,连官吏们也争相奢侈,“室庐车夫僭上亡限”(《汉书·食货志》)。汉成帝时,虽然已是危机四伏,“然俗奢侈,不以畜聚为意”(《食货志》)。

由武帝之世带来的各方面严重问题,震动了汉昭帝和执政大臣,迫使他们不得不认真回顾以往的政策得失。这就是盐铁会议的背景。

二、激烈辩论

这次会议由丞相车千秋主持,以桑弘羊、丞相史、御史等大夫为一方,贤良文学为另一方,双方唇枪舌战,进行了激烈交锋。论战情况记录在桓宽《盐铁论》中,大致有四个方面。

(一)关于盐铁官营问题。大夫派主张盐铁官营,认为盐铁官营利国利民,有益而无害。御史言:“今大夫各修太公、桓、管之术,总一盐铁,通山川之利而万物殖。是以县官用饶足,民不困乏,本末并利,上下俱足。”又说:“大夫各运筹策,建国用,笼天下盐铁诸利,以排富商大贾;买官赎罪,损有余,补不足,以齐黎民。是以兵革东西征伐,赋敛不增而用足。”(《盐铁论·轻重》,以下只注篇名)他们还认为,盐铁官营消除了像吴王刘濞那样的地方割据势力。

贤良文学则主张取消平准、均输、酒榷制度,罢盐铁官营。认为这些政策是“与民争利”(《本议》),造成“国家衰耗,城郭空虚”(《轻重》),提出:“安民富国之道,在于反本,本立而道生。顺天之理,因地之利,即不劳而功成。夫不修其源而事其流,无本以统之,虽竭精神,尽思虑,无益于治。”(《忧边》)还提出:“方今之务,在除饥寒之患,罢盐铁,退权利,分土地,趋本业,养桑麻,尽地力也。”(《水旱》)总之,在贤良文学看来,富国安民的根本在于搞好农业,即所谓“反本”、“修源”。

(二)关于汉与匈奴的关系问题。大夫派主战,贤良文学主和;大夫派崇武备,贤良文学尚德服。贤良文学认为:“用军于外,政败于内。”(《备胡》)对外用兵,会给内带来忧患。繁重的兵役徭役,对社会构成了严重威胁,“长子不还,父母愁忧,妻子咏叹。愤满之恨发动于心,慕思之积痛于骨髓”(《徭役》),建议:“方今为县官计者,莫若偃兵休士,厚币结和,亲修文德而已。”(《击之》)

与此相反,大夫派指出,自汉兴以来,和亲政策“所聘遗单于者甚厚”,但匈奴的侵扰却日甚一日。由于此,汉武帝才“广将帅,招奋击,以诛厥罪”,汉武帝抗击匈奴是“功勋粲然,著于海内,藏于记府”(《结和》)。他们还进一步阐述:“兵革者国之用,城垒者国之固”,否则匈奴“轻举潜进,以袭空虚”,其结果“祸必不振”(《和亲》)。

在对匈奴总的策略上,贤良文学主张“义之服无义”(《论勇》),认为“地利不如人和,武力不如文德”,“在德不在固”(《险固》),“文犹可长用,武难久行”(《徭役》)。又主张“去武行文,废力尚德,罢关梁,除障塞,以仁义导之”(《世务》)。而桑弘羊则强调,“有备则制人,无备则制于人”(《险固》)。匈奴“反复无信,百约百叛”(《和亲》),想用德服,是难以办到的。

(三)对儒家与法家的评价问题。大夫派以变法治国者自居,对儒家及所谓贤者大加贬斥,斥责儒家“道迂而难遵,称往古而訾当世”,“处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讪其上”(《论诽》),批评儒者死守一道而不识时务,讥笑“孟轲守旧术,不知世务,故困于梁宋;孔子能方不能圆,故饥于黎丘”(《论儒》)。贤良文学则反驳:原则的东西是不能变的,就要死守。这不变的原则就叫“百世不易之道”,还说:“圣王之治世,不离仁义,故有改制之名,无变道之实。上自黄帝,下及三王,莫不明德教,谨庠序,崇仁义,立教化。此百世不易之道也。”对此,“修而昌”,“变法而亡”(《遵道》)。

对法家的看法,二者也完全不同。大夫派认为,李斯之学,学以致王;贤良文学认为,李斯之学,学以杀身(《毁学》)。从对儒法的辩论进而到对所谓贤者的争鸣。贤良文学极其推重贤者,认为“贤者所在国重,所去国轻”;而大夫派则认为贤人“损益无轻重”,有无贤人于国家无多大关系(《崇礼》)。

(四)关于德与刑的问题。大夫派坚持法治,认为:“法者之奸之禁也。无法势,虽贤人不能以为治。”(《申韩》)又说:“绳之以法,断之以刑,然后寇止奸禁。”(《大论》)大夫派主张酷法严刑,认为“令严而民慎”,“法疏则罪漏”(《刑德》)。贤良文学则强调德教,主张简法宽刑,“法令众,民不知所辞”(《刑德》),“罢民不畏刑法”,故“严刑峻法,不可久也”(《诏圣》)。

总之,在一切重大政治问题上,大夫派与贤良文学都表现出了相互对立的主张。

三、孰是孰非

对盐铁会议双方的评价,实质是对汉武帝功过得失的评价,双方是既有正确又有悖谬。认为桑弘羊完全正确的观点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事实上,贤良文学的若干观点是有深刻价值的。

对盐铁官营的弊病,贤良文学揭露颇多,这符合事实。武帝时期,盐铁实行官营并不是经济发展的要求,也不是封建国家为了组织发展生产,它的直接起因是朝廷“用度不足”。从本质上说,它是君主专制主义国家运用政治权力干预经济的表现,因而此政策带来一些严重后果是不足为怪的。

盐铁官营虽然剥夺了商人致富的权力,但培养了一大批商人官僚地主。正如贤良文学所言:“自利害之设,三业之起,贵人之家,云行于途,毂击于道,攘公法,申私利,跨山泽,擅官市”,“执国家之柄以行海内”,“威重于六卿,富累于陶、卫、舆服僭于王公,宫室溢于制度”(《刺权》),总之,这是官僚贵戚之家发了工商业官营的财。盐铁官营的另一弊病是官商作风严重,不但产品质量差,而且价贵难买。贤良认为盐铁官营以前,“盐与五谷同价,器和利而中用”,“今县官作铁器,多苦恶,用费不省,卒徒烦而力作不尽”。况且“县官鼓铸铁器,大抵多为大器,务应员程,不给民用。民用钝弊,割草不痛。是以农夫作剧,得获者少,百姓苦之”。“苦恶”即质量极其低劣,“员程”是限额之意。意思即,工匠只知完成官府规定的数量,而不管质量。即便这样的农具,“吏数不在,器难得”。由于“盐铁价贵”,农民买不起农具,只好“木耕手耨”;买不起盐,只好“淡食”(《水旱》)。此情此景实属凄惨。

诚然,盐铁官营曾一度为汉武帝打匈奴提供了财政保证,但从整个封建时代经济发展的规律来看,这种政策有违背历史潮流,其消极作用大于积极作用。应当说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缓慢,与这种官营政策是有密切关系的。

对打击匈奴的看法,贤良文学的意见也不乏合理之处。贤良文学主和亲,尚德服,这符合民族关系主和这一主流。诚然,当匈奴贵族肆意寇掠,破坏民族间的正常关系时,适当的武力抗击,也是无可非议的。但只知战却不知和的行为和政策,是不能盲目颂扬的。

接连不断的战争首先要巨大的军费开支,这使汉初六七十年间积累起来的大量财富很快告罄,造成“中外空虚”(《轻重》)。其次是徭役赋税繁重,大大加重了人民的负担。正如贤良文学所说:“中国困于徭赋,边民苦于戍御。”(《食货志》)想必,贤良文学的揭露是相当真实的。

再如,在德与刑的问题上,大夫派强调法治,从历史发展的法则来看,无疑是正确必要的。但并不意味着置刑法的阶段实质于不顾。汉武帝时,律令已从萧何时的九章增至三百五十九章,仅大辟一项就有四百零九条,一千八百八十二事。以死刑为例比的刑法竟达一万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刑法志》)。显然,揭露汉武帝严法酷刑问题的大有人在,贤良文学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但贤良文学并非反对一切刑法,而是主张轻刑,先德而后刑,“古者周其礼而明其教,礼周教明,不从者然后等之以刑。刑罚中,民不怨”(《周秦》)。这种思想较之大夫派只知刑法的观点要进步得多。

双方的辩论涉及对汉武帝及武帝时期形势的评价问题。对此,大夫派极尽粉饰之能事;贤良文学却毫不客气地给以抨击。如大夫派说:“今陛下哀怜百姓,宽力役之政。”“丁者治其田里,老者修其唐园,俭力趣时,无饥寒之患。”一派田园诗的景象。贤良文学则说官家“刻急细民,细民不堪,流亡远去”,“是以田地日荒,城郭空虚”(均见《未通》)。

究竟孰是孰非?事实是检验真假的尺度。历史证明,贤良文学的看法更近乎实际。徐乐曾认为汉武帝时的阶级矛盾已发展到“土崩之势”(《汉书·徐乐传》),宣帝时夏侯胜曾说:“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汉书·夏侯胜传》)汉武帝在维护和加强中央集权方面是有贡献的,但这种历史是用血与火写成的。况且,从经济发展的观点来看,汉武帝的若干政策和大夫派的观点有待商榷。

[1][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6.

[2][汉]桓宽.盐铁论[M].北京: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1992.7.

猜你喜欢

汉书汉武帝匈奴
古今字研究应该重视出土文献*——以颜师古《汉书注》古今字研究为例
李学勤《〈汉书·李寻传〉与纬学的兴起》手稿
义退匈奴兵
东方朔智答汉武帝
李代桃僵(上)
“生化危机”之匈奴的阴谋
树为何名
陪你一起读历史(6) 汉武帝竟是“玄幻控”
古老的皮影戏
《汉书·艺文志》“辑而论篹”句释说——“论语”二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