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狐

后来我才明白，我们选择傻傻地彼此伤害，只是想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量。

01

我与阳小南至少认识十年了。这十年之于我，是黄金般珍贵美好的岁月。之于阳小南，却是天翻地覆人去楼空的灾难。

从父亲的离去，再到母亲的疯癫，阳小南都没有哭泣过。

上帝狠心对他，他便越发坚强。

四年级的时候读过一篇关于仙人掌的文章，大致是赞扬仙人掌的生命力。我觉得，阳小南便犹如这仙人掌一般，丝毫不放过一滴生命的水分，也如同仙人掌一般，竖起浑身的刺，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与阳小南，至少有四年没有说话。

有的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没有沈珞宾的出现，我跟阳小南，是不是就能让我们的友谊生根发芽！可是这个世界，残酷地没有如果，事到如今，我跟阳小南，也只能各自望着满树绽放的石榴花。

02

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我从很远的地方转到这所陌生的学校，用很天真的小眼睛战战兢兢地打量身边的每个人。

那一年，教学楼拐角处的那株石榴花开得特别艳。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唉，放学一起去摘花。我转过脸看了他一眼，我的脸色淡淡的，目光落在他的课本上，你叫阳小南？

小男孩点头，回问我。

我的家跟阳小南的家对面，隔着一条巷的距离。

放学后一起去摘花，石榴树有两米多高，小碗大的粉色花朵招摇地开在枝头，阳小南跳着脚，最终只够着一朵，还未开大的。

他喜滋滋地拉过我的手，说，给你。

粉色的花，几乎湮没了洁白的小手，妖娆得很。

从那以后阳小南多了一个习惯，得到什么心仪的东西总是先对着我说，给你，给你，给你。

于是我也跟着他快乐起来。

在单纯如水的岁月里，快乐曾经那么简单。

而友情是一种缘分，这缘分同样开花结果。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陈莫然跟阳小南形影不离。

后来，阳小南的父亲在一次车祸中遇难，母亲因为悲伤过度一蹶不振，精神恍惚。

发生这些的时候我跟阳小南已经非常要好，我们两个都眼眶发红，但并没有哭。

阳小南说，爸爸也不想丢下我，他爱我。

我便抱着他的一只手臂，轻轻地摇。

我们都是那种不知道大哭也不知道大笑的人，安静得像两只温顺的小猫。

我的脸向着他，我们会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上学，那样的日子一定会很快乐。他笑起来，树叶落下的阴影遮在他高高的额上，但仍然让我感到温暖。

阳小南说，好的。

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再长大一点，将没有人能拥有如此简单就可以获得的快乐。

03

学校组织郊游，阳小南拉着我的手一起去。

阳小南午餐的时候跑去画画，他热爱画画，就像热爱生命一般。

因为他的爸爸，也曾是一个画家。

我一个人坐在一个背对太阳的小山坡上，风很轻柔，眼前的湖水像一面白色的镜子。

我突然觉得生活有一点点快乐的味道，只因为阳小南，而其它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从来不笑的阳小南，在我最孤单却最不会面对孤单的年纪为我摘过一朵石榴花，那花就一直开在我的心里。

也只有阳小南，总是和我一起上学、吃饭。他总是想方设法得到各种可爱的小玩意，然后欢喜地大叫，莫然，给你。不管他自己有没有，他总是说，莫然，给你。

那样快乐而温暖的声音，曾经是我惟一的等待与慰藉。

也许阳小南永远不知道，他曾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朵何其美丽的花，在我冷漠的外壳下静静地生长。

就在我想着这些，嘴角轻扬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呢？

沈珞宾跟一群男孩子坐在很近的地方看着我。

沈珞宾是学校最优秀的少年，成绩好得总是让人望洋兴叹。学校里的每个孩子都希望跟他成为朋友，我也一样。

我知道，只要能跟沈珞宾交上朋友，我便不需要战战兢兢，也便不会只有阳小南一个朋友。

而沈珞宾的条件，是要我作弄冷峻高傲的阳小南。

阳小南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而同是陌上风流少年的沈珞宾，不想看到有人跟他一起分享头顶上的光环。

最终，我没能敌过自己内心那个邪恶的小兽。

我知道阳小南生来怕老鼠，尤其怕那黑不溜秋的尾巴。

“妙极了！”沈珞宾为我的计划暗自庆幸，捉老鼠的任务也便落在了我的身上，于是黑灯瞎火，一连三晚偷偷溜出去捉老鼠。第三晚总算逮住了一只。不过我也是两眼充血，头昏耳鸣。

那天体育课我很意外地没有去球场，我悄悄潜回教室，跟贼一样地把老鼠尾巴放到了阳小南的笔盒里，沈珞宾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定会吓得面如土色。

体育课后是生物课，沈珞宾跟我一起等着阳小南的一声尖叫。但阳小南在打开笔盒取笔时却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轻轻拿了笔，就低下头做笔记。

大失所望，我满脑子胡思乱想，以至于在老师问我什么是“物竞天择”时，我竟喃喃地说：“老鼠尾巴……”

哄堂大笑，笑得最响最刺耳的是沈珞宾。

一场计划就这样被阳小南以静制动不露声色地击垮了。

04

正值傍晚时分，放学的铃声响过整个校区。嚣闹开始点点聚集。

我正懒散地拖着书包在校道上走，看到迎面而来的几个男生，脚步不自觉地停下了。

他们中就有阳小南跟沈珞宾。阳小南一个人，而沈珞宾身后，跟着一群跟班。

阳小南看着我，朝我开口，莫然，我们走！

而最终，我走向了沈珞宾的方向！

选择了沈珞宾做朋友，也便没有了阳小南！

沈珞宾一会儿说，你去给我买口香糖，一会儿说，下午踢球给我拿衣服。

我委曲求全，很不情愿地做了沈珞宾的小跟班！可还是没有办法令他满意，就在那天，他没有等我就带着一班人去了足球场。

我毫不费力地在足球场旁边找到了沈珞宾，可是看到跟他肩搭着肩的阳小南的背影时，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阳光就趁这时不偏不倚地射进了我的眼睛，我闭着眼睛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多么老套的情节啊，我都闻到了空气里发霉的味道。

沈珞宾很暧昧的一句话，沈珞宾跟阳小南，本来就是一家。

我步步后退，感觉心裂了一样。

05

四年前的作文课，阳小南的文字被老师朗诵。题目叫做《我的父亲》。

阳小南写他的父亲，是严肃而慈祥的文化人士，聪敏又善良。班里的同学无不羡慕地看着他，我却笑了起来。这个杜撰的故事根本打动不了我，因为我知道阳小南的全部秘密。

“什么文化人士嘛！”我大叫，“他爸爸只不过是个卖画的，而且早就死啦！”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他，他呆坐着，好久之后跑出了教室。

从此我们便再无半点交道。

小时候老师教育我们做人要诚实，却并没有告诉我们，有时谎言也是一种虔诚。

阳小南，原谅我年幼无知。

多年后我跟你的同桌偶遇，我才知道，你为了不让我因为欺负同学而受罚，自己忍着害怕把老鼠尾巴偷偷扔掉，而因为那条老鼠尾巴，你一连几天一吃东西就想吐。

后来我知道了，其实你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其实你也一直在犹豫，可是最后，你还是那样做了。你和我一起这么多年了，你自信了解我，我太容易相信人。沈珞宾嘴角扬起的弧度暴露出他绝对是不能相信的朋友，你一眼就能看出沈珞宾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却不能。你没有想到我会那么认真，你害怕我受到伤害。但那个时候你要是劝我我是不会听的，所以你只能那么做……

后来我明白了，我们选择傻傻地彼此伤害，只是想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量，可是阳小南你知道吗？很多时候，并不是对方不重视自己，而是自己把对方看得太重！

阳小南，过往的不快就让它过去，我们以后还做好朋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