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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焦虑“”分裂”到女性“自我同一性”的追寻
——《野草在歌唱》主人公玛丽的人本主义心理学与女性主义解读

2010-08-15樊晓君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西安710062

名作欣赏 2010年33期
关键词:父权制摩西迪克

□樊晓君(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西安 710062)

从“焦虑“”分裂”到女性“自我同一性”的追寻
——《野草在歌唱》主人公玛丽的人本主义心理学与女性主义解读

□樊晓君(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西安 710062)

焦虑 分裂 自我同一性

本文试从人本主义心理学、女性主义批评角度解读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的《野草在歌唱》,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论证玛丽在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父权制社会文化、经济、种族、自然的压迫,及其对玛丽精神心理造成的严重伤害,玛丽自我救赎的努力与失败,阐述作者关于女性生存困境、女性建构自我同一性追寻的主题。

《野草在歌唱》以其直率冷峻的现实主义风格、客观平淡的叙述态度、女性生存的主题,备受评论界的关注。作者多丽丝·莱辛一再反对被称为女性主义者,然而在女性题材的创作中,她以其作品反复展现的女性的生存困境以及在探索现实、精神出路上所做出的种种努力,与女性主义者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和严肃性。本文试采用人本主义心理学和女性主义的视角与方法,解读《野草在歌唱》女主人公玛丽的内心挣扎过程,阐释多丽丝·莱辛对女性在生存过程中的探索和追求。

人本主义心理学创始人之一罗洛·梅(Rollo Reese May,1904—1994)在其著作《焦虑的意义》、《人寻找自我》中以存在主义为理论基础,以探讨人的存在及人生意义为主题,分析了精神焦虑、分裂和自我同一性。他认为在一个焦虑、疏离、冷漠的时代里,人在文化冲突、经济冲突、人与自然冲突、社会交往等冲突中,价值观丧失,对外部世界、对自己产生失望无力感,陷入痛苦焦虑,造成人的精神分裂。健康的应对措施是勇往直前,不逃避,寻找存在真谛,建构自我同一性。消极的应对方法则是:逃避,压抑,放弃追求,缩小自己的意识范围来消除心理冲突,从而缓解焦虑感。《野草在歌唱》女主人公玛丽作为一个白种女人,在非洲面对的不仅是种族冲突、父权制文化体制的压迫,还有经济与自然环境处于劣势地位等的压迫。玛丽在各种痛苦焦虑中,一开始也曾积极地缓解冲突和压迫,试图建构自我同一性,达到自我救赎;当冲突过于激烈时,玛丽则不堪重负,逃避现实,最终由于精神上背叛黑人摩西,导致悲凄死亡。下面将首先对玛丽在一系列二元对立冲突下所产生的精神焦虑和人格分裂加以具体分析。

一、二元对立背景下玛丽的焦虑分裂与自我沦丧

作品一开始就以写实手法描述玛丽被谋杀现场的怪异气氛:在非洲农村狭小的生活环境里,任何琐事都被当做重大新闻大加谈论的状态下,白人农场主们竟然丝毫不谈她的谋杀案;玛丽的死不仅得不到人们的同情和怜悯,人们甚至对她还带有某种鄙视和恐惧。玛丽从出生到被谋杀,一生短暂压抑和苦涩,死后还要遭受无言的蔑视和侮辱,完全是非洲殖民地复杂二元冲突背景下的产物。

1.男/女二元对立下玛丽的焦虑与分裂

在父权制文化背景下,男性处于统治地位,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处于统治地位的男人是社会和家庭的支柱,必须坚强、勇敢、独立。而对女人的要求是柔弱、顺从和依赖。玛丽生活在南部非洲一个贫穷的白人家庭。她的母亲有着刻板的女奴思想,认为养家是男人的事情,女人是作为男人的依附存在的。当玛丽的父亲不能给她带来经济上的优越生活时,她便憎恨父亲没有完成男性社会对一个男人的要求;并把玛丽作为倾诉对象,使得幼年的玛丽瞧不起自己的父亲,认可母亲,觉得父亲不像男人。玛丽童年贫穷的生活、母亲的哭诉、父亲地位的缺失以及没有玩伴儿,使她过早陷入对现实的恐惧和焦虑中。这种焦虑表面上是母亲对成长中的玛丽造成的伤害,隐在背后的深层原因,是母亲对男性占统治地位的父权制文化认可下给玛丽带来的精神迫害。

当玛丽童年生活被切断了最后一根记忆的纽带,玛丽觉得自由自在了。然而当整个社会都处于男性统治下,玛丽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只是暂时的。无论她如何聪明能干、与人为善,一个女人到了30出头还不结婚,与父权制社会文化背景是不协调的,必然引起父权制社会人们的流言飞语,成为人们潜意识中攻击的靶子。玛丽本可以不在乎流言飞语,继续过自己得之不易的自在生活,“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但是这又违背了她的本性”。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玛丽从母亲那里继承了根深蒂固的、刻板的女奴思想,使得她十分在意社会中人们对她的看法,内心备感焦虑、痛苦和压抑。

玛丽迫于社会舆论结婚,本指望对社会秩序的妥协可以换来安宁平静,摆脱对抗带来的焦虑痛苦,并指望婚姻让自己得到依靠和幸福。现实却是,迪克迷恋土地,不能很好地经营土地,迪克养蜂、养兔、养鸡、养猪,甚至经营商店,所有的尝试统统都失败,如同玛丽的父亲一样是个生活的失意者。她渐渐感觉到,“好像亡父从坟墓中送出遗嘱,逼迫她去过她母亲生前非过不可的那种生活”。而他们夫妇冷淡隔膜、难以沟通,相互不可能得到安慰和爱。玛丽此时的焦虑痛苦,不仅是因为贫穷,更多的是对婚姻的失望。她本可以帮助丈夫,却撒手不管,希望迪克自己把事情处理妥当。使玛丽焦虑痛苦,陷入绝望的正是玛丽对母亲女奴思想的继承,即认为应该由男人支撑一个家,给她依靠和温暖,是父权制要求女性作为附属依从状态的文化背景。

玛丽自身有一定的能力,也曾展示过自己在经营方面的能力,却自愿放弃自己的优势,顺从男性的统治,希望通过男性的力量获得经济和精神上的依靠和幸福。迪克有着自身的弱点,并没有完成男权社会对他男性形象的完美塑造,他需要来自玛丽的帮助,玛丽却从男权制社会的文化视角出发,认为他软弱,不像个男人,看不起他。作者冷淡客观地叙述玛丽内心的烦躁,如同海明威冰山原则一般,隐在水下的是男女二元对立的冲突,对男人和女人都带来的根深蒂固的压迫和伤害。

2.人/自然二元对立下玛丽的焦虑与分裂

人在经济困顿状态下,无力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于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反过来更加压迫人,对人造成威胁,人在自然面前无能为力,内心愈加焦虑痛苦。作者随着玛丽的人生悲剧,一再描述到她所处的自然环境。玛丽婚后随迪克到了农场,她带着愉悦的心情去“接近自然”。迪克把自己的贫穷告诉她时,她脑子里空空洞洞地想到,那与她童年的贫困生活无关,“她把它看做一件和艰苦环境作斗争的爽心快意的事情”。等到她真正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她不禁开始感觉到母亲所感受到的凄苦。在非洲铁皮屋顶下的玛丽戴着帽子试图抵御炎热造成的头疼,四周如同黑压压的人影样的矮树丛压迫得玛丽经常做噩梦。一开始玛丽还试图逃避恶劣自然环境的迫害,一再请求迪克换屋顶,渐渐“她不戴帽子站在烈日下面,酷热的阳光倾泻在她的背上和肩膀上,晒得她快麻木了,思维也变得很迟钝”。

玛丽从小生活在无爱的家庭中;成年后,她试图用自己的乐于助人,与人为善,建构友情的天空,不幸在不结婚背叛父权制文化传统中,玛丽得不到真正的友情和谅解;玛丽婚后渴望以自己的踏实能干赢得丈夫的欢心和保护,然而在没有沟通的夫妻生活中,玛丽得不到理解。玛丽得不到爱和理解,内心痛苦焦虑,此时又遭到恶劣自然环境的威胁:无休止的虫叫声,灼热的太阳光,周围黑压压的如同人影的矮树丛,这些又强化了她的焦虑感,进一步把她推向精神分裂的边缘。

3.黑/白二元对立下玛丽的焦虑与分裂

作者在《野草在歌唱》中,十分客观真实地再现了白人社会貌似文明的外表下,掩饰不住灵魂深处对黑人的压迫和蔑视。这些所谓的文明人,几乎意识不到黑人也有思想有灵魂。玛丽是一个内心矛盾的女人:她本性有着女奴思想,自愿处于男性的统治中;然而又多少接受过文明的教育,带着点受过文明教育的优越感;当她进入一个种族歧视的环境中,她作为一个白种人又拥有统治阶级的特权。这种复杂的心理在与黑人打交道时,暴露得淋漓尽致。

玛丽在童年时代就得到母亲的暗示:黑人是下流肮脏的。尽管她受到过文明的教育,然而在她空洞的头脑中,黑人几乎不存在,她没有同他们说过话。当她随迪克到了农场,一开始玛丽害怕黑人。迪克用粗暴无礼、几乎训斥畜生的口吻对家中的黑佣人说话时,玛丽极其反感。当她意识到必须要同黑人相处时,她又逐渐适应了这种方式,并开始使用白人种族特权任意呵斥黑人。当迪克因病卧床,不能去农场时,玛丽更是成了殖民压迫的刽子手。她滥用作为白人的特权,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抽打摩西。作为被压迫者,同时又是压迫者,身份的双重矛盾性使她抽打摩西之后,没有得到解脱,她不能如同迪克或者特纳一样,对待黑人有一种固有的优越感,她反而愈加害怕黑人。当摩西不卑不亢与她说话,当她触到摩西的眼神时,她不能不意识到黑人作为人的存在。玛丽作为一个白人崇拜起黑人摩西,并认为他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父亲形象。为此,她不能不遭到以斯莱特为代表的殖民者的冷眼。当托尼以一种捍卫白人的口吻驱逐摩西时,玛丽心中黑白肤色的种族较量再次失衡,极度的焦虑使她茫然无措,精神混乱,人格分裂,自我消逝殆尽。

在南部非洲种族划分泾渭分明的状态下,玛丽与黑人摩西的暧昧关系,使白人社会感到不安和憎恶,在看到玛丽的尸体时,警长和邻居斯莱特眼中流露的是极端的鄙视。鄙视这个女人打破了种族界限,破坏了白人高人一等,黑人等同野兽的观念。整个白人阶级对玛丽的死缄默,以此来抵制玛丽跨越黑白对立界限带来的耻辱。在这种黑白对立的种族歧视中,玛丽无法得到最后的一点点安慰性的爱情,必然在极端的焦虑中人格彻底分裂,酿成悲剧。

二、从玛丽的自我救赎到女性的自我同一性追寻

玛丽的悲剧不是因为黑人摩西的报复,而是她在一系列压迫中内心焦虑,人格分裂,想要得到救赎,建构自我同一性,却一次次失败的结果。玛丽在上述种种压迫中反抗过,挣扎过,也曾模模糊糊地追寻过自立独立,追寻过自由和幸福。玛丽一生下来就被抛进冷淡无爱、困顿凄凉的家庭中去,玛丽逃避家庭,逃避童年的记忆,父母的死让她感到更多的是解脱。玛丽到了30多岁不结婚正是对贫穷、对凄苦家庭生活压迫的本能反抗。玛丽对男性的反感更是对父权社会男性优越感的蔑视。玛丽单身生活的满足感,经济上的宽裕是她第一次自我建构的成功。但当人们对她到了30多岁还不结婚嗤之以鼻时,玛丽退缩屈服了。她终究还是顺从父权制文化传统,自愿放弃自己本可以独立生活的状态。她的第一次本能上的反抗和救赎失败。

婚后的玛丽意识到迪克的无能和不善经营后,她在心里如同母亲否定父亲,否定了迪克的男性主导地位,此时的玛丽开始了她的第二次反抗和自我救赎。在迪克生病期间,她查阅迪克的账目,找到经营不善的问题所在。她想到要利用迪克轻率糊涂肯听她话的缺点来制服他,“她要像一个蜂后似的坐在家里,逼着迪克照着她的意思去做”,甚至像邻居斯莱特一样带着男性使用的牛皮鞭亲自到农场监工,她鞭打黑人摩西,以她的严厉冷酷的方式管理黑种男人。此时的玛丽不仅是在寻求一种白种人的优越感,也是在建立女人可以如同男人一样的自信。玛丽对于男权统治的反抗是成功的。然而当她成功制服了迪克,充分展现了她的精明能干时,自身的惰性和骨子里的女奴主义思想却又冒了出来。她期望迪克成为比她强的自立有主见的男人,她明知迪克的意志薄弱,却冷眼旁观,对农场经营不闻不问,等着迪克自己把事情做好。迪克得不到她真正的帮助,“心里似乎觉得正是玛丽使他走入泥潭,眼看他无力自拔后,又弃他而去,让他自己去挣扎应付”。经济继续困顿下去,婚姻更加陷入冷漠状态。玛丽的反抗和自我救赎,在她内心对男权社会的根深蒂固的依赖中再次流产了。

玛丽第三次自我救赎建立在与摩西的暧昧关系上。迪克一次次经营失败,玛丽彻底灰心失望,认为生活再也好不起来了,从而陷入悲观中,整日回忆独身工作时的幸福生活来麻木自己,逃避现实的痛苦。当黑人摩西作为佣人出现在她家庭生活中,摩西的忍耐顺从、不卑不亢,使玛丽在摩西身上找到她渴望中坚强有力的男人形象;摩西对玛丽如同父亲般的同情安慰,又使得玛丽在摩西身上找到了缺失的父亲形象;摩西询问她“难道耶稣认为人类互相残杀是正当的吗”,摩西要求人类平等,看透白种人所谓文明的虚伪性,谴责白人对待黑人的残忍,也使内心空洞,但多少受过文明教育的玛丽感到灵魂的震撼。玛丽无法再像其他人一样,漠视黑人作为人的存在,漠视黑人也有思想、灵魂和感情。玛丽不可避免地陷入与摩西的暧昧关系中。此时的玛丽在模糊中成为一个勇士,一个反抗种族压迫、黑白对立的勇敢的女人。这是玛丽人性最闪亮的一瞬间。但是玛丽毕竟只是个在父权制文化中长大的软弱的女人。当斯莱特所代表的白人社会察觉她与黑人的暧昧,不可避免地要制止这种颠覆白人观念的行为;当托尼同样为维持白人的尊严而斥责黑人摩西时,玛丽再次服从妥协白人男权社会的意志,她不自觉地驱逐摩西的行为,导致摩西杀害在精神上背叛了他的玛丽,更是对白人社会压迫黑人,漠视黑人感情和灵魂的反抗。玛丽最为勇敢的一次反抗和救赎以她的死亡告终。

多丽丝·莱辛在《野草在歌唱》中对玛丽的悲剧生活的平淡而真实的描述,对玛丽心理的准确把握,是对女性在生存过程中遭受践踏,遭受损害的毫不夸张的有力控诉。作者用野草在歌唱作为书名,用野草的歌唱比喻玛丽对女性命运的哀鸣与控诉,不仅象征众多普通女性被践踏被损害的事实,也预示了女性如同野草一样的顽强不屈。自从人类征服自然,父权制的统治就已建立,在这种历史悠久、根深蒂固的文化背景下,女性从出生开始就遭到这种文化的压迫。除了父权制文化的压迫,女性还要面对经济的压力,自然的压迫,少数民族女性还面临种族的压迫。在现代文明社会,在貌似男女平等的表面现象下面,掩藏着的仍然是事实不平等。从女性如同玛丽一样的,在生活上经济上对男性的依赖,到女性在政治上的真正无权地位,都可以看到事实上的不平等。玛丽是一个有能力,有人缘的女孩,然而没有成功建构自我同一性,在遭受重重压迫下的妥协和顺从并没有给她带来安宁和幸福,反而是无尽的折磨,精神的分裂,这足以说明女性反抗压迫,建构自我同一性的必要和必须彻底性。女性想要摆脱重重压迫的包围,建构自我同一性,是艰难的选择,也是必然的选择。

现代女性主义追寻的女性平等自由不是一种二元对立,而是一种和谐:男女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包含着种族的和谐。这种和谐必然反对以男性占统治地位的父权制文化,通过女性在经济上心理上自立自主,建构完善的自我同一性来完成。女性要自由、要幸福,首先必须从自身、从骨子里驱逐父权制文化影响下的女奴思想,在经济上、心理上真正独立,继而达到整个女性层面上的独立和谐自由,并驱动全社会消除二元对立,建构两性世界和谐、种族和谐、人与自然和谐、人与社会等和谐,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幸福。从以上分析看来,女性对自我同一性的追寻是必需的,也将是漫长艰涩的。

[1] 引文出自:多丽丝·莱辛.野草在歌唱.一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2] Doris lessing.The grass is singing.London:Heinemann Educational Books Ltd.1978.

[3][美]琼·C·克莱斯勒等.女性心理学.汤震宇,杨茜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7.

[4][美]A·H马斯洛.动机与人格.许金声,程朝翔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

[5] 车文博.人本主义心理学.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3.

[6]李银河.妇女:最漫长的革命——当代西方女权主义理论精选.北京:三联书店,1997.

[7] 李银河.女性主义.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8] 郭爱妹.女性主义心理学.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

[9] 王守仁、吴心云.性别、种族、文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樊晓君,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责任编辑:水 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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