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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彼乐土,爰得我所——读张翎小说《交错的彼岸》

2011-03-20李燕妮

文教资料 2011年15期
关键词:张翎飞云彼岸

李燕妮

(宁波大学 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彼岸有崇山峻岭,彼岸有芳草萋萋,彼岸有柏拉图的理想,彼岸有富饶与荣光,彼岸是诗意栖居的乐土。太平洋那边的人萦绕着深深的中国情结,想踏上这黄色的土地;这边的人则向往那边大陆寥廓的天地,执着的追寻,宿命般的求而不得,螺旋式的回归与再出发……构成了张翎小说《交错的彼岸》的寻找主题。

一、寻找之显与隐

在《交错的彼岸》中有两种寻找模式,可归纳为浅层的显性的寻找和深层的隐性的寻找。浅层的显性的寻找,是记者马姬和警官麦考利对失踪的温妮·黄的寻找,他们的寻找行为为整部长篇小说的构建提供了一个合理的链条线索,借助这个链条,小说像穿珠串似地讲述了跨越几代穿越重洋的故事:江南布业巨贾金三元家族的故事,美国加州酿酒业大亨汉福雷家族的故事;金家后人飞云与龙泉在革命年代阴错阳差的爱情故事,安德鲁牧师与庄园夫人隐忍的爱情故事;黄萱宁、黄蕙宁姐妹在海外立足谋生的故事,彼得远渡重洋来中国与中国姑娘沈小娟的故事,等等,全都借助记者马姬和警官麦考利为寻找温妮而钩沉出来。

隐性的寻找则是小说中的人物对理想生活方式的寻找,生命中萌发的冲动让他们无法在旧有的环境中畅快的生活下去,他们将对未来的企盼寄托于彼岸,很难说他们是在寻找什么,一种让生命为之获得安宁的意义。于是,才有了主人公黄蕙宁飞越重洋到多伦多的寻找,彼得飞越重洋到红色中国的寻找。

在《交错的彼岸》中,黄蕙宁这一人物最鲜明地体现了寻找这一主题。寻找是黄蕙宁天性,她与生俱来就带有寻找者的某些气质,如不满足、倔强、高傲与拒绝等,她瘦弱的身躯内有顽强的生命力。从婴孩时代起就先天不足却倔强地存活下来,吃奶的时候要嘴里叼一个手里握一个;少女时代当她知道了母亲和龙泉的恋情,认为自己和海狸子可能是上一代人有意安排的要后代来延续他们未尽的情缘时,她心中涌起愤怒,因为她不愿做上一辈的道具,不愿意成为他们情感补偿的工具,她要活出自己的样子来,于是拒绝了海狸子的青涩感情,将这段情感像保存千年古物一样封存起来,她认为只有在与尘世的隔绝中才能保持初始的美丽。青春时代,她像花儿一样绽放,外文教授谢克顿成了赏花人,但是蕙宁对这份不现实的跨国师生恋依然选择拒绝。在多伦多留学时,穷困潦倒,却倔强地拒绝姐姐的接济,不肯轻易求人,但是就是这种傲气让大金爱上了她,在被大金误会要取消婚约时,她虽然震惊如五雷轰顶,但是也不解释,她认为她的人生还没有靠站,前方还有风景在等着她。直到她遇上了陈约翰,萌发出真正的爱情,她才有了栖息的理由。最后她回到故乡飞云江,祖辈的栖息地,去寻求灵魂的启迪。这是她期待已久的行程。她浅浅的半生经历了太多的变动,但是仍能在悲欢离合的绝望中萌生出丰厚的希望来。小说就是在这种悖论式的失落与寻找中,完成对人生的意义建构。

二、寻找之断与续

张翎在小说中用心地编织了几个寻找的连环套,每个故事都可以断开单独成一篇中短篇小说,又可以凭借寻找的线索连缀成一部长篇小说。《交错的彼岸》中,就是凭借一个侦探小说的框架,在马姬和麦考利警官类似于调查案子一样的层层抽丝剥茧中,让不同的人物发出各自的声音,颇具现代意味。每一个讲述着向读者发表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所体会到的情感,自己不知道的不能体会的则不说。例如对于黄蕙宁,她的出身由母亲飞云讲述,洋溢着浓浓的母爱;她的少女时代由姐姐萱宁讲述,含着相形之下淡淡的自卑;大学的青春时代由她的老师谢克顿讲述,满怀着激赏;她失踪之前在医院工作的情形则由陈约翰医生来讲,充盈着怜惜与爱意。这种断续结合的叙述方式让寻找的过程摇曳生姿又有机统一为一个整体。

在主人公蕙宁的领悟中,这种寻找的冲动不是一己的冲动,而是世代延续的天性。“外公的父母辈在飞云江畔生下外公。外公长大了,心野了起来,就沿着飞云江往北走,在一条比飞云江略大一些的叫瓯江的河边停了下来。于是就有了母亲……我们长大了,我们的心也野了,想去看外面的世界。我们就沿着一条叫东海的江河走出了大海,跨越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汪洋,在一条叫安大略的大湖旁边驻留。将来我和萱宁的孩子,会在安大略湖畔居住繁衍,还是会继续前行,寻找一条更大更宽更适宜居住的河流呢?”[1]世代延续的寻找情结,让寻找这个主题超出了个人行为偶然性而获得了普遍的意义。

驾驭长篇需要匠心独运的结构来串联一个个的人物和故事,有人说张翎的小说重复情节,短篇中的相似情节在长篇中出现,似乎是个引人争议的缺陷。当作家具备了足够的材料和能力,不用再东拼西凑的时候,她就成熟了。读者应该有这种宽容的心态让作家不断提升完成蜕变的过程。作家能够做到不自我重复,这也是一个挑战,是摆在很多作家面前不可不面对的课题。

三、寻找之东方与西方

不仅是蕙宁这样的东方人向西方寻找,西方人也向东方寻找,《在交错的彼岸》中,安德鲁牧师一直渴望去中国从事宗教事业,但是因为时代原因中国红色的大门向他关闭,他将对中国的感情传递到年轻的彼得身上,最终由下一辈的年轻人彼得完成了对到彼岸的中国寻找这一梦想。彼得也是到中国寻找灵魂的栖息地的。他在中国获得了事业与爱情的希望:他要写一部反映世界矿工史的著作,中国给了他实现这个梦想的土壤;在中国女子沈小娟身上,他看到了母亲的影子,这种爱恋也让他倍感心灵的安宁。但是沈小娟在为他收集资料时在矿井下意外死亡,灵魂的栖息地陡然变成伤心失落之地,彼得不得不再一次开始寻找的征程,她的母亲问他下一站在哪里,他回答说,在路上。正是这种东方—西方的奔赴与追寻构成了交错的彼岸。

张翎自己本身也是一个从此岸到彼岸的寻找者,她的这段话可以准确地概括《交错的彼岸》中的寻找主题:“我一直在写、或者所要写的是一种状态,即 ‘寻找’。我的场景有时在藻溪,有时在温州,有时在多伦多,有时在加州,就是说一个人的精神永远‘在路上’,是寻找一种理想的精神家园的状况。可以是东方人到西方寻找,也可以是西方人到东方寻找,但这种寻找的状态是人类共通的。”[2]张翎既执守着中华民族自身文化的意义和功能,又钟情于以跨国身份和越地域文化形态重构一个新的精神文化家园。正如美国华文评论家陈瑞琳对张翎的评价:“她的精神成熟卓然地表现在能够冷静地驾驭中西文化尺度的价值取舍,在那梅雨绵绵的温州小城与多伦多亚德莱街的咖啡弥漫之间,她寻找的是两种文化的交融互补,是移民心灵在经历漂泊后的精神熔铸。 ”[3]

四、结语

《交错的彼岸》中的人物,正如《蒹葭》里主人公追寻“在水一方”的“伊人”一样:“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寻你,到彼岸。这个伊人,是一位佳人,也象征着人类悬于现实之上的理想。永远的爱而不得,永远的追求无止境。这种寻找的冲动,不分国别和地域,这是一种人类共通的心态。所以,《交错的彼岸》不是简单的思乡小说,远离故乡的人并非颓废地流浪,他们是在主动地寻找,寻找一种理想的精神家园。在他们的寻找中,家园有了新的注脚。马姬说:“彼得,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园。”彼得对中国土地的感情甚至有视中国为故乡的意味,因为他在听安德鲁牧师读赞美诗“我想我的故乡在那边”时,嘴角竟浮起了微笑。蕙宁回到故乡是对故乡的再一次深情回望,但她还是会回到安大略湖边,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彼岸的世界成了她的栖息之家园。

在《交错的彼岸》中,像蕙宁、萱宁、彼得这样远渡重洋寻找家园的人来说,最美的风景在彼岸,他们来到了彼岸,就将故乡抛在了远方,这时,故乡是在远方,故乡成了彼岸。而不离开故乡就无法全面地感知领悟故乡。故乡永远是用来回望的,回望才更见其真实。犹如“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有远离故乡的人才会更深切地理解故乡。总之,人的审美与情感总是在拉开距离或失去之后才能达到一种高度、广度与深度。只有远离,才会回望;只有回望,爱才深邃饱满。张翎的写作正是经历了这样一种寻找和沉淀再回望的过程,正是这样一种从无知到有知、从无情远离到深情回望的寻找过程,让印象与反思重迭,形成了一种中西交错的和谐美和洞察人类精神的深邃感。

[1]张翎.交错的彼岸[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55.

[2]喷发,在十年沉默后——温籍海外女作家张翎访谈录[Z].温州教育网,2006-8-7.

[3]陈瑞琳.“衔木”的燕子——海外新移民作家的文化“移植”之路[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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