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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西伯利亚政治流放探析

2010-04-10李晓亮

湖北社会科学 2010年8期
关键词:政治犯沙皇西伯利亚

李晓亮

(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上海200241)

19世纪西伯利亚政治流放探析

李晓亮

(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上海200241)

西伯利亚政治流放作为一种社会控制的手段,从一个侧面反映了19世纪沙皇俄国专制统治逐渐走向衰落和民主革命兴起的过程,对19世纪的沙皇俄国的历史、文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沙皇俄国的其他国家机关的相互配合下,19世纪的西伯利亚政治流放渐成系统,成为当时一个显著的社会现象。

沙皇俄国;西伯利亚;政治流放

一、西伯利亚政治流放的缘起

19世纪西伯利亚政治流放的缘起,可以追溯到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和伊凡雷帝时期。1593年的“铜钟流放”则是西伯利亚最早的集体政治流放事件。[1](p55)在亚历山大一世统治时期,政治流放在整个沙俄流放体制中占据着非常微小的一部分,还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而到了尼古拉一世统治时期,则出现了两次规模较大的政治流放,即对十二月党人的流放和对波兰革命者的流放。此后,不仅政治流放人数逐年上升,而且政治流放制度渐趋完备且影响深远。具体来说,该制度的形成与完备与下面两个因素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

一方面,19世纪俄国社会思想状况促成了西伯利亚政治流放制度的形成。19世纪俄国的社会思想状况主要集中表现在三个方面:反对沙皇专制统治的思想、反对落后农奴制的思想和要求自然权利的思想。这些思想的产生主要有两个来源——思想来源和现实来源,而俄国社会的现实是其产生的最主要基础。

从思想来源上讲,早在18世纪,俄国贵族就以学习法语为荣,而18世纪恰恰又是一个思想启蒙的世纪。卢梭的自然权利学说、孟德斯鸠的法制精神和伏尔泰的开明君主制思想不仅影响了叶卡捷琳娜二世等统治集团的成员,而且也影响了整个19世纪俄国的知识分子。如19世纪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第一批政治囚徒——十二月党人就是18世纪启蒙思想的积极响应者。他们几乎都出身于贵族,从童年时代起就接触过西方的文化和教育。其领袖彼斯特尔早年曾经主张在俄国实施君主立宪制改革,法国之行结束后,他表示:“我在心里变成了共和主义者,并且认识到任何统治形式也不会像共和主义统治形式那样,给俄国带来更大的幸福及更大的安乐。”[2](p136)因此,十二月党人在民主思想的引导下,彻底地背叛了他们所出身的那个阶级,走上了反对沙皇专制制度的道路。在其起义失败后,有121人期限不等地被流放西伯利亚服苦役或终身流放。

从现实来源上讲,19世纪对沙皇俄国来说是一个动荡的世纪。民族矛盾、阶级矛盾和国家间的矛盾相互交织。在专制制度和农奴制度的双重压迫下,下层人民的起义反抗接连不断。据不完全统计,从1801-1856年,农民起义达2183次。[3](p2.p34.p36-37)正是基于对社会现实的不满,西方政治思想才得以传入俄国并成为知识分子试图改造社会的指导思想。但是,他们改造社会、探索真理的爱国热情却遭到了沙皇政府的打击,他们本人也成为了政治流放的主要对象。在这一过程中,西伯利亚政治流放制度得以形成和逐渐发展起来。

另一方面,第三厅的设立促成了西伯利亚政治流放制度的完备。在十二月党人运动的影响下,尼古拉一世对作为最高政权可靠支柱的贵族失望了。为了有效地控制社会,他尽量摆脱贵族而依靠官僚阶层来进行统治。为此,1826年7月15日,他颁布了一道特别法令,规定在御前办公厅之下设立第三厅,掌管高级警察事务方面的一切工作。具体来讲,第三厅共分为五个处室、一个普通档案室和两个机密档案室,其职权十分广泛。五个处室主要负责监视社会运动、进步团体和个人,对“亵渎圣上”等政治案件的当事人进行侦查和惩处,监察东正教分裂派和其他教派,管辖全国性的政治监狱,监视旅居俄国的外侨,搜集关于外国政局、外国革命党派和团体的信息,刺探农民的动态和进行书刊检查等。普通档案室主要负责保管第三厅撰写的奏章和报告、政治大案的物证和附件。1847年增设的两个机密档案室,则收藏了重要的政治案卷、被检查的信件的摘录及驻外谍报机关发回的密报、政治嫌疑分子的名录和照片及反政府出版物等。

第三厅首任厅长是亚·赫·本肯多夫,早在亚历山大一世统治时期,他就从事政治侦探工作,曾秘密告发贵族革命家组织“幸福协会”,积极参加对十二月党人的搜捕和迫害。在本肯多夫的领导下,第三厅成了窒息所有进步事物的怪物。它密切注意人民的思想动向,注意那些对宗教和政府肆意进行非议的人,搜索是否有新的秘密团体出现。对革命青年、歌颂自由的作家及抄写人、批评尼古拉统治政策的人进行搜捕、迫害。第三厅的编制一向不大,1826年草创时定员仅16名,以后陆续扩充,仍未超过45人。它编制虽然不大,但却长期置身于法律之外和法律之上,成为代表专制君主行事的、不受现存法律限制的、无所不在的、无所不知的机关。19世纪60年代,关于政治案件和政治监视的事务移交给了第三厅。由上所述可见,从监视、逮捕、审讯到流放,每一个环节都离不开第三厅的参与。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19世纪西伯利亚政治流放制度的完备与第三厅的设立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二、西伯利亚政治流放的执行

19世纪沙皇俄国政治流放的执行主要包括三个环节,即押解、在流放地和离开流放地。

(一)押解。老“政治犯”描述押解的可怕情景时说:“再流放一次也可以,但愿永不再受押解的罪。”[4](p142)可以想见押解的过程是多么的可怕。押解的执行主要是通过要塞监狱、界碑和秋明转运监狱体现出来的。

要塞监狱主要关押的是审讯期的政治犯。在俄国最著名的要塞监狱是彼得保罗要塞和施吕瑟尔堡,这里曾关押过很多政治犯,从19世纪初的十二月党人,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再到车尔尼雪夫斯基,以及其后的民粹派和民意党人等,可以说这个小小的要塞见证了19世纪沙皇俄国的革命史。囚室内的设施非常简陋,除了床、桌、凳、灯、便桶、洗脸池外,只剩下一扇安置得高高的、上了铁栅栏的小窗户,阳光很少能射进来,以致囚室内非常的潮湿,让人难以忍受。政治犯们不得不戴上令人感到耻辱的镣铐,忍受着对未来的恐惧、失望、株连家属和死刑的威胁。要塞监狱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政治囚徒都被单独关押着,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犯人之间不允许说话,犯人与看守之间的谈话也是被禁止的,四周就像坟墓一般寂静。政治囚徒们承受着与以往生活的断绝、与当时社会隔绝的巨大折磨,以至于被逼上绝路。

在前往西伯利亚之前,有些犯人还要受一次鞭刑或笞刑,以杀威风。流放犯在喀山编队,先被押解到西伯利亚流放衙门所在地托博尔斯克(后迁至秋明)。西伯利亚衙门按登记册核对犯人数量,然后根据犯人的流放地点重新编队,派兵押送到流放地。路上的几个中心城市都设有流放犯遣送处,各县设有遣送科,负责转送、接收和安置流放犯。在路上,每隔25-40俄里设一个羁押站,每个羁押站都有押解队,由一名队长、两三名士官和大约40名士兵组成,负责把流放犯押解到下一个羁押站。但政治犯大都走驿站,单独押解。各地方当局都有一名官员负责筹办流放犯的给养,还设有督察官和检察官各一名,负责检查和督察本地区的流放事宜,负责全西伯利亚的流放工作。[5](p149)

政治流放犯相对于其他类型的流放犯来说,路上的境况要好些,对待政治犯的辱刑也轻一些,不用剃头。一般来讲,判决书下来后,政治流放犯们就被戴上脚镣手铐,踏上前往西伯利亚的漫漫征程。他们从莫斯科麻雀山(今列宁山)上的第一个押解站出发,经古城弗拉基米尔前往西伯利亚。路上流放犯们忍受着恶劣的天气,或徒步或乘坐交通工具,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走完几千俄里的路程才能到达。

越过乌拉尔山,辗转就来到了西伯利亚界碑前。西伯利亚界碑是一个用灰泥砖垒起来的高达10-14英尺的四棱柱,柱子的一侧是俄国欧洲部分的彼尔姆省,另一侧是俄国亚洲部分的托博尔斯克省,是俄国的欧洲部分与亚洲部分的划分标志。由于西伯利亚长期被当时的俄国人视为流放地和国内殖民地,所以流放犯们走过界碑,似乎就意味着被祖国抛弃了。流放犯一般会被允许在这里停下来,以便在越过边界之前和亲人们告别。他们中的一些人泪流满面,另一些人伏在地上亲吻着祖国的土地,而在界碑坚固的灰泥砖上则刻满了告别的词语和流放犯的名字,但是这些不久又会被新的覆盖上。据统计“从1878年开始,这条路上走过了超过17万流放犯,而从19世纪初开始计算则已经超过了50万人”。[6](p110)越过界碑,就进入西伯利亚了,前方的路途更加难走。据统计,仅在从托木斯克到伊尔库次克一段路上,流放犯的死亡率就高达12%-15%。儿童的死亡率更高,占死亡人数的70%。据文献记载,一次向涅尔琴斯克流放的2151人中有517人在途中饿死。[5](p149)

秋明转运监狱是政治流放犯越过界碑到达秋明后等待发配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说,政治流放犯到了秋明转运监狱也就意味着真正地属于流放了,属于西伯利亚的苦役,成为那里的居民。秋明转运监狱主要由五个部分组成:岗楼、狱室、医院、厨房和女子监狱。狱室是监狱的主体建筑,在狱室的中间放着一张长30英尺、宽12英尺、高2英尺的木板床,周围是过道。这个木板床像是尖房顶,它的中间有一个横梁,横梁的两侧钉了两排木板,所以床是倾斜的。流放犯睡觉的时候,头冲着横梁,这样,他们的头部就比脚略高几英寸。床上没有枕头和被褥,床单也没有,流放犯们都睡在光光的硬木板床上,盖着自己的大衣。这样的狱室,每间应该容纳35-40人,但是常常是安置了3-4倍甚至是5-6倍的人。两层狱室上面的第三层就是监狱医院,这里要比狱室宽敞亮堂些。这些房间完全不通风,空气恶劣,当然也不消毒。在秋明转运监狱几乎每年秋天都流行伤寒,大概每年有300名流放犯死在医院里。厨房是监狱主体建筑的地下室,里面很暗,也很肮脏。就是在这里给犯人烤酸酸的黑麦面包,煮汤,汤里面可以说没有任何一点有营养的东西。流放犯一天的口粮有2.5英磅重的黑麦面包、6盎司煮熟的肉、2-3盎司用泔水煮的大麦或燕麦粥,早晚供应几勺克瓦斯。[6](p136)秋明转运监狱的女子狱室从外观上看要比男子狱室小些,每间安置30-40名妇女,狱室内较为干净明亮。由于女子监狱里安排的人比男子监狱少很多,所以空气稍微好些。关押在这里的主要是女人和孩子。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由于犯罪关押在这里的,她们都是自愿跟随自己的丈夫而被一同被流放的。[6](p128-129)

(二)在流放地。在秋明转运监狱,工作人员按照具体的流放地点对政治流放犯进行编队,编好队后就可以出发了。普通流放犯中的一些老的、弱的、有病的人和还不能步行的孩子可以乘坐大车到达流放地,其他人则要步行。

到达指定的流放地后,同普通的刑事流放犯一样,政治流放犯的实际情况分为三种:有的政治犯被送达监狱里,由宪兵专门关押看管,在监狱的考察期结束后,当局把认为没有什么问题的政治犯送往移民屯,住在当地农民家里(家属营房);还有的政治犯自己租房子住,定期到指定的机关登记签到,但有便衣宪兵监视他们;另外一些政治犯则要服苦役,去矿山和工厂做工,有的苦役期结束后还要服兵役等。1826年第一批十二月党人苦役犯被流放到伊尔库茨克省的涅尔钦斯克矿山去服苦役。在那里十二月党人不得不下到70米深的地方开采矿石,弯着腰,更多时候是跪着,他们每天要用大锤敲下15磅或者更多的矿石,然后从长达200步矿道里运出5普特共30担矿石,不是所有的十二月党人都有力气完成那些工作的,且工作量是不确定的。[7](p175)后来,随着俄国国内革命形势的发展,当局对政治犯看管得也更加严格,更加冷酷无情。1850年初,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流放到鄂木斯克。整整4年,他一直都是在监狱中度过的,只有干活时才外出。劳动非常艰苦,特别是遇上潮湿泥泞的阴雨天或是严寒刺骨的冬季,往往能把人累得精疲力竭。

到了19世纪后期,革命运动在当局的镇压下,愈演愈烈。为了防止革命“传染”到全国各地,沙皇政府对待政治犯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些沙皇政府认为重要的政治犯全被监禁起来,有的囚禁在彼得堡的政治犯监狱,即使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人,也很少从事苦役劳动,以防止他们和其他罪犯交流思想,为此他们无时不刻地处在警察、密探和宪兵的监视下。

(三)离开流放地。根据流放法规定,不经地方当局的允许,政治流放犯不得离开流放地。在流放地的生活是痛苦的,但刑期总有结束的时候。19世纪沙皇俄国政治流放犯离开流放地的方式无非有三种:逃跑、大赦、刑满释放。

在19世纪的沙皇俄国流放期很长,在等待刑期结束的漫长过程中,有些流放犯不堪流放生活的重负,死在了流放地,还有些人在无望中坚持着。对自由的渴望,对家人的想念和想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常使流放犯恨不得马上离开流放地,在这种情况下逃跑遂成了其摆脱这种没有尽头的、使人绝望的生活的一个危险途径。逃跑是件惊心动魄的事情,在流放犯与当局之间一直存在着预防逃跑——逃跑——追捕的斗争。在预防逃跑方面当局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其一,把监狱建在荒芜人烟的沼泽地带或者海岛上,通过大自然的屏障加强对流放犯的束缚,由此流放犯在逃亡的时候不得不想逃跑出去可能要面临死亡的威胁——迷路、被野兽吞噬等等困难。其二,加强警卫,而且看守流放犯的宪兵要经常轮换,以防止时间长了他们和流放犯接触熟悉之后,帮助他们逃跑。其三,隔离,以防止流放犯结伴逃跑。最常用的办法有两个,即安插奸细和无时不在的监视。在安插奸细上面沙皇当局可以说费尽心机,不仅在其怀疑的团体中安插奸细,还在监狱和流放地安插奸细。但是,无论沙皇政府怎样防范,逃跑却从未停止过。当然,也存在着逃跑不成功的状况,在那种情况下,逃跑者常常会受到更加严厉的惩处。

大赦,即减轻原有刑罚。如被判处死刑的改为流放,被判处流放的刑期缩短。在19世纪的沙皇俄国对政治犯的大赦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而且每一次大赦规模都是有限的。

刑满释放。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政治犯中,除了那些还未毕业的大学生刑期较短以外,其他能熬到刑期结束后的人并不多,漫长的刑期、艰苦的环境往往可以轻易地摧毁一个人的精神和肉体。

三、西伯利亚政治流放的特点及影响

19世纪西伯利亚政治流放同俄国革命运动密切相关。政治流放犯的活动不仅成为俄国社会文化及思想史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在大规模政治流放的过程中出现了民族融合的现象,影响深远。纵观19世纪西伯利亚政治流放,可以发现它具有如下两个特点:

第一,人数多、范围广,流放渐成体系。关于19世纪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人数现在还没有统一的统计数字,而被流放的政治犯的人数也只能靠估计。如王晓菊认为,整个19世纪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人数有72.63万;[1](p58)鲍里斯·米罗诺夫认为,1807-1898年,有87.65万人被发送到西伯利亚,其中苦役犯近11.85万人,流放犯是苦役犯的6.4倍,达75.8万人。[4](p22)乔治·凯南认为,1823-1887年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人数是77.3万人。[6](p128)此外,政治流放人数的增加是与19世纪俄国革命的三个阶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贵族知识分子到无产阶级,包括了各行各业的人:宫廷高官、教士、编辑、作家、学生和工人等,范围广泛。并且沙皇当局建立起来一整套配合政治流放制度的监察、检查机构,从第三厅的设立到不同时期颁布书刊检查条例,遍布全国的警察、宪兵、暗探等,使政治流放走向系统化。

第二,政治流放具有随意性。政治流放多属于行政流放,而行政流放是不经法庭审判的流放,也正是由于这一点,政治流放带有了很大的随意性。[6](p233)如一些人并没有参加预谋、叛乱等活动,可能只因为阅读了当局认为“危险”的书籍就被投进了监狱;或者因为是密谋者的朋友而被流放。除此以外,质疑现行流放体制的公正性,对流放体制提出建议也是很危险的。如采布里科娃就是因为给亚历山大三世的致敬信中列举了一些遭到不公正待遇而被流放的例子,请求亚历山大三世放弃专横而任性的做法,而被行政流放到东部省区的偏远农村。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也正是政治流放的随意性,给图谋不轨的人以可乘之机,打击报复、行贿受贿等行为随之出现。而且政治流放的随意性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沙皇政府对人的冷酷和漠视,专制统治下的社会缺乏公正性,法律还没能树立起自己的威严,这也是19世纪70年代革命恐怖活动增多的原因之一。

具体到19世纪西伯利亚政治流放的影响,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促进了革命思想的传播。19世纪西伯利亚迎来了三代革命者,由于漫长的流放期限和革命形势的不断发展,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政治犯越来越多,使得各代流放者能在流放地碰面,由于各方怀有不同政治理想,因而他们常常会发生争论。尤其是19世纪70年代后,对是否采取恐怖手段的问题成为了流放犯争论的中心话题。当然,在流放地的革命者之间除了争论外,也存在着友谊。他们常常互相帮助,共同面对困苦的流放生活。每一批新的政治流放犯过来,老政治犯都尽可能去看望,在政治犯的回忆录中经常能看到此类记载。列宁被流放到舒申斯克后,他为了帮助被流放的同志们克服消极情绪,准备迎接今后的革命工作,经常去探望被流放的马克思主义者,几乎走遍了米努辛斯克民族区所有的村庄。[8](p36)特别是到了19世纪末的时候,随着革命运动的蓬勃发展,沙皇专制统治日渐衰微,政治犯之间的通信和交往也变得比以往宽松,流放犯经常互相交换论文一般的长信。[9]p131)而那些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多半不识字的罢工工人,也在流放地迅速成长起来,可以说流放成为了他们非常重要的政治文化学校。在这里,他们见识到各种不同的政治思想,政治流放犯则成为各种政治思想的传播者。

其次,促进了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西伯利亚作为沙皇俄国的“国内殖民地”,在文化上一直处于落后状态。1907年托洛茨基在第二次被流放的途中写道:“越往北走,文化(假如还能叫做文化)就越落后、衰退。每天一个纬度,我们就这样朝着严寒和蒙昧的王国一直向前沦落。”[9](p212)19世纪的政治流放犯就是在这种环境下从事着学术研究和写作,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尽自己所能开办了学校、讲习班和博物馆等,可以说西伯利亚蒙昧状态被打破,政治流放犯是先驱,他们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此外,西伯利亚政治犯在绘画、戏剧和歌曲等方面也取得了不可忽视的成就。车尔尼雪夫斯基写的剧本《女行家煮粥》不仅在流放地大受欢迎,而且还成功地在苏联舞台上演出过,而最初演这个剧的是亚历山大工场的政治流放犯。[10](p344)被誉为“无产阶级战歌”的《同志们,勇敢地前进!》的词作者列昂尼德·拉金就是西伯利亚政治犯中的一员。十月革命爆发时,圣彼得堡的工人和革命士兵唱着这首歌向冬宫发起总攻。除了十二月党人,还有很多政治流放犯在文学、边疆史学、语言学、宗教学、经济学、民族学和地理学等学科中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如被流放到雅库特省的政治流放犯伊奥赫里松撰述的《科雷马斯克区消失的民族》,维塔舍夫斯基的《氏族公社时的雅库特人的关系》,亚斯特列姆斯基的《雅库特语语法》等。[11](p60)政治流放犯的学术文化活动,不仅丰富了流放地的文化生活,还为俄国文化事业作出了贡献。当然,这些成就的取得,政治犯们往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克服更多的困难。

再次,促进了民族融合。几百年来,沙皇俄国对波兰政治上的血腥镇压、经济上的疯狂掠夺、文化上的肆意践踏,在波兰人民的心灵深处郁积了强烈的反俄情绪,只要条件适宜,就极容易变成反俄行动。19世纪30年代,“波兰王国”的国王(尼古拉一世沙皇兼任)破坏宪法,对反对派实行残酷镇压,同时通过严格的书报检查和特务盯梢等办法实行白色恐怖,激起波兰群众的严重不满,爆发了起义。起义被镇压后,大批被俘士兵、手工业者和农民被流放到西伯利亚,而波兰变成了沙皇俄国的一个省。1863年波兰人民再次进行了反对沙俄统治的起义,起义失败后,又一批波兰革命者踏上了西伯利亚流放之路。他们中包括贵族、教士、市民、农民和士兵等,大部分人是以行政流放的方式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据统计,1863-1866年,所有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波兰人(包括自愿跟随流放犯到西伯利亚的妇女和儿童)共计18623人。[12](p78)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波兰人的俄罗斯化,是通过婚姻完成的。[12](p31)而且,很多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波兰人都丧失了财产,同时也就丧失了返回波兰的希望。很多人都定居在了西伯利亚,刑期满后,转为农民,或从事制油和文教等事业。正是这种在血缘上、文化上的自觉或不自觉的融合,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一部分波兰人融入到西伯利亚当地的一些民族中去了。

综上所述,19世纪西伯利亚政治流放,作为一种控制社会的手段,是俄国社会政治斗争的“晴雨表”,它对西伯利亚当地乃至俄国的历史、文化,特别是俄国社会的革命运动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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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高思新

K512.4

A

1003-8477(2010)08-0125-04

李晓亮(1981—),女,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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