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传伟

(浙江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语言中的注意系统

骆传伟

(浙江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从注意规律与表达结构、注意的分配与表意的机制以及注意的优先顺序与意义的理解机制等三个方面讨论了注意的心理规律在语言系统中的体现,指出注意是一种对认知对象做出价值评判的心理过程,对于语言的产生和理解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注意;价值评判;认知语言学

Ungerer和 Schmid认为,注意观是当今认知语言学的三种表征方式之一(另外两种是经验观和凸显观)[1]。Talmy则将注意系统与构型结构 (configurational structure)、视点 (perspective point)、力动态 (force dynamics)、认知状态 (cognitve state)等系统并列,作为组织概念内容和语境的图式系统之一[2]267。由此可见,注意在语言的认知研究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一、心理学中的注意及与注意相关的语言研究

在心理学上,注意属于认知过程的一部分,是指“心理能量在感觉事件或心理事件上的集中”[3]。注意并不是一种独立的心理过程,而是心理过程的一种共同特征。人在注意着什么的时候,总是在感知着、记忆着、思考着、想象着或体验着什么[4]238。

根据产生和保持注意时有无目的以及抑制努力程度的不同,注意可分为:无意注意、有意注意和有意后注意三种。由于有意后注意的特征在有意注意和无意注意中都有包含,所以在解释注意特征和规律与语言现象之间的关系时,只讨论有意注意和无意注意两个类型。

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兴起,注意在语言学研究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据 Talmy介绍,涉及到注意现象的语言研究课题包括话题和焦点、焦点注意 (Focal attention)、活化 (Activation)、原型理论、框架语义学、取相 (Profiling)、指示中心 (Deictic center)和注意窗等等[2]266-267。其中,奠定注意现象在认知语言学研究中的地位的当属框架语义学和注意窗理论。

框架(frame)是 20世纪 70年代由 Fillmore引进语言学的一个概念,是将语义与百科知识联系起来的一种理论。一般认为,框架是对与认知范畴相联系并为认知范畴提供后景的认知语境进行描写的一种方式,是表述与特定的、经常重复发生的情景有关的知识和信念的一种认知模型[5]。Fill more曾用一个“商业框架”来说明英语中的 pay/spend/buy/sell等动词的词义不过是同一个框架中的不同观察视角所造成的结果。观察视角的不同依赖于图形/背景的分离,而图形/背景的区分是注意这一心理现象作用的结果。所以框架理论离不开注意的基本心理规律。

在框架理论的启发下,Talmy提出了事件框架概念。他认为,一套可以相互激活的概念成分和关系构成事件框架。偶然的或附带的、不能激活或不易激活的成分不在事件框架内[6]。例如,对于移动事件来说,图形(射体)、背景(界标)、路线、位移和动因是构成事件框架的六个构成因素,用六个因素可以解释对于这一类情景,语言表述的是哪些内容,又是如何表述这些内容的。在表述内容的方式上,涉及到注意窗的开启和关闭。如:

1)The crate thatwas in the aircraft’s cargo bay fell out of the airplane.(飞机货舱里的箱子从飞机上掉下来了。起点开启)

2)The crate thatwas in the aircraft’s cargo bay fell through the air.(飞机货舱里的箱子从空中掉下来了。中间开启)

3)The crate thatwas in the aircraft’s cargo bay fell into the ocean.(飞机货舱里的箱子掉到海里了。终点开启)

像这样把事件框架中某一部分前景化的认知过程叫做注意窗(windowing of attention)。注意窗解释了情景的语言表述与情景的认知之间的联系:认知过程中的注意心理现象与表达过程中的一些语言现象受相同的规律支配。

注意现象不仅可以用来解释句法结构,还可以用来解释众多的语言现象。它能使某个表达方式,或是它的表达内容或者是它所依赖的语境中的各个构成部分具有不同程度的显著度,这就是语言中的注意系统[2]264。Talmy一共归纳了 50多个现象作为这个系统的构件,这些现象分布在表意的各个系统和各个层面。我们认为,这些现象应该能解释支配心理现象的规律是如何支配语言现象的。在下文中,我们用解释注意心理现象的规律来解释语言中的注意现象,以说明这一点。

二、注意的心理规律在语言现象中的反映

同人类其他的基本能力一样,注意力也反映了人类在认知世界时的能动性。人们将注意力放在某一特定对象而不是其他对象上,或者在多个对象上分布强弱不同的注意力,反映的是主体与客体在心理接触时所做的一种价值判断——认知价值更高的对象更容易引起注意或者吸引更多的注意力。通过这种方式,注意力为发生的心理过程筛选和呈现更有价值的处理对象。下面我们来分析有意注意和无意注意所做的价值判断是怎样在语言交流过程中得到体现的。

(一)有意注意

有意注意是一种积极、主动的注意,如果说动物也有无意注意的话,那么只有人才有有意注意。一般认为,明确目的并合理组织活动、培养间接兴趣和同干扰作斗争是引起和保持有意注意的原因[4]241。

在语言系统中,语篇组织、行文方式、言语内容上都应该遵循利于受话人付出和保持有意注意的普遍规律,这样才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交流的成功。例如,发话人可以直接通过言语内容(如“请大家注意”“请留心观察”等)要求受话人付出有意注意的努力或者提示应该注意的内容。在整个语篇的组织中,发话人可能在篇首或者谈话之初指出表达的目标或者核心内容,以合理的组织结构(如句段之间的衔接、各部分内容的层次感等)保持受话人对言语的注意。另外,提示言语内容与受话者本人或所关心的对象之间的关系等等都是利于受话人保持有意注意的方式。

(二)无意注意

无意注意不需要做出意志努力。无意注意的分布规律主要受两个因素的影响:刺激物的特点和人本身状态。在语言交流活动中,无意注意与意义表达息息相关,可以解释很多语言现象。

1.作为刺激物的语言

(1)语言实体的有无

根据刺激物的特点,对象受注意的程度与该对象的刺激强度有关。对于语言系统来说,对感官产生直接刺激的是语音(听觉)和字形 (视觉)。所以,那些有语音/字形实体表达的意义比那些没有语音/字形实体表达的意义受注意的程度更高。例如:

4)a.七点起床,吃早餐,送孩子上幼儿园……

b.我一般七点起床,然后吃早餐,接着再送孩子上幼儿园……

在 a句中,每个事件的时间先后关系是通过语序和意义之间的逻辑关系表达的,而在 b句中,这种时间关系由“然后”“接着再”等语言实体表达,使时间先后关系在句子的意义中得到实体体现,在意识中受关注的程度更高。

(2)语言实体的独立地位

用具有独立地位的语言实体表达的意义要比用依附性的语言实体表达的意义更吸引注意,例如:

5)a.It can not be set again.

b.It is unresettable.

在例5中,a句中的 not和 again与 b句中的词素 un-,re-表达同样的意思,但是受注意程度更高,因为前者是用独立的词语表示的,而后者是词缀。

(3)语言实体的刺激强度

占据较长的发音,或者位于句式结构中的重音位置的语言实体会更容易引起注意。通常实词比虚词的发音要长,且占据重音位置,因为它们在句子的意义中占有更重要的地位。在语言活动中,我们可以通过加强语言实体的刺激强度来改变主体对对象注意力的分配方式。例如,小孩子说“我也要去——”就是通过延长某个词的发音来吸引注意和改变注意力的分布。

2.主体的状态

(1)注意对象与主体的相关性

语义内容与主体的相关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语义内容与主体目前的状态相关。例如一个人正在火车上看书,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听到例 6中的 b句比 a句更容易引起这个人的注意。

6)a.你在吃什么饼干?

b.你在看什么书?

另一方面是语义内容与主体曾处理的意义相关。如在例 6的情景中,听到旁人交谈时提到一个熟悉的人名,可能会引起他的注意。

(2)注意对象的完型性

完型心理学理论的基本公式是:有些整体的行为不是由个别元素的行为决定的,但是部分过程本身则是由整体的内在性质决定的[7]。在人类的经验积累中,存在各种各样的不同等级大小的完型结构,它们所具有的整体性质是由它们的功能决定的,而这种整体的功能性质又进一步地决定其构成要素的性质。

在语言的注意系统中,心理活动具有以下两方面的完型规律:其一,语义的完型结构具有注意的优先性。作为整体表达的意义总是比构成成分所表达的意义更受关注。例如,比起词语的意义我们更关注句子的意义。提到“事情被他搅黄了”,我们想到事情失败了,而很少关注“黄”这个颜色的意象。其二,对于不同等级的完型结构来说,等级越高,受注意的程度就越高,这是因为认知对象的单位越大,认知效率就越高。同时,大的完型结构决定小的完型结构的意义,所以具有优先注意的价值。Talmy认为在语言系统中,不同等级的完型结构可以反映在语言的各子系统上,它们由大到小分别是:语境 ＞话题 ＞涵义 ＞意义 ＞语音/句法,通常前面单位所表达的意义比起其后面的单位所表达的意义受到注意关注的程度更高[2]280。

(3)注意对象的原型性

我们在解读新的或不熟悉的事物时倾向于参照先前已有的事物,作为一类事物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成员,原型成为我们参照经验时所使用的一种非常经济的手段。因为原型代表我们经验中的一种平均值,它所包含的特征与其他事件的相关频率最高,因而,作为最有代表性的成员,原型比非原型成员更具有认知价值。作为一种价值判断,注意充分体现了这一规律:原型在注意中具有优先地位。

例如,提到鸟,在中国人的意识中,首先出现的是类似于喜鹊的意象。这是因为,在中国人所看到的鸟中,喜鹊的大小、形状、颜色、习性更接近所有见到的鸟 (包括中国书画中的鸟,喜鹊常被画家画入花鸟画)的平均值,更接近于鸟的原型。再如,我们说某人在吃东西,听话人注意力最先放在“咀嚼”这个意象上。事实上咀嚼是吃,吞咽、撕咬等也是吃。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提到吃,咀嚼这个动作与其他事件的相关频率最高。

三、注意在语言研究中的重要意义

(一)注意规律与表达结构

从表达的角度来讲,我们用语言表述的是我们所注意到的东西。从接受的角度来讲,我们所理解的是能引起我们注意的内容。所以,注意的有无与意义表达息息相关。Talmy的注意窗理论说明,事件中那些对我们有重要影响的部分会优先出现在表达中,而在表达中频繁出现的内容会逐步形成某种表达机制,进入词义和句法结构。这些表达机制反过来又会促使我们在表达时注意这些重要内容。例如,下面的两句虽然有相似的意义成分,由于注意力的分布方式不同,它们具有不同的句式结构。在 a句中,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卖方身上,而在 b句中,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买方身上。

7)a.The clerk sold the vase to the customer.

b.The customer bought the vase from the clerk.

(二)注意的分配与表意的机制

对于意义对象的不同部分和不同方面,注意力分配多少有所不同。这种注意力分配的机制也是一种表意的机制。例如,我们说“这个叫紫罗兰”和“我喜欢紫罗兰”时,两句不同的语境使我们关注紫罗兰这个名词意义框架的不同成分。前者关注其名字,后者关注其本身。

(三)注意的优先顺序与意义的理解机制

意义的理解涉及到一个动态识解的过程,意义与其结构关系是在使用的实际场景中在线建构的,是我们语言和非语言知识、语境信息对话语进行识解的结果[8]。意义的动态识解有一个前提,就是不同的对象在注意等级中的优先顺序不同。前面提到的注意对象的完型性规律说明,大的意义单位的完型结构具有更高的认知价值,在意识中优先受到注意。所以,在语言活动中,语境和话题比句子和词汇更受到关注。有了这个前提,才能保证意义的语境化解释,动态识解才能得到顺利完成。例如,橱柜中有各种各样的刀具,发话人说:“请拿把刀来。”受话人会根据语境和话题作出判断,如果说话人准备切肉,那应该拿菜刀,如果发话人准备削水果,就应该拿水果刀。

结语:

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表明,语言活动受一般的认知规律制约。注意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心理现象,在语言活动中也必然得到充分体现。综观语言学对注意现象的研究成果,我们有理由相信心理活动的普遍规律可以对语言现象做出比较充分的解释。

[1]Ungerer F,Schmid H.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F36-F39.

[2]Talmy L.Attention phenomena[C]//Geeraerts D,Cuyckens H.Handbook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

[3]索尔所 R,麦克林 K,麦克林 A.认知心理学[M].第 7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75.

[4]余国良,戴斌荣.基础心理学[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5]刘辰诞.句法结构的认知视角:框架和注意窗理论[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26 (2):86-89.

[6]TalmyL.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volume I:Concept structuring systems[M].Cambridge:M IT Press, 2000:259.

[7]乐国安.论现代认知心理学[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6:22.

[8]CroftW,Alan C.Cognitive Linguistics[M].Beijing:PekingUniversity Press,2006:97-99.

The Attention System of Language

LUO Chuanwei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ZhejiangNo rmalUniversity,Jinhua 321004,China)

The psychological rulesof attention in linguistic system are examined from three perspectives:rules of attention and structure of expression;distribution of attention and mechanis m of expressing;and priority of attention and mechanis m of understanding.This paper claims that attention,as a mental process of evaluation of content of consciousness,plays an i mportant role in the production and understanding of speech.

attention;evaluation;cognitive linguistics

H0

A

1671-6574(2010)04-0036-05

2009-09-27

骆传伟(1977-),男,湖北洪湖人,浙江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 2008级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