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梅仙

母亲的豁达开朗是给予我的人生最有用的真理。那些艰苦的生活因有母亲的欢笑而让童年的回忆总与温馨快乐联系在一起。父亲一直在外工作,家里五个孩子靠母亲一手拉大。小时候母亲成了我们唯一的依靠。要是妈妈出工或者到外面去卖小猪回来晚了,姐妹几个就会并排站在村旁的柳树下,在黑暗中尽力地搜寻着母亲的身影。看见一个影子出现在正拐弯的地方,我们就会欢呼:“妈妈来了!”柳树下就响起了一片“妈妈……妈妈……”的叫声。直到那个黑影走到另一条路上去了,我们又开始焦急地等待着,生怕妈妈不回来了。忽然听到妈妈的声音传来,我们欣喜地一齐扑过去。这时候妈妈的声音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切最能给我们希望的声音。

每一个母亲都是从孩子成长起来的,十八岁就做了母亲的我的妈妈,其实自己还是一个孩子。而对于母亲来说,她只有乐观无畏、鸟巢般的温暖和隐藏在坦然笑容背后的坚强。妈妈给予我们的是怀抱和怀抱中敞开的日后远行的天空。

我的母亲喜欢唱歌跳舞,她结婚前是公社宣传队的。我是家中的长女,爸爸不在家,我七八岁就像一个小大人似的帮母亲干活。妈妈心疼我不让我多做,可懂事的我一天不帮妈妈干活连饭都吃不下去。虽然生活的重担让妈妈每天忙个不停,妈妈在高兴的时候或者在我们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还经常会给我们唱一首她最拿手的歌或者拿起家里洗衣服的棒槌跳起扁担舞。特别在停电的夜里,家里总是时刻充满着令人羡慕的温暖笑声。

有一次,我切猪草不小心把左手剁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妈妈急忙带我到公社医务室包扎。回家的路上遇到爸爸,我听见妈妈对爸爸说:“我们家的米脸色不怎么好,我们应该每天能让她吃一个鸡蛋。”鸡蛋在那个年代妈妈一般只用来招待客人。在我的记忆中,当时田野中正飘荡着春天泥土的清香,我感觉到我黄黄的小脑袋在带着香味的晚风中因温馨的幸福而变得昏昏乎,那一刻我只想抓住黄昏的衣角伴我们多走一段回家的路。多年以后,这种乡村牧歌似的宁静幸福在每每回想的时刻,有一种余音绕梁的味道。

记得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后,妈妈从老师那里打听到我总分才第六名。虽然妈妈没有责怪我一个字,只是鼓励我,可对于一直在班上几乎是名列前茅的我来说,不啻是一个重大打击。在现在看来算不了什么,当时对于我却是一件关乎我那执拗自尊心的重大事情。马上要去拿成绩单了,我害怕面对老师和同学们的惊讶目光。假如说我早晨起来还处在一种穷于面对的颓丧中,当我看到外面一片冰天雪地,群山和大地银装素裹,连绵的山峰在一片无尽的白中显得气势磅礴时,我的心为之一亮!我从来不知道雪有如此的宏伟。我想起了火烧云,也在那遥远的天边曾经高高挂起。我提着妈妈给我准备的小火炉,飞快地跑着,跑着。那一刻,我只想哭,不是伤心,更不是失望,只有一种来自于雪地的感激,一种想飞跃无边的冲动,小小的自尊心算什么!哪怕再大的挫折我也能跨过。我在结冰的路上欢快地滑着,耳边响起母亲前晚给我唱的逗笑歌曲,此刻已化为一篇雄伟的乐章,让我热血沸腾。那个大自然的雪天就如画在我身上的灵符,在任何艰难的时候都会让我心境明净,沉着镇定。大雾散后肯定是晴天。

我几乎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哭。只有一次,在我九岁的时候,我和妈妈到楼上去搬一个刚买不久的水缸,听到一阵钝钝的“卡嚓卡嚓”声,妈妈以为是水缸坏了,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妈妈喜欢置东西,好不容易花七元钱买了一个崭新的水缸,没用几天就坏了。妈妈肯定是有点想不开。我说:“这水缸不好好的吗?”妈妈仔细一看,水缸果然好好的。我发觉了妈妈眼角猛然的笑意。她说:“我还以为林子(林子是我堂弟)刚才在楼上玩,把水缸弄坏了呢。”妈妈平时乐善好施,被公认为全村最大方的人。我一直以为妈妈大大咧咧,我以为妈妈视钱财如粪土,我以为妈妈似乎能变出桌子上香喷喷的米饭!在妈妈无法掩藏的不经意中,我看到了妈妈对于贫穷的脆弱。现在每想到这件事,我就像爱我的孩子一样心疼我的妈妈。妈妈遇到再大的事我们都没见她当着我们的面哭。听大人们说,有一次我家里的房子失火了,可妈妈既没哭也没嚎,坐在未烧尽的门槛上几个小时之后,她对爸爸说:“只要人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几块钱的水缸,她哭了。我不想让我的母亲哭,我想我一定要多赚一点钱,我不想让我爱的母亲为了一个水缸哭了!

善良的母亲从来舍不得吃好的,遇到逃荒讨饭的,哪怕家里只剩一餐的米,她也会倒一半给别人。家里常有吃了上餐急下餐的时候,从来没见母亲愁过。到了第二餐,自有米饭上桌。她总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天无绝人之路。在妈妈云淡风轻的乐观后面,有着她对生活执着的坚强。在爸爸上班的工厂倒闭了,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每天挑着担子,走门串户地推销着她的糖块、干鱼时,她脸上是笑容满面的。她回家就给我们讲今天遇到某某热心人,买了她多少多少鱼,别人都抢着买她的糖块。有时卖得不好,从没见她垂头丧气过。她决不会在我们面前表现出生活加给她的重担和疲惫。奔波了一天的母亲挑着担子回家后兴高采烈的说说笑笑教会了我在任何时候都要热爱生活。

当我和妈妈比赛着搬柴,为了感觉快一点,我们搬一捆走一段路又急忙转回来搬另一捆,我深深体会到了那种搬运过程中重负的遥遥无期;当我踩着赤脚丫,挑着小小的我不能胜负的砖头走在凹凸不平的碎石路上,为母亲分担的快乐让我对自己脆弱的肩膀不管不顾。我感激那些伴随成长的艰辛温暖岁月!在以后的人生中,我从没在母亲妹妹弟弟们面前哭过。苦难,挫折,我从来都是默默吞下,并坚强地走下去,直到赢得人们的惊叹:她站起来了,我们以为她从此沉默了。

当无数次有人对母亲夸奖她的女儿时,母亲多年的期盼终于有了一丝回报。我知道了母亲,为什么一件小小的事就会让她快乐起来。因为她的快乐是有理由的,她的理由就是我们的奋发进取,不屈不挠,永不言败!就像家乡烈日暴晒下的土地,,没有雨水,有裂缝却有生长。当炊烟在黄昏中袅袅升起,闻着稻草燃烧的芳香,此刻,还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人想流泪。何况,在我的家门口,还有我的亲爱的母亲正走出来迎接她一向引以为自豪的远归的女儿!

我不能让我的母亲失望!我想对她说:“妈妈,我不想再让您哭!妈妈,黑夜不可怕,贫穷不可怕,只要有那个雪天,山外面还有山!我的心永远像你,永远都心存感激!永远都会宽厚待人!永远都不会半途而废!”

【责任编辑 王永盛】