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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贾平凹小说中的农村改革者形象及其文化心态

2011-03-20孟文荣

文教资料 2011年16期
关键词:改革者贾平凹改革

孟文荣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 南京 210097)

一、引言

贾平凹是从农村走向城市的作家。正因如此,一方面他了解农村,对农村怀有很深的感情,另一方面,多年的城市生活,又使得他和农村有了一段距离。这就有利于他保持理性,可以对农村采取一种审慎的观望态度。

在文学界普遍地控诉“四人帮”的罪恶时,贾平凹以清新自然地短篇小说走向文坛,引起了文坛的关注,自此,一发而不可收,始终笔耕不辍,至今已经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值得关注的是他所塑造的一系列农村改革者形象。

二、农村改革者

贾平凹早期的作品,多以讴歌为主,属于一种田园牧歌式的,同时这一时期塑造的农村改革者形象也是比较单一的。如在《小月前本》、《鸡窝洼的人家》中,门门和禾禾属于农村改革中的先行者,此时他们均致力于寻求个人发家致富之路,此时他们是孤独的,一方面他们在迷茫中探索,无经验和榜样可供参考和模仿,另一方面他们因被村人看作不务正业,而备受孤立。上世纪80年代初市场经济尚未大规模入侵农村,人们普遍存有一种观念——“乡下人离不了泥土,因为在乡下住,种地是最普遍的谋生办法”,①也是最重要的办法,他们始终相信土地才是根本,只要把土地侍弄好就行了,其它的一切致富手段就是旁门左道,所以门门们的致富之路始终不为村人所认同。而作者的处理手段也值得玩味,在《小月前本》中,门门虽然得到了小月的认可,但在很长时间内他将依然在争议中探索前进。而禾禾,作者让他实现了个人富裕,收获了爱情。此时的禾禾虽然还没有明确的带动大家共同致富的理想,但是他潜意识里已经开始鼓动大家通过其它方式去致富,在农村已经不自觉地起到了仿效作用。《腊月·正月》和《古堡》中的王才与张老大在实现了个人富裕后,已经有了较为明确的共同富裕的目标,但是二人的结局却大不相同。王才的阻力主要来自以韩玄子为代表的传统势力,但最终他却凭借政治势力(县委书记)而获胜,作者留下了光明的尾巴。但是比王才更执着,更忠于理想的张老大,最终却弄得家破人亡,自己也锒铛入狱,县委书记也救不了他,特别是文本结尾的处理,当人们一窝蜂地去开采煤时,没有人想到这里曾有张老大的一份功劳。雷大空的致富则更多带有个人富裕和空想的成分,他的手段既不是通过劳动致富,又不是科学致富,而是妄想办皮包公司实现富裕,而他最终死于田巩两家的权力之争。在这里,雷大空不仅将命给搭上了,而且由于死于他人的权利之争,他的死带了更多悲剧色彩。

上世纪90年代贾平凹塑造的农村改革者形象则具有更丰富的涵义和时代特色。在《高老庄》中以蔡老黑为代表的农村改革者在以王厂长为代表的城市经济入侵者面前一败涂地,而《土门》中的成义虽然是“脑袋极灵活的人,学什么会什么,干什么像什么”,②具有了现代改革者的魄力和能力,但是最终免不了失败的命运,仁厚村的命运也不曾因为他而改变。

到了新世纪,这些农村改革者形象得到了更为丰富的发展,变得愈加多元。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代表了这个时期农村改革者的缩影,折射出作者愈加矛盾、彷徨的心态。《秦腔》中的夏天义被作者处理成了一个悲剧英雄的形象。以夏天义和夏君亭为代表的两代农村改革者,虽然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清风街的经济发展,但是二人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道路。夏天义这个“土地爷”,一生未曾离开农村,对土地有着深深的热爱和难以明说的情感,他热爱土地,当他看到村中的年轻人外出打工,他感到痛心也感到困惑,他不明白:“天底下最不亏人的就是土地啊,土地却留不住他们。”③夏天义的一辈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从不占集体的便宜”,他努力摘掉贫困的帽子,减轻国家的负担,而夏君亭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贫困的帽子拿回来,这样就可以获得国家的补助。夏天义反对用七里沟换鱼塘,要求重新分地,时不时地干涉新一届领导班子的事务,不在其位却始终都以一名共产党员的信仰要求自己。而正因如此,他却越来越不得人心,越来越不合群,越来越不被理解。更为痛心的是夏天义的悲剧不仅来自社会,而且来自家庭内部。夏君亭虽然是他的侄子,但是由于二人的执政理念不同,他俩从最初就杠上了,最后弄得水火不容。而他的儿子、儿媳也不见得让他省心,二儿子庆玉结婚都不愿请他去喝杯喜酒,大儿子庆金倒是孝顺,只可惜是个“妻管严”,为了给夏天义打吊针只得去卖血。到老了不能做饭时,夏天义只得颤颤巍巍地拉着瞎眼老太婆去各家轮流吃饭,弄得要要饭似的,一生英武的夏天义对自己的儿子、儿媳却无能为力,急得只有自己打自己的老脸。我们一直讲尊老爱幼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而随着改革的进程,一些不正之风渐入农村,农村纯朴的社会风气渐被破坏,这是传统道德在乡土民间衰败的象征。正是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下,这个老一辈的乡村改革者,走下了历史的舞台。

而以夏君亭为代表的新一代农村改革者,他们有眼光、有见识、有魄力,但同时又利己。夏君亭上位后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他建立农贸市场的确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但也破坏了农村的社会风气,“小姐”也从城入乡了;作为一方官员,他自己的作风本身就是个问题,在处理很多问题上,他的手段也不见得光明。然而夏君亭的一系列改革又无疑是顺应历史潮流的。通过这新旧两代农村改革者的对比,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态度是矛盾的,老一代作风端正、一心为公,可是他的改革思路的确不能顺应历史潮流,难以大踏步地推动经济的发展;新一代顺应了历史潮流,可是他们也助长了社会的某些不正风气。长此以往,中国的农村改革将往何处去,将是一个令人担心和不安的问题。

三、文化心态

农村改革发展到今天,经济的增长改善了农民的生活条件,文化的繁荣丰富了农民的业余生活,改革中的弊端和不完善,也进一步“激发着乡村文化中的狭隘自私和商品文化中的金钱欲,构成对传统乡村文化和乡村社会整体性的威胁。乡村改革近二十年,文化上的剧变同物质上的变化一样深远和引人注目”。④在贾平凹塑造的这一系列农村改革者身上,我们可以窥见贾平凹的文化心态。

这一系列形象随着社会的变革而发展的,他们的结局与这个社会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正式作出“改革开放”的决策,中国的改革从农村开始了。于是门门们跃跃欲试,进行新的尝试与探索,但是这一时期农产品的收入依然是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所以即使门门得到了小月的理解和爱情,作者依然通过小月之口,劝诫门门作为农民还是要将地种好。1984年,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确认了我国的经济体制是社会主义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也就是国家开始鼓励农村中的一些领头人通过个人富裕带动集体富裕,所以即便韩玄子百般阻挠,王才依然得到了县委书记的认可和支持。但是随着开放的进程,一些不正之风也传入了农村,农民们不再毫无例外地纯朴无比,他们开始有了仇富情结,张老大就是一个被仇富情结所害的典型。他面对的是集体的不理解和仇富,他更像一个孤单英雄。特别是曾经的队长牛磨子,当张老大钱财被骗后,他煽动村人到张老大家进行一种类似抢劫的行为,害死了张老大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也间接导致了张老二自杀身亡。他和王才的情况不同在于,韩玄子和王才并无私人恩怨,只是,他作为传统文化的代表难以接受王才的致富之路。在这里韩玄子被作为落后一方来处理,作者的批判之情也是显而易见的。90年代,成义与蔡老黑们,比起门门们更有文化、更有眼界,也更有胆识,可是也免不了失败的命运。因为此时他们要面对的是更为强大的阻力,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发展理念和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不适应改革的进程,因此他们的致富之路步履维艰。仁厚村,这个城中的村,按照城市规划,它是应该被规划的,可是年轻的村长成义用尽一切办法想将它保存下来,他整顿村子、建立大药房、发展经济,以为通过这样可以保留仁厚村,但是他面对的不是开发商,在开发商背后还有地方政府,成义费尽心机,还是势单力薄。当他选择去盗窃为保留仁厚村大赚一笔时,成义和仁厚村都走向了末路,成义被枪决,仁厚村一转眼也变成了一片废墟。作者此时的情感态度也是矛盾的,他将成义作为小说中的主角来刻画,对他的魄力、执政手段赞美之词溢于言表,可是很明显,仁厚村的拆迁是符合历史潮流的,所以成义注定要成为悲剧人物。

蔡老黑的葡萄园在王文龙的地板厂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比财力,地板厂财大气粗;比人力,庄上的人也都围着地板厂转;比靠山,地板厂有镇里县里领导支持,而蔡老黑想见领导,领导则避之唯恐不及。事实上,地板厂自开办以来,没有为高老庄办过一件公益(捐款翻修学校是后话),而且造成了大量的污染。当蔡老黑被捕的时候,王文龙和苏红已经通过上层关系,担任了政协委员。蔡老黑是败在了市场经济面前。

夏天义是成也土地败也土地。解放后,他领导村人好好侍弄这片土地,土地给了他回报,因此他得到村人的赞同和尊敬。可是90年代了,市场经济已经入侵农村了,传统的耕作方式显然是不适应经济的发展需求的,夏君亭无疑是识时务的,他通过建立农贸市场促进经济发展,也鼓励人们通过多种方式发展经济,而不是死守着这一片土地。作者的态度是极为矛盾的,无论是对夏天义还是夏君亭,他都是批判之中有赞赏,赞赏之中有批判,因为这就是历史潮流。

早期,我们从小月对才才的评价:“他太死板了,那样下去,他是个好农民,是个苦农民,也只能是个穷农民。”⑤可以看出此时的贾平凹是积极鼓励农民自主改革、发展副业的,特别是王才在众人都不理解、不支持,孤立他的情况下,县委书记的支持无疑难能可贵,也是王才成功必不可少的因素。门门有小月的支持和欣赏,禾禾的背后有烟峰的支持和欣赏,王才有二贝在暗中鼓励和帮助,而张老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唯一能够说得来的就是那个城里的导演,这里的孤独是彻底的。可见此时作者对现实的观察和思考又深一步了,他已经意识到中国农村改革的艰难进程。在90年代的作品中,作者尝试着为张老大们寻找药方,这种寻找只是徒增了烦恼。因为这一时期,改革者们面对的不只是传统的小农经济的阻力,更多的是强大的市场经济,以及底层的政府官员,这些官员虽然远离真正意义上的行政中心,但是他们在这一方水土上有着极大的权利和权威,而他们的支持与否,对这些在探索中前进的农村改革者而言又是至关重要的。及至新世纪,贾平凹也是迷惑和彷徨的,他意识到了老一代终将会被历史淘汰,而新一代又欠缺一个公正的心。在改革初期,改革的阻力,作者处理成依靠政府的一句话、一次接见就会有极大的改观,这种写法在今天显而易见是行不通的,改革到了今天,“改革的前途生命、中国的前途生命的重要和影响已经放不下一个艺术至上者的书桌”,⑥因为中国农村的改革者面对的不仅仅再是阻力,还有信仰的危机和越来越浑浊的社会风气,旧的农村社会秩序正在崩溃,新的社会秩序的建立又困难重重,中国的农村将往何处去?作者依然在矛盾、彷徨中探索。

四、结语

贾平凹曾说:“我的出身和我的生存环境决定了我的平民地位和写作的民间视角,关怀和忧虑时下的中国是我的天职。”⑦诚然如此,他是一个非常有使命感和责任感的作家,敢于直面现实,有着深厚的入世情怀,始终密切地关注着社会转型期中的农村,敏感而又精准地描绘了农村经济改革引起人们价值观念、伦理道德、思想感情的嬗变,表达了对乡土生存和改革的沉重忧思。

注释:

①费孝通.乡土中国[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5.

②贾平凹.土门[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6:62.

③贾平凹.秦腔[M].北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368.

④贺仲明.中国心像——20世纪末作家文化心态考察[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140.

⑤贾平凹.小月前本[M].广东:花城出版社出版,1984:132.

⑥李星.混沌世界中的信念和艺术秩序——《浮躁》论片[J].小说评论,1987,(6).

⑦贾平凹.高老庄·后记[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376.

[1]郜元宝,张冉冉.贾平凹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5.

[2]叶君.乡土·农村·家园·荒野[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5.

[3]贺仲明.中国心像——20世纪末作家文化心态考察[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5.

[4]雷达.模式与活力[J].读书,1986,(7).

[5]丁帆.浅谈贾平凹的四部新作[J].当代艺术探索,19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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